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自己,稍顷,他重重的透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下去……
“‘邪神’,从这个字眼里看,便知道它含有多少邪味儿了,他是魔头中的魔头,在当
时的武林,他是首屈一指,无人可敌。他虽然是令人憎怕的魔头,可是我和庄绣惠在求艺心
切的驱使下,不顾一切的苦苦哀求他收我俩为徒。
“他并不很坚持,答应了我们的要求。我和庄绣惠欣喜万分。
“在此我愿意多花些口舌来描述‘邪神’。当时他年龄至少已上半百,将近花甲,但在
外表看来让人以为顶多四十的中年汉子,这并不是他驻颜有术,这和他所练的武功有关。他
的武功与一般的武学大不相同,一出拳,一踢腿都含有太多太多的怪,邪,所谓的旁门左
道,大概就是这样子了。尽管武功怪异,但厉害却是事实,我哪管他邪不邪,学定就是了。
“可是学不到五天,庄绣惠却不愿学了。她说‘邪神’怪怪的,令她很不舒服,而且她
感到‘邪神’的武学太深、大怪、太诡、太邪了,她真学不起。
“事实上即使她不说,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单就拿‘邪神’的外表来说吧,他相貌虽不
难看,但总是死板板的,难得有表情,更不用说会有笑容了,给人的感觉总是冷冷的,怪怪
的,天底下有如此的‘师父’恐怕就这么一个吧。
“再次就是他所传授的武功,我们几乎学不进去。在当时我们觉得奇怪,后来我才知道
他那种旁门左道的武功,必须具备像他那样的残酷,冷冰和邪心,方能学得起。换句话说,
凡是学得他那种武功,决不是正人君子就是了。那时的我们对武学认识还不够深刻,不懂得
‘正统’和‘旁门’这层道理,总认为‘邪神’的武功太博奥,太精深,所以我坚持留下
来,庄绣惠见我如此,也只得跟我留下来……
“可是,到了第十天的时候,庄绣惠却被‘邪神’强暴了!”
说到这里,“鬼谷子”两目隐隐含着泪光,他除了有满腔的愤怒、怨恨,也相对着有太
多的哀伤、悲凄,他仰首凝望着天边滑过的一朵白云,他坠入了沉思……
见他不语,邵真这次却不敢再追问,他知道一个人讲述过去的痛心事,这必须要有很大
的勇气的。
停顿了有半刻,“鬼谷子”两眼的焦点依然放在天边的远处,他哺哺似的,梦吃似的继
续述说下去。
“她被强暴了,我为什么不早一些提防到这一点呢?原来‘邪神’那两颗冷冷的眼球对
庄绣惠怪怪的凝视时,是存有太多的色念啊!
“那天一大早,我便上山砍取木柴,庄绣惠在家炊食。到日上三竿,我背着满满的木柴
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庄绣惠。
“我并没有注意到她那和平日不同的表情,我总以为她是来接我的,并肩行走时她还是
沉默着,我想她是想家或是什么的,可是走没两步路,她突然塞给我一本东西,转身一个箭
步撞向拦腰可抱的参天古木!事情的转变,事情的发生,一切太突然,太急剧,太猝促了!
当我惊叫一声时,庄绣惠已卧在血泊里……”
语尾成了硬咽,含有很多很多的悲凄,痛心和亿念,“鬼谷子”那张苍老的面容显现着
柔肠寸断,满是皱纹的眼角已缓缓滑下一颗泪珠,晶晶的,莹莹的……
被这股浓重悲切的气氛感染着,邵真不自觉的想起自己凄迷坎坷的身世,两相比较,同
是天涯沦落人,一股同病相怜的意念,使邵真觉得自己和“鬼谷子”接近了不少
良久,还是邵真先打破这种沉闷的空气,他轻声道:“结果她是死了么?”
嘴角含着凄苦痛楚,“鬼谷子”颤声道:“是的,她死了,她死在我怀里,从那时起,
我也跟着她死去,以及我的心。六十年来,我所活着的不过是这具空洞的躯壳,以及一股至
今仍然没有消失磨灭的复仇意识罢了。”
邵真接着问道:“她死前向你说些什么话了吗?”
轻点了一下头,“鬼谷子”道:“她说:‘我爱你。’”
沉默了一会,邵真道:“那你是如何知道她的死因呢?”
眯了一下眼,“鬼谷子”舒了一口气道:“她死前塞给我的东西是一本武功秘籍,里头
夹着一张遗书,她告诉了我一切。”
“武功秘籍?”
挑了挑眉角,邵真问道:“是不是‘邪神’的?”
“鬼谷子”点头道:“是的,庄绣惠被凌辱之后,‘邪神’即下山离去,庄绣惠当时痛
不欲生,她想自寻短见时,发现‘邪神’的这本秘籍,她希望我能学到秘籍上的武功,杀死
‘邪神’为她报仇。”
接着,他又描述下去道:“这本秘籍不过是她临时发现的,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这本秘籍
上所载的武功实质如何,而她将它给我不过是她寄望我为她报仇的下意识举动。”
邵真问道:“结果那本秘籍是否如她所愿?”
略一沉思,“鬼谷子”道:“那本秘籍记载的俱是上乘武功,当时我背着庄绣惠的尸体
逃离‘万邪岭’,便匿隐起来,独自苦练那本秘籍上的武功。”
邵真接口问道:“于是你学得了秘籍上的武功,便重蹈江湖,寻找仇人报仇是么?”
咬牙点了一下头,“鬼谷子”道:“那本秘籍上的武功大深奥太难学了,后来我才知道
‘邪神’的武功也尽是学习这本秘籍的,我凭着一股复仇的意志,驱使自己咬紧牙根独自钻
研。可是我花了将近两年的功夫却连入门也没窥得,我沮丧极了,我几乎要灰下心来,那时
我开始变得暴躁、暴横、憎怒起来,可是说也奇怪,就因为这样,我开始能看懂秘籍上的武
功招式,而且慢慢的能领悟学会,我这才明白这邪门的武功是必须具有邪心的人才能学会。
至此之后,我努力学习,而我整个人也慢慢转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暴横、怪僻有杀嗜的
人。但秘籍上的武功确实太深奥,我整整花了三十年的时间也不过学得一半而已……。”
柳残阳《眨眼剑》
第二十四章
吃了一惊,邵真道:“三十年?”
“是的,三十年,它使我由青壮年纪迈入了暮年。”
“鬼谷子”仰首长叹一声又道:“三十年,好长的一段日子,人生有几个三十年呢?我
当初本是下定决心学会秘籍的全部武功,才找‘邪神’报仇的,可是时间一晃,三十年访佛
就是一下子,我发现自己已长出白胡子时,一股恐怖意念包转住我,于是我顾不了这么多,
便重出江湖……”
稍稍一停顿,“鬼谷子”接着道:“我因为并没有学会全部的武功秘籍,所以不敢找
‘邪神’算账,深怕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把报仇的箭头指向‘武林镖局’,如果不是‘武
林缥局’我也决不会有今天,我发誓要把‘武林镖局’摧毁夷平,只要我能够。”
邵真问道:“你要杀庄绣惠的父亲‘铁掌雄风’庄丁串么?”
摇了一下头,“鬼谷子”道:“不,他是庄绣惠的父亲,我怎能杀他?事实上我如要杀
他也不可能,他早就死了,‘武林镖局’的总镖头也已换了好几任。”
邵真道:“你成功了吗?”
眼眸闪过一丝喜悦之色,“鬼谷子”得意道:“成功了!整个‘武林镖局’被我杀得一
干二净,夷成一片平地,一夜之间,我成了江湖上最轰动的人物。”
邵真道:“这么厉害?”
得意的笑出声来,“鬼谷子”道:“我自己也没想到秘籍上的武功是这样厉害,就像斩
瓜切菜似的,一个个都不是对手,我好威风。我好高兴。之后我一连杀死了许多武林上的高
手,而且我一见七大门派的人必杀,我马上成了‘枭霸’!”
邵真道:“那‘邪神’呢?”
提到“邪神”,“鬼谷子”得意的脸上马上转变成一片杀气,他咬牙道:“我登上‘万
邪岭’他早不在了,后来我又在江湖上找了七八年,也没有他的下落,我以为他已死了,他
几乎要上百了。一直到二十八年前,我终于听到他曾上‘四海帮’的消息,我赶去却不见人
影,一怒之下,把‘四海帮’这黑道的大贼窝也踏成平地。”
邵真奇怪的问道:“‘邪神’是不是死了?”
‘不,两年后我终于碰上他了。”
摇了一下头,“鬼谷子”道:“当时他已八十来岁了。仇人相见份外眼红,我今生今世
就是为杀他而活,我还对他客气吗?”
邵真紧张道:“你杀了他吗?”
咬着牙,“鬼谷子”道:“一上手,我才知道他学的比我的还少,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可是我却没杀死他,让他跑了。”
“跑了?”邵真问道。
甚为可惜的啧了一声,“鬼谷子”道:“本来我两人的武功路子都是相同的,但另外他
学了一种近似健身驻颜的武功,以致显得不纯——秘籍上的武功就是如此独霸,当我练成之
时,我以前所学的武功便用不上了,所以‘邪神’虽比我早练秘籍的武功,但他要学另一种
武功,而致分散了他很多功力。事实上他和我交手不过数十招,便溜之大吉,让他成了漏网
之鱼,我猛追了几十年,总是不能得手,后来——也就是十七年前,我在浙东的生死坪和武
林的黑白两道联手厮杀了九天九夜,负伤而逃之时,‘邪神’出现了。”
听得紧张处,邵真紧追着问:“这次杀了他吗?”
吞了一口口水:“鬼谷子”不甘的道:“没有,我反而被他伤了。”
邵真惊讶道:“你反被他伤了?”
“是的。要不是我跑得快,我可能早就死在他手下了。”
不甘的神色渗入了愤怒,“鬼谷子”道:“你知道我厮杀了九天九夜,杀了无以数计的
武林豪杰,我敢说天底下可能没有第二个了,我不死,实在该说我是命不该绝。而‘邪神’
那家伙是大阴险了,他一直隐藏在群雄中,一见我败走,方现身拦截我,企图让我死于非
命,试想那时的我只有力气可逃走,仓促间,一不小心我的小腹挨了他一掌,差点丧命,但
我仍是咬紧牙根,落荒而逃。”
无形间,邵真也对“邪神”恨之入骨了,他咬牙道:“真太便宜那家伙了!”
顿了一下,接着问道:“那现在你到底杀死了‘邪神’没有?”
“没有!”
悲伤的摇了摇头,“鬼谷子”道:“自那次之后,我就一直隐藏在这里,没有离开一
步。”
“为什么呢?”
邵真不解的问道:“难道你不想报仇?”
“不!我时时刻刻都在想!”
咬牙、睁眼、握拳,“鬼谷子”道:“只是我挨了他那一掌……”
恍然大悟似的,邵真插口道:“你说着了人家道儿,就是指那一掌是吗?”
悲凄的颔了一下首,“鬼谷子”拂着银鬓道:“这一掌害我关在这‘鬼谷’已整整十七
个年头了,唉……
迷惑的搔了一下脑瓜子,邵真道:“这一掌这么厉害吗?”
凄然的闭了一下眼,“鬼谷子”道:“他这阴毒的一掌称做‘噬骨抽筋’。”
低声叫起来,邵真被这骇人的怪词慑住了,他道:“噬骨抽筋?听起来很恐怖哪。”
“鬼谷子”道:“事实上是很恐怖,这招是有死无生的,挨上的人不出七天必吐血而
死!”
抽了一口气,邵真道:“七天?可是你在此已十七年了。”
“鬼谷子”道:“我之所以能拖到今天,是因为我本身也会这种招式,而‘邪神’所发
出的威力不能超过我本身的功力,十七年来,我仗着本身强大的内功抑住‘噬骨抽筋’使之
不蔓延发作,否则早就毙命,哪能残喘苟延至今?”
沉默了一会,邵真道:“难道没有医治的方法吗?”
“没有。”
摇着头,“鬼谷子”道:“秘籍上清楚的记栽着被这种招式所伤是万死难医的,事实
上,我能维持这么久不死已属含有太多的‘奇迹’成份了。”
邵真接着问道:“它对你有什么影响?使你痛苦吗?”
“那当然是了。”
“鬼谷子”痛苦地道:“它随时会逆冲发作,次数不一定,或一日三四次,或三四日一
次;厉害的程度也不一定,有时真如噬骨抽筋般的痛,有时只是一般小痛;像方才的,算是
中等的罢了。”
晃晃头,邵真道:“居然有这种怪事,真是邪门。”
顿了一下道:“难道你就这样窝在这里,全然不想办法吗?”
瞪了一下眼,“鬼谷子”道:“我又不想死,我怎不想办法呢!事实上我天天在想,无
时无刻不在想。”
“十七年了。”
邵真润了一下嘴唇,道:“你想出了什么办法?”
“没有。”
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