夜叉婆怪笑道:“人命便怎的,抓不到那小子,老娘要把这店里的人全杀光,看看谁敢拦阻!”
朱凤娟不悦道:“您不怕闹事,尽管闹去,反正有教主替您撑腰,咱们都犯不上担这份风险,靳妹妹,咱们走!”
那红衣女子咯咯笑道:“你们真是前世冤家,偏偏教主竟会派你们一路,别吵了,妹妹来做个和事佬,咱们只打开这一间看看,要是没有人,,立刻就走,也犯不上留着打人命官司。”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震断门栓,推开了房门,螃首一探,向房内望了一眼……
房门开处,高翔无处可避,四目相触,那红衣女子微微一怔,高翔已迅疾扬起了铁筝……。
但他铁筝尚未砸落,那红衣女子却一缩头,随手带上房门,笑道:“果然是间空房,连鬼影也没有,婆婆,别生气快走吧!”
脚步声越过走廊,转瞬便已去远了。
高翔举着铁筝,一时如坠五里雾中,暗想那红衣女子分明已看见了我,为什么故作未见,掩门而去呢?这真是令人猜测不透的怪事了。
他怔怔呆了好半晌,始终想不出其中原因,算计时间,飞天夜叉婆应该已经远去了,于是收拾筝囊,扬手拍开了床上那人穴道。
那人穴道一解,忽然抽抽咽咽哭泣了起来。
高翔倒被他哭声吓了一跳,沉声道:“朋友,事非得已,但在下自信出手甚轻,莫非伤了你吗?”
那人越发哭得肩头耸动,但却不肯回答。
高翔大感诧异,轻轻走到床边,低声又道:“朋友不必难过了,承你这间卧房避难,在下衷心感激,要是伤了你,或者你有什么困难,只要我力量所及……”
话声至此,倏忽而止,原来他目光下注,突然发现床前放着一双小巧剑靴,同时,床头壁上,挂着两柄绣驾双刀。
是她?
高翔心关猛震,慌忙退后了一步,喃喃道:“你是……你是阿媛?”
那人身躯一阵颤抖,双手紧紧抓住被角,头也不肯回,凄声叫道:“走开!走开!不许碰我……”
高翔细辨声音,果然正是阿媛,长叹一声,问道:“阿媛,你怎会孤零零住在这间小客店里?”
阿媛嘶声叫道:“不要管我,谁也不管我,谁也不要管我,我天生下来就是孤零零一个人,嘤嘤嘤嘤!”
她忽然放声大哭起来,一头秀发散乱地披落在枕上,语声中,挟着阵阵浓烈的酒气。
高翔因进来时心慌意乱,未暇细看房中情形,现在移目四顾,才发现床前东倒西歪着七八支酒瓶,枕褥之间,一片狼藉,尽是呕吐的脏物。
他立刻领悟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不期泛起无限愧作,黯然又叹了一口气,道:“阿媛,我知道自己太过份了,但是,唉!如果你是我,你又能怎样呢?”
阿媛哭声忽止,停了一会,缓缓撑起身来,掠了掠乱发,冷冷道:“你是谁?你在跟谁说话?” .高翔心头一酸,垂头叫道:“阿媛!”
“呸!”她霍地扭头,重重呻了一口,怒声道:“谁是你的阿媛,这名字也是你该叫的?滚!给我滚得越远越好!”一探手从地上抓起半瓶酒,仰头直灌了下去。
高翔连忙一把夺下她的酒瓶,急促道:“你……你何苦这么折磨自己……”
阿媛双手乱抓,抢不到酒瓶,泪水忽又夺眶而出,用力捶打床榻,撕扯着被褥,放声又大哭起来:“我不要见你,一辈子也不要再见到你,你是个冷面寡情的东西,是个不知好歹的笨蛋!我恨你!恨你!恨透了你……”
高翔默默承受着,任她哭够了,骂够了,才从壁上代她摘下双刀,柔声道:“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隔室两条人命,转眼就要喧嚷起来。阿媛,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让我向你慢慢解释,好吗?”
阿媛挣扎着跳起身来,劈手夺过双刀,叫道:“我不想听什么解释,你再不走,别怪我要用刀砍你了?”
高翔凄然笑道:“假如你愿意,那就砍我两刀消消气吧!”
阿媛银牙一错,举起双刀,连鞘猛劈了过来,刀鞘正砍在筝囊上,“呛”地一声响,满室嗡鸣不绝。
高翔笑道:“好了吧!砍了一刀,总该消口气了?”
阿媛抢臂掼了双刀,纠住高翔跺足道:“不行!你太坏,一刀太便宜了你!”
高翔道:“那么,你还要怎样才肯消气呢?”
阿媛拖住他手臂,凑在嘴边,道:“你得给我用力咬一口才行!”
高翔笑道:“好吧!就让你咬两口,总行了吧?…
阿媛果然张口在他右臂上狠狠咬了一口,高翔笑着又伸过左臂,道:“古人有啮臂之盟,来!这边也拜托咬一下。”
一句话,逗得阿媛“噗哧”笑出声来,用手一推,骂道:“初看你很老实,现在越变越油腔滑调了,讨厌!”
高翔踉跄向后倒退,一跤跌坐地上,两眼一翻,顿时僵卧昏了过去,阿媛大吃一惊,急忙奔了过来,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高翔睁开眼来,笑道:“没有什么,只是想求你快些穿上鞋子,咱们好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阿媛一低头,见自己一时心慌,竟连鞋子也没穿,颊上一阵红,哗了一口,这才匆匆穿上剑靴,又从屋角拾回双刀。
两人同到店门,高翔顺便又买下春兰那匹马给阿媛代步,双骑并辔,疾驰向东离开了镇街。
途中,高翔才把金阳钟和擎天神剑黄承师先后谈话,以及自己追蹑金凤仪主仆,遭遇朱凤娟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阿媛听了,神色凝重,沉吟不语,好半晌,才问道:“现在你准备往哪儿去呢?”
高翔道:“刚才听朱凤娟跟一个红衣女子谈话,曾提到‘雪山古堡’取药的事,我想那古堡,八成就是爹取药的同一处地方,只要找到那地方,便不愁查不出天火教的来龙去脉了。”
阿媛又沉吟半晌,才道:“据我知道的,所谓雪山,共有两处,一在滇境蛮荒,另一个却在祁连山附近,当通天河上源,两地相距何止千里,你只知‘雪山’,究竟要先去那儿呢?”
高翔想了一下,毅然道:“既有两处,哪里近些,就先去哪里。”
阿媛却摇摇头道:“假如这样瞎闯,何异大海捞针,依我说,咱们还是继续跟踪金凤仪,我总觉得金家庄太可疑……”
她话到一半,倏忽中止,耸耸肩笑道:“不过,如今你连我爷爷都起了疑心,我还是不参予意见为妙,随便你先去何处,我想暂时跟你分手。”
高翔惊问道:“你要到那里去?”
阿媛苦笑道:“我对爷爷和你父亲当年恩怨,也不甚了了,趁你寻找雪山古堡这段时间,准备赶回去问问他老人家,到底他的眼睛是被天火教害的?还是伤在青城三老手中?”
高翔愧然道:“这么说,你还在生我的气了。”
阿媛正色道:“不!不是生气的事,既然关系你父仇,一日不查明白,我也一日不能安心。翔哥哥,我虽然不会讲话,对你的事,我自信毫无欺诈私心,但是上一辈人的事,却很难说了。”
高翔大受感动,勒住坐马,道:“我相信谷老前辈就是,阿媛,你还是和我一块儿走吧!”
阿媛凄然道:“仅只相信,终嫌脆弱,我想帮助你寻找父仇凶手,必先澄清自己的立场,否则猜忌一生,反而破坏了初衷,你不要难过,只当在客店中没有遇见我不就得了吗?”
高翔垂头道:“唉!事到如今,连我自己也不知谁才是真正可疑的人,这件事变得太复杂了。”
阿媛道:“难并不可怕,怕的是没有勇气去排除万难,翔哥哥,你满肩血仇,任重道远,应该挺起胸来,承受艰难,堂堂男儿,岂能被一个难字压倒。”
高翔心弦一震,毅然仰起头来,笑道:“对!说得对!我在比你年长,竟没有你想得这么透彻!”
阿媛含泪而笑,道:“女孩子心思总比较缜密些,但是,她们的感情却太脆弱了。”
两人并辔又行了里许,来到一处三岔路口,阿媛泪光涝漠,勒住马道:“翔哥哥,多珍重!”
高翔蓦她一惊,扬目四望,依依不舍道:“阿媛,不能再同行一段路吗?”
阿媛惨然笑道:“再行千里,总须一别,翔哥哥怎么又放不开了?”
高翔长叹一声,拉住她的手道:“那么,咱们何时再见呢?”
阿媛道:“你不是说一月之后,天魔四钗都要会集洞庭君山吗?咱们就以一月为期,下月今天,在岳阳楼见面。”
高翔黯然点点头,又问道:“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来?”
阿媛含泪颔首,道:“即使问出爷爷真与青城三老有仇,我也会如期赶到的。”
高翔鼻尖一酸,泪水险些夺眶而出,连忙侧开脸去,喃喃道:“不!不会的,不会的……”
阿媛拨马向南,才行了十余丈,忽又扬鞭奔回,取出墨玉令牌,道:“翔哥哥,这个你留在身边,一旦有事时,可以任意调派天下黑道高手,也许会对你有些帮助。”
高翔摇摇头道:“不用了,你单身独骑回去,途中或许用得着它,还是你留着吧!”
阿媛不悦道:“我暂时借给你,等到一个月之后,见面再还给我,难道你也不肯?”
高翔无奈,只得接过令牌,低头反复凝视,只觉牌上余温尚存,而蹄声却渐去渐渺,再抬头时,阿媛已去得只剩下一团豌豆般大的影子。
忍了许久的眼泪,这时再也矜持不住,纷纷沿腮滚落在衣襟上。
泪眼朦胧,阿媛终于消失在远处地平线后,回忆两度奇遇,结伴北行,以及金府生波,反目绝袂,直到客店卖醉,三次重逢,其间经过,好似一场绮丽而诡异的幻梦。他怅望云天,想起阿媛的一声一笑,时而娇憨洒脱,刁蛮伶俐,有如顽童,使人倍增怜爱,时而语重心长,义正词严,令人不敢违拗……这些,这些,都是那么令人难以淡忘。
痴立不知多久,才黯然渭叹一声,勒马走近一株大树下一指在树干上刻了五个大字:
“江湖奇女子!”
字书才毕,突然有人嗤了一声,道:“哟!一个黄毛丫头也配称江湖奇女子,像咱们这种人,又该叫什么女子呀!”
高翔闻声陡地一惊,圈马疾退丈许,一仰头,却见那大树枝叶覆盖下,露出一双鲜红色绣花鞋,正一晃一荡,悠悠不止。
他一挺腰闪落马背,沉声喝问道:“树上是什么人?”
一个娇媚轻优的声音咯咯笑道:“是你的救命姐姐,怎么?就不认识了吗?”
随着语声莲足一扬,轻飘飘落下一朵红云,俏生生立在三尺之外。
高翔眼中一亮,敢情正是那跟朱凤娟姐妹相称的红衣女子。
这红衣女子既然在此现身,飞天夜叉婆和朱凤娟也极可能就在附近,高翔蓦生警觉,忙从肩后摘下筝囊,眼神疾扫,向四周瞥视。
那红衣女子见他戒备之状,忍不住掩口吃笑道:“怕什么呀!这儿只有我一个人,朱姐姐她们早走远啦!”
高翔松了一口气,但不知她突然现身是何居心?仍然横筝当胸,问道:“姑娘藏身树顶,意欲何为?”
红衣女子一双眸子骨碌碌转了几转,娇笑道:“咦!这话问得好怪,我在店里救你性命,你不谢我,倒怪我不该藏在树上?”
接着,又瞟了树干上字迹一眼,道:“刚才你们在那儿卿卿我我,难舍难分,叫谁见了也会脸红,人家在不躲在树上,那该有多难为情,你说对不对?”
高翔俊脸一阵热,抱拳道:“店中承蒙姑娘掩饰,在下深致谢意,就此告辞。”一带丝缰,便欲上马。
“慢着!”
那红衣女子柳眉一竖,身若飘风拦住去路,笑道:“说得好轻巧呀!‘深致谢意’!我问你,这个谢意怎么‘致’法?”
看她神情,妩媚加几分轻挑,似怒似嗅,令人不禁为之怦然心动!
高翔本是重情义的人,回想客店中若非她代为掩饰,至少难免一场血战,是否能摆脱飞天夜叉婆,殊成疑问,此女虽属魔教中人,毕竟对自己有恩无仇。
何况,“雪山古堡”的所在,也只有她才知道……于是整衣长揖,道:“多承姑娘盛情,在下拜谢——”
那红衣女子螃首连摇,笑道:“不希罕,救命大恩,作个揖就算了么?”
高翔道;“姑娘要在下如何相谢呢?”
红衣女子抿嘴而笑,道;“瞧,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尽说笨话,你跟凤娟姐姐躲在房中做了些什么?只要照样对我来一遍,就算是谢过我了高翔正色道:“在下与朱姑娘不期而遇,言谈片刻,并无不可告人之事,姑娘请别乱想!”
红衣女子咯咯娇笑道:“既无不可告人之事,孤男寡女,为什么大白天要拴上房门?”
高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