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转了两圈。但是最让苏无咎惊讶的是,那龙的两眼竟然是凸出来的两颗红痣,就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
苏放双手一振,衣服就穿回身上,然后他回身含笑看着苏无咎。苏无咎惊讶不已,颤声问道:“你、你真是我的儿子?”可是让他更惊讶的事情,还在后头。
就听苏放道:“不是,我是你的女儿,难道你都没看出来吗?”
忆往日,浮生艰难
苏无咎的眼珠都几乎从眼眶里掉出来,他指着苏放:“你、你……女……女……”苏放大笑起来:“是不是觉得我实在是太丑了?”
苏无咎不愿伤她的心,却也只好点点头。先不说苏放泥浆一样的肤色,就说她干巴竹竿一样的身材、半死不活的精神气、勾勾巴巴的头发……就算是当杜四爷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他太难看,如果居然还是个女人……那也太过惨不忍睹了!
苏放斜眼看着他,掏出一个黑色的药丸吞下。如同变魔术一样,眼看着她全身就起了变化。
先是身上的黄色渐渐褪淡,毛发一点点伸直,眼白由浊黄变得清澈透明。最后,居然连干干瘪瘪的身材都好像丰满了一些。她整个人就像吸足了水一样。现在再看苏放,她已经变得肤色微黑、身量高挑,虽然也不算漂亮,但基本看得过眼了。
苏无咎惊异地看着这蜕变。就听苏放笑道:“我练的内功阳气太盛,身体受不了,所以要经常吃至阴至寒的剧毒‘黄天堇’来调和阴阳。中了黄天堇的毒就会变成我之前那个样子。
“这功夫练得还真有点辛苦。黄天堇对身体有害,吃了就得赶紧练功化解它的阴毒,可是化掉了毒,也许就会走火入魔,所以我只能再吃。这样不停地吃了练练了吃,简直是逼命!教我这内功的人说大概有个二十年我就可以练到第三层。可我倒好,十五年就把十层都练满了。”其实苏放可以这么快练成内功,不光是因为勤奋,也是因为继承了父亲苏无咎那百年罕见的武学天赋。
苏无咎心中百感交集,唏嘘不已,半晌才问:“那你们怎么不到北方来找我?”苏放叹道:“我娘那时候怀了身孕,为了躲避杨家追杀,曾经躲在碧水湖寒潭里。当时是十一月的天气,几乎当场被冻死,后来好容易逃出扬州,便得了一场大病。她先是咳嗽不停,然后脸色蜡黄,足足病了一年多,后来虽然好转了,可头发眉毛却掉了一半。
“你知道,娘是那样爱美的人,如今变丑了,便死也不肯见你。她领我住在徐州城边的山里,说是养养身体,等头发长出来了再去找你,可她那是真伤着了,养来养去,不但没有好,头发反而越掉越多,几乎都秃了。那时候她的脾气也越来越坏。从我有记忆开始,娘就不停喝酒骂人,喝醉就抓头撞墙,后来连容颜都不再了,更加自己放弃了自己。我能想象她的心有多苦!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全部离她而去了。她几乎每天都在晚上叫,‘我应该早点死,在我最漂亮的时候死在你身边……’那时,邻居们都知道我有一个半疯的妈妈。”
苏放又苦笑道:“为这个我不知道和周围的小孩打了多少架。我现在这么能打,大概都是那时候锻炼得多吧。”淡淡叹了口气,苏放接着道,“娘除了喝酒什么也不干,后来我们没有钱了,我就出去偷东西或者骗人,反正就是想尽办法养活我们两个。邻居一个大婶心肠很好,经常接济我们。你说娘当时还有什么指望,她自己变那么丑,孩子又是个小偷骗子。有一次我被人追,一夜没敢回家,回家时娘就抱着我哭,说对不起我,说自己不配当妈妈。你注意看看,我连个耳洞都没有,她从小都没想到要给我扎。”
苏无咎也能想象慧君当时的痛苦,想到妻子竟然受了那么多苦,他的心都在滴血:“那你们就一直没来找我,直到……直到你娘去世?”
“也不是,我九岁那年,娘病得很重,她觉得自己不行了,放心不下我一个孩子,就带我去找你。哎!她自己死都不愿意见你,可是为了我,她却还是去了。妈妈还是很爱我的,对吧?”
苏无咎含泪,用力点点头:“当然,妈妈爱你!”
一滴泪水滑过苏放的脸颊,半晌她道:“娘挣扎着起来,尽力把自己收拾得整洁一些,然后她照镜子,又哭了。她已经有几年没碰镜子了,她真的……很难看。我们就这样一路连偷带要饭地到了京城,一路风霜更把她折磨得不成样子。
“我记得那时天气很冷,天一冷娘就咳嗽得喘不过气来。离京城越近,娘就越不停地抓着我说,‘你爹答应只娶我一个的,他说话最算数,他不会另娶的是不是?一定不会的!’我知道是她自己没把握才这样的。就顺着她说:‘当然不会了,我爹是天下最好的男人,他只爱娘你一个人!’后来我们好容易来到苏家门口,小时候我觉得那门真漂亮,真高大,高到我们两个根本进不去……”
苏无咎哭道:“我怎么没看见你们啊?你们在哪儿……慧君啊?”
“你们家当天正在办喜事,到处贴着红纸。你的家教很好,看到我们两个乞丐一样的人,门口的家人仍然和和气气,他以为我们是来讨赏的。娘让他通传一声,要找老爷。他说:‘老爷现在忙着呢,哪儿有工夫理这些小事?’娘就问他:‘为什么这么忙啊?’
“他就说:‘大婶你说巧不巧,我家大少爷两周岁生日,夫人又给老爷添了个小姐,好事成双!老爷说等夫人养好身子,小姐满月的时候再一起庆祝。’
“你想想听到这个,我娘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当时眼睛就变得直直的,说:‘苏无咎有妻子了?他有儿子了……’那个家人说:‘废话!我们老爷当然有夫人了,那又有什么奇怪的。你怎么能直接叫我家老爷的名讳!’我看娘的样子害怕极了,就去拉她。结果娘突然跳起来大叫:‘他骗我!我去跟他说,我去找他说!’结果家人当然都拦住她。正闹着,一个人说:‘夫人出来了。’然后就有声音问:‘什么事这么吵?’”
苏放停了一会儿,才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美人。伊曼风真的很漂亮,又美又高贵!现在回想起来,她其实也就一般了,小玉就比她漂亮多了。可我小时候真以为自己不会见到比她更美的人了。当时她手里抱着个小婴孩,身边跟了个小男孩。
“看到我们之后她说:‘你们吵什么,都吓着双儿了。独儿别乱跑!’
“我娘呆呆看着她,念叨了几声:‘独儿、双儿……独儿、双儿……’然后就直直倒下了。伊曼风惊叫一声,吩咐家人赶紧扶她进去。就在这个时候妈妈醒了,她下死劲地拖着我走。
“娘当晚就死了,她反复对我说:‘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堂堂正正地走进苏家!一定要堂堂正正地给娘争口气啊!’”
说到这里,苏放已经泪流满面,苏无咎更是泣不成声:“慧君!是我对不起你!”
苏放道:“后来我才知道了‘独儿、双儿’原来是非独、非双,而‘夫人’其实只是二夫人。你并没有骗她,更没有忘记她。娘是太好强了,不过她到最后并没有怪你,临死时她又拿这对玉耳环让我赶快去找你,也不要为她争气了,她觉得我一个人毕竟活不了。”
苏无咎道:“孩子!那你为什么没来?”苏放笑道:“我也倔呗!那晚我对着半空大叫:‘我不靠天!不靠地!更不靠你!’”苏无咎低下头,这孩子岂止只一个“倔”字。
苏放接着道:“那时天气太冷还下着大雪,可我头脑一片混乱,只是往深山里跑,连脚都全走破了。雪真像布片一样,打得我一点力气也没了,我就倒在山路上。那是我第一次感到绝望!
“我就大声喊:——娘啊!怎么才能堂堂正正地走进苏家!到底要怎么做啊!太难了,我做不到,实在太难了!娘啊教教我吧!救救我吧!”
苏放摇摇头,接着道:“我当时想的都是自己会怎么死,死后你会怎么后悔。我幻想你看到我身上的一张纸条——苏无咎之女!我要你负疚终生!嘻嘻,小孩子就是傻。要是我那时候死了,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躺了很久,神志已经不清醒了。奇怪的是,快冻死的感觉竟然不觉得冷,反而全身都像火烧。我想这样也不错,比刚才舒服多了,就这样死了就不用想办法进那个高门了。”苏无咎听着自己骨血至亲的遭遇,心疼得要命。
苏放继续道:“后来我醒过来就看见一个老和尚,他说他叫慧心……”苏无咎惊呼:“慧心禅师!那是武林第一人,那是……”
“是,后来我也知道了。可当时哪管他叫慧心慧肝的。他说:‘孩子,你醒了!’我就说:‘是醒了。我是不是该问你这是哪里啊?然后你就说:’你昏倒在雪地里,我化缘时看见,所以救了你。’
“听到我乱说,他也不生气,只说:‘我只是救了你,但没救活你。你在雪里躺得太久,受了寒毒,可你体内还天生带着另一种寒毒,本来要过几年才发作的,可是现在也一起发了。看来我也治不好你。’
“我说:‘我娘怀我的时候浸在冷水里,她都差点病死,我说我怎么会没事呢?’慧心见我一脸漠然,道:‘孩子,你还这么小,难道不害怕死吗?’我就说:‘能活谁想死啊?你看天底下,受苦的人多着呢,实在要死,就算我害怕又有什么用,随便吧。’
“慧心看起来吃了一惊。他踌躇很久才道:‘我这里有一种内功可以去寒毒。我看出你根骨很好,只是可惜是个女孩,要不我就可以救你了。’我就奇怪地问:‘女孩儿怎么就不可以救了?’
“他告诉我,天地有二气,阴为‘太始’,阳为‘太初’,二者合一即是‘混沌’。他手中的就是至阳的《太初心经》,能化解寒毒。但是人分阴阳,我是阴体,如果练得久了,阳气过剩、阴气衰竭,就会死。我听了就道:‘那你把《太始心经》给我练吧。’他说:‘我没有《太始心经》。这些都是先辈传下的无上至宝,我在西域十六年才找到一本。’”
苏无咎道:“怪不得慧心禅师消失了那么久,无论一笑魔君怎么闹都不出来。原来他去了西域。”苏放接着说:“他如果没去西域,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那时我有点失望,问:‘那你还告诉我干什么?现在我死定了不是吗?’那和尚道:‘也不是。我在西域还找到了一种克制这阳气的方法,就是吃至阴的剧毒黄天堇来中和阳气。’
“我道:‘那不就解决了。’这老和尚道:‘孩子,我给你看看,吃了这黄天堇会是什么样子。’然后他就拿了一颗黄色药丸吞下去。哎呀!当时可把我吓死了。他本来有点胖,可吃了那颗药,肥肉一下子都不见了,就像个灯笼皮包着肉。整个人黄得像泥一样,眉毛好似被火烧了,整个打起卷来,那模样不骗你,可比我吃的时候还要难看多了。
“我就问他:‘一辈子都是这样吗?’他拿解药吃,样子又回来了。
“我就说:‘那也没什么啊,丑一时可以保住命,很合算啊。’他就说:‘那哪里行!你得不停地吃,一次吃的阴毒被太初化解了就必须再吃。除非你练成了十层,要不就得不停吃。好在练到三层左右寒毒就应该可以解光了,到时你不想吃只要废掉自己的内功就行了。’
“我说:‘啊?辛辛苦苦练成的功夫为什么要废掉呢?’慧心说:‘这功夫练到十层才不用吃毒药,怕要二十年上下。你一个女孩子过二十年这样的丑样子,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一场空。你愿意吗?’
“我当时恨极了:‘怎么我会这么倒霉!不过有命总比没命好,练吧!’慧心犹豫片刻,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对我说:‘娃儿,黄天堇是至毒,万一你吃得多了没法化解,就把这个服下。这个虽然克不了你的胎带寒毒,却能解世间所知的毒。只是吃下这个,你以后就再不会中黄天堇的毒,也就不能再练功了。可是至少能延寿三年。生是缘来,死是缘灭,东西都给了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就一个人又回西域了,说是在那里发现一个山洞,体会出了什么武学真谛,本来要立刻研究的。可是着急把这本《太初心经》带回庙里,就先回了中原一趟,在这里遇上我这个有缘人。后来我大哥孙陆生意做到西域时,我让他帮我找过这个老和尚,可惜一直没找到。不过黄天堇倒是给我带回来不少。”
说到这里,苏放笑起来:“这黄天堇后来倒成了我化装用的东西。我从没对别人说过我是个男的,可也从没有人认为我是个女的。就是因为我实在太他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