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老远的就像个驼子似的,哈着腰,拘偻迎来。
两人下马,也不搭话,退自走向里头。
掌柜老头儿亲自在前迎接,又摆手,又打揖,满脸堆笑,露出满嘴金光闪闪得令人目眩
的假牙,极尽诌媚之能事,口中不断道:“公子爷,姑奶奶,请楼上高座,请楼上高座二”
但邵真却偏偏在楼下的一角检了个位置坐下,掌柜的连忙恭腰打揖道:“客官爷,这儿
嘈杂,楼上清雅舒适,请两位楼上高座。”
一抬眼,邵真道:“怎么,这儿不能坐么?”
“不,不,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掌柜老头连忙馅笑道:“小的是说,在楼上好侍侯公子您。”
一摆手,邵真不耐的道:“我就喜欢这儿!”
微一愣,掌柜的似想再说什么,但也只是唯唯诺喏,拱手而退。
拿下风帽,顺便也解下肩上的剑,一并搁在桌上,小琴美眸环转,略略打量了一下四
周……
但只是此刻非进膳之时,食客不多,寥若晨星,不到三成,尽皆是屠夫小贩之流,是以
人虽少,但此起彼落的猜拳酒令声,以及充盈于耳的嬉言笑语,汇成一股哄哄杂声。
尤其是他们见到一对穿着耀眼,气派非凡的外来客,更是哄然,而小琴的貌美更让那些
走卒之辈一阵骚然……
双眉微锁,小琴道:“掌柜的说上头雅静,何不上楼?”
微微一笑,邵真故作神秘的道:“琴姑娘,你姑且莫问,瞧我演场戏给你看看。”
落话间,一名伙计哈着腰,满脸谄笑的送上两条香喷喷的热毛巾以及两杯热喷喷的香
茗,殷勤的道:“公子爷,姑娘,您暖暖热。”
摆好毛巾,放好茶,伙计恭敬非常的问题道:“请问二位吃些什么?”
“唔——”
长长的唔了一声,邵真仰首望着墙壁贴着的菜单,凝视良久,显然在考虑点些什么菜。
那名伙计在旁,垂手恭立,一动也不动……
半晌,邵真终于开口:“两碗羊肉面。”
“羊肉面?”
状似大吃一惊,伙计以为是听错了,他问道:“客官爷,您吃羊肉面?”
似乎,那名伙计想不到邵真这身穿着竟会叫羊肉面,他不相信的眨眨眼,道:“您吃羊
肉面吗?”
“嗯!”
嗯了一声,邵真点了一下头。
兀自睁着眼,满脸疑惑的呆立当地,伙计竟似愣了过去…
微一皱眉,邵真哼声道:“怎么?没有羊肉面?”
“哦!有!有!”
如梦初醒,伙计翻着眼连道有,然后他转身退下去,口中大喊道:“羊肉面两碗!”
邵真接着道:“小的!”
又是一愣,那名伙计转过身子,上下打量着邵真,然后又转身高叫道:“小的!”
伙计这一嚷,立即引起四座的讥笑,显然,邵真的羊肉面很不符合他的“身份”。
连连眨眼,小琴呐呐道:“吴兄。”
不等她说完,邵真笑着道:“琴姑娘,你不喜欢吃羊肉面?”
摇了一下螓首,小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摇手制止她说下去,邵真笑道:“琴姑娘,你静观下去就是了。”
小琴只好缄口不言,心中好生纳闷。
不一会,伙计端上两碗热气四溢的羊肉面。
这回,他脸上没那副笑容了,继之而起的是一脸鄙夷与轻慢,他毫不客气的,咚的一
声,把面放在桌上,掉头便走!
这前恭后据的奚落,使得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小琴心中好不是味道,但只见她气得粉
脸煞白,似想发作……
邵真只是含笑自若,慢条斯理的端起两碗羊肉面,然后一放!
但闻工声“锵琅”,那两碗香喷喷的羊肉面已告报销,流溢于地。
顿时,惊动了整个酒楼!
那名伙计不过走了一半路,连忙气急败坏的转回来急急道:“怎么一回事?”
他连“客官爷”的称呼都省掉了。
“太烫了。”懒洋洋的,邵真哼了二句。
伙计显然不能了解他的意思,指着地下的残汁碎片,愣头愣脑的道:“怎么搅成这样
子?”挑了一下眉梢,邵真道:“你别管,再端两碗来就是了!”虽仍莫名其妙,也只得瞪
了一眼,伙计悻悻的离去。
柳残阳《眨眼剑》
第二十六章
另外来了一名在收拾地下的汤汁碗片,脸上是副不高兴的表情。
“吴兄,你肚子里卖啥药?”
搓着手,呵了一口气,邵真微笑道:“琴姑娘,你等着瞧就是。”
“不嘛?”
撅起了红“嘟嘟”的小嘴,小琴娇嗔道:“人家现在就想知道,你别卖关子嘛!”
邵真本想不说,但禁不住小琴的半撒娇半催促,只得道:“琴姑娘,你知不知道我和
‘六魔煞’如何结下梁子的吗?”
轻颔螓首,小琴道:“知道,你曾告诉过我,你说是因为杀了他们的朋友,对不?”
邵真接着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杀他们的朋友吗?”
摇了一下螓首,小琴道:“这你就没告诉我了。”
“好,我告诉你。”
邵真沉声道:“四个月前,我和爱民为找寻杀她爷爷的仇人,而致来到这家酒楼,当时
我和爱凤的穿着扮相虽不致于穷到叫化的地步,但也差不了多少,尤其和现在我们的衣衫比
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而当时我俩虽衣衫褴楼,但却叫了上好的酒席大吃大喝,不想到
引出了那牛鬼蛇神——风天霸、‘玉魔子’以及‘阴阳使者’的寻衅……”
听得入神,小琴问道:“那为的什么呢?”
“你道是啥?”
笑了一声,邵真道:“他们笑我们土包子,不自量力的大吃大喝。”
“竟有这等事?”
美眸圆睁,小琴惊异道:“又不花他们的银子,关他们啥事呢?”
“这就是所谓的地头蛇作风了!”
邵真嘿笑道:“他们看我们土,吃定了我俩,先以秽音污语调戏爱凤,那时爱凤刚遭丧
祖之痛,而我也备受创伤,彼此的心绪恶劣到没地方发泄……”
轻笑一声,小琴接着道:“所以你俩便下重手,痛宰了他们?”
“谁叫他们没长眼睛?”
冷哼一声,邵真道:“事实上,这等鱼肉良民的地头蛇是该杀,饶他不得,免得在地方
上做恶为害!”
话落,伙计已重新端上两碗滚烫的羊肉面,往桌上一摆,掉头便走……
粉脸沉凝,小琴嗤道:“这伙计真气人!”
“知道为什么吗?”
邵真含笑道:“方才他们对我们是一副卑躬屈膝、摇头摆尾相向的狗!”
微睁眼眸,小琴不明白的道:“我正想不清楚,他们怎的前后两种面孔?”
邵真道:“这难怪,等你以后涉世更深,江湖上的事阅历多了,便晓得这便是人世间最
丑恶的东西——势利现实!”
“势利?现实?”蹙起眉心,小琴轻轻念着。
“我和爱凤穿粗衣旧布坐上席,人家讥笑,你我金装却下座吃羊肉面,你看不出人家也
在讥笑我们么?”
邵真边说着,边两手缓缓端起羊肉面,一手一碗,继续说道:“世俗人的眼光通常只看
外表的,方才咱一到,连掌柜的都亲自出来迎接,以为是财神爷降临了;但我们不愿到楼上
去吃大菜,却在此啃羊肉面,连伙计都摆起架子来了。另外,旁边那些食客刚见到我们,投
射过来的眼光是羡慕的;但及至我们吃羊肉面,发出的笑声却是讥嘲的。这前后不同的转变
便是势利、现实。”
“哦……”
似有所悟的轻哦一声,小琴眨眨美国,正想发话,邵真忽地双手一放,但闻一声“乒
乓”碎响,如同方才一样,那两碗面已报销矣!
这回可真惊动了整个酒楼,楼下之食客纷纷投来惊讶的眼光,即连楼上也有人探出头来
看究竟。
而店中伙计更气急败坏的拥了上来,他们到邵真跟前,一个店伙计显然是发作了,他双
手插腰,气势汹汹的道:“喂!你俩是想来找碴砸招牌的吗?”
缓缓的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雪花花的银子,然后砰的一声,用力放在桌上,邵真懒懒的
道:“羊肉太老了,换过!”
眼睛猛地一亮,满脸的怒气立即换为馅笑,伙计抓起那锭银子在手中称了称,顿见他财
迷心窍的嘻笑两声,又使出了他的“弹簧腰”,点头如捣蒜,口中连道:“谢公子爷赏赐,
小的马上为您换过,马上为您换过!”
说着一面吩咐另外的伙计打扫地下的汤汁,一面退下去……
美眸圆睁着,小琴望着伙计兴高采烈的模样,讶异的道了一声·“他……”
“琴姑娘,你生活在美好的环境里,对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人情冷暖,以及对于‘人
性’不能够有深透的了解
邵真微笑着道:“像这名伙计仁兄,只要给他银子,叫他一声龟儿子,恐怕他也唯唯喏
哩!”
睁动着眼帘,小琴问道:“照你这么说,人都不是好东西哟?”
笑将过来,邵真道:“这太偏激了,我们不能以偏概全,凡事有正亦必有反,我们人亦
有善有恶。但能择善坚执,晓明大义,不屈于威武的人不多,一旦有了利益或是关系到自己
危亡的时候,那些平时看来是好人的人,很可能便放弃他的立场,而去找寻他的利益去
了。”
轻轻一顿,接道:“当然,能择善坚执,行仁行义的人也有,这种人便是仁者贤人,甚
至于圣人;但这种人不多。”
小琴凝神的聆听着,她显然对邵真的一番话感到兴趣和讶异,她道:“怪不得老管家在
我临走时,一直叮咛我‘防人之心不可无’,起先我还嫌他噜嗦,现在听了吴兄这番话,才
使我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微一停,含笑娇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万卷书哪!还望吴兄今后不吝指教。”
被恭维得不好意思,邵真笑道:“你别挖苦人……”
正说着,那名伙计又端上两碗香喷喷,热溢溢的羊肉面。
这回他可不像上两次那般往桌上一摆转头便走了,只见他老远便哈腰点头,满脸堆笑的
招呼着:“客官爷,羊肉面给您公子送来啦!”
小心翼翼的,轻轻的把面放在两人面前,然后垂手恭立,谄笑着问道:“嘿,公子爷,
姑娘,您们还有什么地方要小的效劳的?”
扬扬手,邵真道:“你听着我的招呼便是了。”
“是,是。”
一连点了四五个头,伙计唯喏着道:“只要客官爷您随时吩咐,小的随时侍候……”
恶心的瞪了他一眼,小琴不耐的道:“好啦!好啦,你快下去吧!”
碰了个钉子,伙计讨个没趣,讪讪的退下去……
望了一下羊肉面,小琴好笑道:“是不是又要摔了?”
邵真也感到好笑,他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摇了一下头,小琴道:“我正想问你哪。”
轻颔了一下头,邵真道:“这里既是‘六魔煞’的地盘,我们只要在这里兴风作浪,一
定能引出他们的喽罗爪牙,这样便能找到‘六魔煞’了。”
轩了一下柳叶眉,小琴颇不以为然的道:“‘六魔煞’既是盘据在这里的地头蛇,我们
只消问问伙计,便可以得到一个消息,又何必转了这么大的弯呢?”
微笑了一下,邵真道:“大凡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尤其像‘六魔煞’那般人都是阴险狡
诈,虚虚实实,欺欺诈诈,狡滑至极;尤其爱凤在他们手里生死不明,如果我们贸然找他
们,不免会有投鼠忌器,他们要铤而走险,琴姑娘,你以为是吗?”
轻哦一声,小琴称赞道:“吴兄,你真精明,我相信你以前一定是个老江湖。”
邵真打趣道:“幸好你没说我是个老狐狸。”
“瞧你!”
小琴佯嗔,接着眨眼问道:“如果引出了他们的人,又要怎么办呢?”
沉凝了一会,邵真答道:“这很难说,这必需要看是怎样的一个场面,事情的发展如何
才能决定。”
一停之后,又补充道:“但有一个原则可循,兵不厌诈。”
“兵不厌诈?”
凝眉皱鼻、小琴显然还不太懂他的意思,她道:“怎么个诈法呢?”
搓了搓手,邵真道:“你如果想尽快的知道,我便必须尽快的再把这两碗面摔出去。”
说着,缓缓的端起桌上的面条……
小琴连忙道:“如果再摔下去,还是没动静呢?”
“不会的。”
邵真微笑道:“第一次,他们以为是偶然发生的;第二次,便觉得不对头了,这次势必
引起这座酒楼的骚动,只怕他们的人在这里,如有,何怕他们不出来?琴姑娘你何不拭目以
待。”
说毕,两手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