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衣角,显然是他在临危的刹那,从凶手身上撕扯下来的。
高翔心中一酸,双目泪水纷坠,低声道:“盛大哥,你安心吧,小弟绝不辜负你今夜一番苦心。”
旋风掌盛世充微微颔首,双目一反,登时断了气。
高翔抹去泪水,默默将那三件东西放人怀中,俯身抱起旋风掌的尸体,园中已有灯火人影闪动,片刻间,史雄飞、阴阳双剑、乾坤手冉亦斌和擎天神剑黄承师等都循声寻到,大家一见盛世充竟然惨死,不禁全都愣住了。
史雄飞约略问了经过,登时勃然大怒,立命全庄击锣,封锁了前后进出道路,亲率庄中高手,灯球火把,逐屋搜查,几乎把后园整个泥土都翻了身。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哪儿还有贼人踪影。
史雄飞冷汗满额,自责道:“盛前辈远从千里外来到开封作客,不意竟遭惨变,要是查不出凶手,金家庄还有什么面目在江湖中立足,明日恩师回来,我拿什么脸见他老人家说话。”
高翔冷眼观察,只见阴阳双剑脸色虽然一片冷漠,但东方子瑜身上却是一件青色大袍,同时,也没有破碎撕裂的痕印。
他心里暗叫奇怪,便绝口不提那片衣角的事,只随口安慰史雄飞道:“祸患已成,悔亦无益,这事显然是外贼潜入,何能责怪世兄。为今之计,只好先准备盛前辈后事,一面严密戒备全庄,千万不能再出其他事故了,明日庄主归来,自有小弟陈述经过。”
乾坤手冉亦斌干笑道:“高少侠说得对,只是这些狗贼竟敢闯入金家庄下手,足见目的不仅盛当家一人.说不定下一个,便轮咱们几个老不死的了。”
擎天神剑黄承师淡淡说道:“冉兄如果害怕,现在动身赶回高邮,还来得及。”
乾坤手哈哈笑道:“冉某人活了几十年,死也不算短寿,总须追随黄老哥才对,黄老哥号称擎天神剑,依您看,那狗贼剑术已到何种程度?”
黄承师神色忽然一动,目中精光陡射,凝注在冉亦斌脸上,缓缓问道:“冉兄这话,莫非有嫁祸黄承师之意?”
乾坤手笑道:“黄老哥真是大多心了,正因您是剑术大名家,咱们何妨评度一下那贼人的功力。”
黄承师神色一弛,佛然道:“黄某这点艺业,怎敢妄评优劣。”
高翔见他们提到剑术,忽然心中一动,趁机接口道:“东方老前辈和西门老前辈也都是剑术名家,大家如能集思广益,忖度贼人功力,惮作今后防患,未始不是亡羊补牢的善策呢。”
阴阳双剑神情一片冷漠,东方子瑜冷冷一笑,道:“以盛当家一流身手,一照面之下,便伤中要害,这等功力,明眼人一见就知,何须再作忖度。”
高翔紧接着又问道:“东方老前辈是说,那凶手武功已达出神人化的境界了?”
东方子瑜点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
高翔毫不放松,脱口直入道:“难道会比老前辈更高?”
东方子瑜霍然变色,双目逼视高翔,片刻后,突然纵声大笑道:“高贤侄,你太看得起老夫了,凭咱们阴阳双剑这点微薄之技,纵使双剑联手,百招之内,也胜不了盛当家一双铁掌。”
高翔口中唯唯,心里却暗道:“你何必客气,假如多了一具能发强光的东西,情形恐怕就不一样了吧?”
这一夜,在议论纷坛中度过,转眼天色大亮,史雄飞连夜令人从开封买来棺木,暂时将旋风掌尸体盛殓。
高翔回到房中,急急取出那面银制小牌,和阿媛反复审视,只见那牌形呈椭圆,上有环扣,附在一条细链上,正面搂着一支火炬图形,反面却有两行小字,写着:“火字第十二号。”
阿媛轻呼道:“原来是天火教的匪徒。”
高翔诧异道:“你怎知是天火教?”
阿媛道:“离家的时候,老爷子曾说过,天火教是新近崛起的邪道帮会,徒众专在黑夜出手做案,要我多留意,这牌上刻着火字第十二号,不是天火教是什么?”
高翔沉吟道:“但是,照盛大哥说来,那酒肆主人却不在黑夜活动,倒是昨夜暗算盛大哥的凶手,反而有些相近。”
阿媛道:“且别管它,咱们收着这面银牌,将来也许有用得着它的时候,翔哥哥,你看那暗算盛大哥的凶手,果然是庄外潜进来的外贼吗?”
高翔急忙摇手示意,低声道:“据我看,凶手必已混人庄中,只是苦无证据,无从着手。”
“你疑心是谁?”
“最可疑的,自然是阴阳双剑。”
阿媛却摇摇头道:“依我看,那位少庄主是真正可疑的人。”
高翔正色道:“媛妹,你千万不可因一件事的不满,就疑心生暗鬼,金家庄侠名卓著,久受武林推崇,史世兄也是堂堂正正的少年英雄,怎会做出这种事。”
阿媛耸耸肩道:“也许是我疑心病太重了,但你也别太掉以轻心,须知表面正直的人,不一定不做坏事。”
高翔笑道:“如此说来,连你和我都有嫌疑了,昨夜盛大哥正和我们谈话,突然遇伏惨死,咱们怀疑别人,谁知道别人是不正疑心是我们下的毒手。”
阿媛听了这话,一时竟无言可答。
高翔笑容忽敛,唱然叹道:“总之,这事越演越奇,一时实难揣测真相,强敌隐伏暗处,随时都可能向我们下手,今后应当格外谨慎些才好。”
阿媛点点头道:“那么,咱们还是早些离开这儿吧。”
高翔剑眉一轩,毅然道:“不,疑凶既已呼之欲出,纵冒万险,也不能畏避。”
正说着,房门外有人轻扣门环,娇声道:“高公子、杨姑娘,咱们小姐特嘱婢子来请二位共进晨餐。”
高翔迅疾收了银牌,轻拍阿媛香肩,低声道:“忍耐些,奸徒虽然狡诈,咱们不信就斗不过他……”
两人相视一笑,欣然并肩踱出了房门。
仍是昨日那间敞厅,婢女们在正中安设了一席精致果点,金凤仪松挽云鬓,洁白的衫裙外加上了一袭碧绿色披肩,绿白相映,越发衬托得清雅脱俗,凤仪万千。
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正独坐在椅上皱眉沉思,一见高翔和阿媛,连忙含笑起身肃客,神态言谈,又比昨天亲切自然了几分。
席间,谈起昨夜变故,金凤仪骇然道:“庄中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那些贼人未免也大胆大了,盛前辈丧生金家庄,连我爹爹也难辞其咎,今日爹爹回来,看史师兄怎样向他老人家交待。”
高翔叹道:“变生时腋,这也难怪史兄。”
“高世兄,高世兄。”
正说着,史雄飞一边嚷着一边疾步而人,道:“家师已经回庄,现在前厅和黄老前辈等计议,请世兄和杨姑娘前厅相见。”
金凤仪欣然起身道:“我也跟高世兄一块儿去。”
史雄飞神色惶恐地道:“家师恶闻昨夜变故,十分震怒,高兄务必在家师面前,为小弟美言几句。”
高翔爽然颔首道:“这是自然。”
一行人穿跨回廊,才到前厅门外,远已听得玉笔神君金阳钟苍劲激动的声音道:“武林祸患连迭,青城三老先遭毒手,现在盛当家更丧生金某人宅中,恶徒嚣张,已令人忍无可忍,不论诸兄之意如何,我姓金的舍了这条老命,也要跟那些胆大包天的魔患子们周旋周旋……”
高翔听了这些话,大受感动,才转入厅门,便含泪跪倒,颤声叫道:“金伯父……”下面的话,竟嘎咽不能出口。
金阳钟快步迎上前来,双手持起高翔、脸上也是一片悲痛,道:“好孩子,路上多辛苦了?”
高翔凄然道:“侄儿不肖,既无能尽教尊亲,又无力护全灵枢,千里投奔伯父,想不到又替庄中引来不测之灾。”
金阳钟一手掩住他的嘴,正包道:“孩子,怎么说出这种傻话来,这是武林隐忧,令尊等人只因盛誉过隆,才致首蒙共害。如今就算撇开令尊和我的交情,站在武林一份子的立场,也不容我金阳钟袖手,你安心在这儿休养几日,一切伯父替你作主。”
他目光一瞬,这才发现高翔身后的阿媛,颔首问道:“这一位大约就是金刀杨大侠的千金了?”
高翔替阿媛引见,金阳钟执着阿媛双手,连声称赞不已,慈祥关顾之情,甚至犹较对亲生女儿金凤仪更有过之。
老少一番阔叙,重新归坐,金阳钟果然问起昨夜惨变经过,少不得又狠狠责备了史雄飞一顿,高翔为了替史雄飞开脱责任,连那姓陈的矮子之事,也隐而未提。
这天夜里,金阳钟特意将高翔留在自己书房歇宿,夜宴散后,仆妇侍女尽都遣去,金阳钟掩闭书斋,这才凝容对高翔说道:“好孩子,你爹生前为人,老夫久所深知,论理他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敌人,竟然死于暗算,此事实令人想象不到,不知你心中可有值得怀疑的线索没有?”
高翔便把自己从石穴偷生开始,及至奉命前往星宿海送讯,一直说到赶返青城,惊闻惨变这些经过,除了空棺假灵的事,因有神丐符登的叮嘱,没有提起,其余都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金阳钟听罢,沉思半晌,道:“如此说来,你爹早在命你前往星宿海时,已知自己正在危难之中,但他素与老夫交厚,竟未给老夫带个信来,足见他当时实存侥幸之心,因此才遭人暗算的了?”
高翔点头道:“看起来实是如此。”
金阳钟长叹一声,道:“朋友相交,贵在患难与共,你爹爹这样做,益令老夫愧憾,不知他临终之前,曾有什么遗言?”
高翔想了想道:“听老仆高升说,他老人家负伤返庄,曾浩叹说过‘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感慨话。”
金阳钟神色一动,道:“唔,这句话大有缘故,莫非那暗算他的人,竟是他平素所深知的好朋友?咱们不妨就从这一点再作探讨,必可猜测出一些端倪。”
他又捻须沉吟了好半晌,忽然问道:“冷面阎罗谷元亮,昔日为黑道巨魁,近年虽未现身江湖,但他的传人金刀杨淦夫妇,仍常在江湖中行走,你是怎样和他女儿结识的呢?”
高翔坦然道:“那是因为小侄在噶峰负伤,误至杨家,承杨姑娘救了小侄。”
金阳钟颔首又道:“你也见到过谷元亮吗?”
高翔点点头。
金阳钟紧接着又问道:“他有没有对你提起过一件很多年以前的旧事?”
高翔惊道:“伯父是指当年他与我爹爹结识经过?”
金阳钟道:“此事除了你爹爹少数知己,外界甚少人知道,论理说,你爹爹当年虽然伤他双目,却是一番苦心冀图顽石点头,他应该明白这不是恶意。”
高翔越加骇然,脱口道:“什么?谷元亮双目是伤在我爹爹手中?”金阳钟诧讶道:“你不知道?”
高翔急急道:“小侄只知他是被仇家所困,双目重伤,后来我爹爹救了他,劝他改邪归正,从此他才隐居康川边境,未出江湖。”
金阳钟叹息道:“孩子,这是你爹爹为保有他名声的一番德意。试想,冷面阎罗号称黑道第一高手,除了你爹爹谁能伤得了他?”
高翔激动地道:“金伯伯,请您把经过告诉侄儿详尽一些,好吗?”
金阳钟颔首浩叹,说道:“这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你爹又身遭惨死,说出来也不要紧了。那一次,你爹爹和两位师兄,因事出关,路经皋兰,巧遇谷元亮大闹崆峒,一夜之间,连杀崆峒道士二百余人,青城三老既然遇见这件事,自不能袖手。于是,在五泉岭下,三老联手,跟谷元亮展开一场恶战。
“以三老功力来说,合战谷元亮一人,应该是稳操胜券的,孰料三老都是心胸开阔的侠义之人,总不愿施展杀手伤他性命,但谷元亮却亡命力拼,五百招以后,险些被他突围走脱。
“你桑师伯迫不得已,只好用他一向不轻出手的牛毛飞针打瞎了谷无亮双眼才算将他制服。你柳师怕一怒之下,便想当场毁了谷元亮,还是你爹爹一念仁慈,苦口婆心,才留了他一条命。当时谷元亮也曾指天为誓,从此洗心革面,不再为害江湖,二十年来,他倒是未曾破誓,不知这一次怎会与你巧遇。”
高翔听罢,脑中纷乱,几乎无法自抑,怔了好一会儿,才呐呐问道:“伯父怎会得悉此事的经过呢?”
金阳钟道:“那时候,老夫适从敦煌归来,在嘉峪关下与青城三老不期而遇,亲耳听你爹爹说起这场恶战经过。当时老夫还怪你爹爹太过心软,既有此良机,正该杀了谷元亮,替武林除一大害,你爹爹笑着说道:除恶虽亦为善,何故渡脱恶人,易祸为福,你我志在消洱杀劫,如果以杀止杀,岂不有失侠义本色。’事后并一再叮嘱,勿将此事喧腾武林,冀使谷元亮能顾全颜面,放下屠刀。”
高翔木然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