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正色抱拳道:“在下初人江湖,与姑娘和金府俱无一面之识,更谈不到恩怨仇仇。懋功之事,自问绝无恶意,不想一时多事,以致害令尊和何前辈死,姑娘为父报仇,理所应当,在下甘愿承受应得惩罚,绝不出手。”
李菁面色铁青,冷冷道:“父仇不共戴天,但我决意在公平的原则下,跟你拼个强存弱死,希望你亮出兵刃来。”
高翔长叹道:“在下自知罪戾,姑娘尽可出手,何须顾虑?”
莫姥姥接口道:“这还像句人话,菁儿,你别客气了,狠狠剁他三剑,叫他死而无怨吧。”
李菁迟疑了一下,突然还剑人鞘,扬眉道。”既然你一定不肯亮兵刃,我也不用刀剑,咱们在拳掌上分个高下。”纤掌一错,左阴右阳,当胸疾劈而出。
莫姥姥摇头道:“傻丫头,一时心软,弃剑用掌,纵使弄死他,也多费许多气力……”
哪知话声未毕,忽听砰地一声,紧接着,高翔闷哼一声,竟被李菁一掌拍中前胸,踉踉跄跄向后退出了四五步。
神丐符登和莫姥姥同感一震,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很显然,这一掌能够拍中高翔,全是他根本没有闪避的缘故。
李菁也感大出意外,怔怔站在那里,先前满是忿怒的脸上,此刻已遍布一脸迷惘之色。
高翔硬挨了一掌,胸中血气翻腾,险些冲口而出,但他深纳一口真气,勉强压抑住内腑伤势,缓步又走到李菁面前,苦笑说道:“请姑娘出手再重一些,在下自幼修习内功,三五掌还能承受得起。”
李菁惶然望望师父,似有些莫知所措。
莫姥姥耸耸肩头,冷笑道:“好小子,竟图施用苦肉计。菁儿,你就下手重些,别上他的恶当。”
李菁一双明眸数转,终于银牙一咬,霍地疾翻右掌,又是一招“移山填海”迎胸推出。
掌势迅若电掣,眨眼已印高翔胸前,但他依然不避不让,双目一闭,反向掌上挺胸迎去。
眼看这一掌拍实,高翔不死也将重伤,李菁却不知为什么,忽然掌心微倾,竟然避开前胸要害,一掌击在高翔肩头。
劲力过处,高翔拿桩不稳,身子一连转了三个旋身,扑地跌坐在地上。
李菁一跺莲足,低声道:“师父,咱们走。”声出入动,头也不回,掠身直向旷野中奔去。
莫姥姥眨着怪眼,诧异叫道:“菁儿,菁儿,你怎么啦?”
但李菁低头不顾,发足疾奔,隐隐似闻掩位之声,转眼已消失在暮色中。
莫姥姥回过头来,狠狠向神丐符登和高翔瞪了一眼,道:“今天算你小于运气,但这事并不算完,咱们记在帐上,哪里遇上哪里再算。”一提长拐,也急急迫蹑而去。
神丐符登只看得如坠五里雾牛,摇头叹道:“怪事年年有,不如今年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反把老要饭的也弄糊涂了。”
他挂好酒葫芦,上前一探高翔脉息,皱眉道:“傻小子,你这是为什么?那丫头只要多用二成内力,岂非死得不明不白?”
高翔摇摇头,挣扎着站起身来,道:“懋功之事,错在侄儿,我……我是决心成全李姑娘的孝思……”
神丐符登脸色一沉,道:“胡说,你自己也有满肩血仇未报,怎能说出这种自暴自弃的话来?”
高翔凄然道:“记得爹爹在时,常以重义轻死训勉侄儿,那日在懋功,原是我多事插手阻拦何前辈,才误了李姑娘令尊性命,及今想来,真是愧悔无及。”
神丐符登心中一动,道:“说起懋功之事,老要饭倒忘了问问那老太婆,不知李生甫跟金阳钟究竟有何仇何恨,竟然拦路向金阳钟的女儿下手,你有没有弄明白其中原因?”
高翔摇头道:“侄儿正因不明原因,才致插手阻拦。”
神丐符登仰面沉吟,喃喃道:“这真是一件糊涂事,论理他们纵与金阳钟有仇,也该直接去开封金家,怎会向一个年轻女孩子阴施暗箭呢,再说,你纵然插手破坏了他们的计划,李生甫和何履之并不是死在你手里,李家丫头要替父报仇,也应该去寻金阳钟才对,她不轨之图,偏偏把一笔糊涂帐记在你头上,这又是什么原因?”
高翔道:“也许她们知道金伯伯武功高强,不是易与之辈。”
神丐符登用力摇着头道:“不,以莫老婆子性情,她连老要饭也不放在眼里,岂会畏怯金阳钟,其中必然另有缘故。”
忽然话题一转,问道:“方才莫老婆子师徒隐身林中,老要饭尚无所觉,你却怎的发现了她们?”
高翔道:“侄儿自幼在洞中以夜当日,爹爹督促演练目力,务使夜中视物,积日成习,故而常能一眼辨出天上飞鸟的数目,方才是李姑娘在林中探了一下头,就被侄儿瞧见了。”
神丐符登骇然一震,犹自不信,道:“你自信真能一眼辨别空中飞乌数目?”
高翔点头道:“从前在后山时,曾经试过。”
神丐符登道:“既如此,老要饭倒要考一考你。”
他顺手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在掌心一握,捏成许多碎块,振臂一扬,一篷碎石齐向空中射去,及待升到十丈左右,忽又抖袖一招,碎石似被一股无形劲力所吸,涮地收束,尽都落人他巨大的手掌中。
神丐符登含笑问道:“你看清楚共有多少碎石了吗!”
高翔毫不思索,应声答道:“共有二十七粒,其中九粒较大,十八粒较小。”
神丐符登摊开手掌,一数之下,脸色立变,敢情非仅数字不差,连大小分别,竟也丝毫不爽。
他用力摇撼着高翔肩头,激动得呼吸急促,惊喜交集,道:“好小子,有此神技,何愁不能替你父亲和师伯们报仇雪恨。”
高翔肩上余痛未尽,被他一阵摇撼,直摇得眼泪乱滚,但他却忘了出声呼痛,急急问道:“伯伯,为什么?”
神丐符登满脸兴奋,道:“十五年前围攻老要饭的贼党,是在黑夜出手,利用一种强烈闪光,迷乱视力,你在噶峰之上所遇,也是同样情形,对不对?”
高翔立即应道:“对。”
神丐符登仰大大笑道:“似此看来,老要饭苦练十五年,并未白费,你爹爹将你留在暗无天日的石洞中养大,也是早有卓见,预作安排,其用心之苦,令人赞佩。”
高翔茫然道:“伯伯,我还没听懂您老人家的意思。”
神丐符登笑道:“将来你自会懂得,现今被她们一耽误,不须急于追人了,这片竹林甚是幽静,趁此良夜,待老要饭传你一手绝技。”
一面说着,一面领着高翔穿林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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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八节珊瑚杖
这时候,阴霆四合,夜色正浓,只有前山青城山庄,仍然余焰未熄,熊熊的火光,映得天际一片澄黄。
林中幽暗阴森,修莫密布,叶影婆姿,微风拂过,四周全是一片沙沙声响。
神丐符登领着高翔穿林而行,直达茂林深处,选了一块铺满落叶的空地,和高翔面对面席地而坐。
高翔不明其所以,茫然四顾,只觉林中暗影幢幢,那沙沙之声如位如诉,悠悠不绝,虽是夜晚,令人犹有置身闹市的感觉。
他好奇地注视着神丐符登,却见他含笑瞑目跌坐,恍如老僧人定,竟没有任何言语或指示,就像是特地要他到林中来调息休歇似的。
他一时不便开口,只好也闭目端坐,运功调息,过了一会儿,胸中血气渐趋正常,真气凝行体内,耳中沙沙声响也速然低沉了许多。
正当他将要进入天人交忘的境界时,耳际响起神丐符登轻如蚊纳的语声说道:“不必睁眼,不须开口,听见我说的话,只要点一点头。”
高翔大吃一惊,脑中飞付道:“难道伯伯要传我的绝技,竟是佛门至高绝学传音人密的功夫?”
他真想大声喊出心中的惊喜,但终于极力忍住,微微点头示意。
神丐符登细如蚊蝴的声音又道:“你若以为这是佛门传音人密的功夫,那就大错而特错了。时下一般武林朋友,动辄欲练传音之术,以为佛门绝学,竟是这般轻易练得,这除了显得他们幼稚无知之外,令人既可笑又可怜。”
高翔听得又点点头。
那细微的声音继续又道:“老要饭自从十五年前挫败,远走异域,苦练奇术,曾在天竺遇见一位瑜伽人,习得克姆巴克锁喉之法,进而才能以潜意振荡内腑,发而为声,这也就是一般在人所谓腹语术。你不应目为怪邪,须知这也是练武之人极难达到的境界,现在,你仔细听着闭气诀要,随我吩咐练习。”
声音停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又道:“锁喉者,换气之异途,深吸一口,缓行五脏,然后徐徐循毛孔吐出,气之久暂,端赖练习之勤疏,习之既久,气由鼻口五官皆可吸人,由全身毛孔出,循行不绝,缓如涓流,其人体冷血降,状如死尸,可历数日半月不饮不食,实则气流循环,已无呼吸顿止起伏之碍,你试依如下口诀行之:气之初人,深而不急,眼帘内视,停于云中。目珠三转,气分二途,一循心络而抵天池,一循肺经而凝于中府,徐徐沉之,冉冉降之,四肢百骸,不可漏之,胸中凝浮掩,腹中来雷鸣,当此之时,四野寂寂,已人空灵。”
神丐符登的轻语,在耳边娓娓而述,高翔依言演练,不足半个时辰,果然脑中一片宁静,四周竹叶碰撞的沙沙声响,似乎也一齐停止了。
这时候,他恍惚觉得自己心跳渐渐缓慢,血行速降,一呼一吸,间隔竟达顿饭之久,肚中如饥如胀,气息运转之声,清晰可闻,而体内神聪气爽,并无窒息的感觉。
再过了半个时辰,鼻间气息已微若游丝,一缕微息由双耳进入,由体肤吐出,循循不绝,历久不断。
高翔突然想起父亲曾对他说过一句话:“凡招式皆有破绽,一招已完,次招未起之时,便是敌人可乘之机,爹爹要你放弃招式,专练眼明手快,其意正在此点。”
九天云龙这番话,固然另有苦心,但其已深得武功三味,却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高翔心里忽然激动地想道:“我若能把克姆巴克锁喉之法溶于招式之中,使变招换式的时候,也像呼吸一般生生不息,武功岂非就没有破绽了?”
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蓦地又记起在噶达素齐峰顶得到的天籁之音,武功如此,音韵又何独不然。譬如筝弦震撼,发出音律,一音与次音之间,便是音韵中断之处,所以精干音律的人,都用截音指法来弥补这个中断。
然而,天籁之音其韵若涓流细泉,生生不息,难怪使人听来神驰意奔不能自已,现在,他才算是真正领略到奥妙的所在了。
心有灵犀一点通,高翔天纵之才,举一反三,顿时领悟到武术的艰困真谛,心境豁然开朗,灵台空明,心神畅美难言。
神丐符登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一悟百悟,气避五虚,犹若星月之游宇宙,你现在试行运劲震动腹膜,缓行三次,不可勉强。”
高翔逼气圣络三焦之间,轻轻鼓动了三次。
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奇事发生了,腹膜震动,耳边也响起三声蛙鸣般的轻微声响。
坐在对面的神丐符登浑身一震,双目暴睁,射出两道的的逼人的光芒,瞬也不瞬注视着高翔的面庞。
这是奇迹,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初得秘技,单单只练习腹鸣之术,就耗去整整半年时间,但年纪轻轻的高翔,却在短短的一个时辰中,一蹦而成。
他那污垢遍布的脸上,掠过一抹惊疑交集之色,双掌一撑地面,身躯突然向后倒射十丈,运起腹语之法问道:“孩子,你还能听得见老要饭的声音吗?”
哪知间话甫毕,却见高翔闭目端坐如故,一缕细若蚊纳的语声,竟在耳边响起:“怕伯,听得见。”
神丐符登又惊又喜,忙又追问道:“你现在回答老要饭的声音,也是震动腹膜发出来的?”
高翔的声音答道:“侄儿也用潜意振荡内腑,按照要说的话音高低顿挫,逼气于圣络三焦,缓缓施行,不知这办法对不对?”
神丐符登眼中泪光莹莹,赞叹道:“孩子,太好了,太好了,老要饭苦练三载,你竟成就于顷刻之间,天纵奇才,真是旷世难逢的天纵奇才。”
高翔展颜一笑,情不自禁缓缓睁开眼来。
神丐符登突以腹语之法急声说道:“快些收摄眼神,秘技初成,切忌不可中途辍断。你必须照刚才的闭气呼吸方法,继续运气半个时辰,然后使体内残余浊气,分由浑身毛孔逼出体外,丹田未感觉凉意之前,万万不可半途废止。否则岔气回攻心络,正如练功走火人魔,未得其利,反受其害,这是初练之人务须小心的,切记,切记。”
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