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会是我有生以来最难熬的漫漫长夜……
有点后悔……早知如此,不如随口编一个故事骗骗拓拔弘了。兵不厌诈,反正以前在战场上,我
也不是没骗过他,而且也赢得心安理得,愉快得很。
真是自讨苦吃……在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之前,我苦笑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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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热……
我痛苦地辗转,感觉有一团炽烈的火焰包围了我,火舌肆意地噬咬着肌肤,带来足以令人疯狂的
激烈痛楚。疼痛一波波无情地持续着,仿佛有千万支烧红的钢针戳刺着全身,永无休止。
我的意识沉沉地陷入一片昏乱的迷蒙,分不出清醒与晕迷的界限。
我不记得自己在雨中被吊了多久。在令人窒息的寒冷和痛苦中,我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好象
……一直被锁在那里淋着雨,感官渐渐痛到麻木,只觉得冷。接着渐渐失去知觉,只记得雨仿佛
下了很久……
中间好象有人来过,不止一个,不止一次。分不清是谁,眼前的视线一片空白。明明说话的声音
就在耳边,可是缥缈得模糊难辨,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然后……
神智渐渐回到脑中,我轻轻动了一下,尖锐的痛楚再度袭来。我本能地挣扎,疼痛却变得更加激
烈。无意识的呻吟从口中逸出,接着身体被有力的固定住,温暖的触感包围着全身,好象……很
舒服的样子……
这是什么地方?我无力地睁开眼,看到头顶华丽床帐上精致的绣纹,颜色是我熟悉的明黄,皇家
专属的颜色。
是……回家了吗?我试图转头打量四周,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有什么温暖而坚硬的东西固定着
我,让我以一种陌生的姿势半躺在……咦?我惊异地睁开眼,发觉自己身下的东西并不是床褥,
而更象是一个人坚实的躯体。
怎么会这样?我试着又轻轻动了一下,身上的疼痛立刻被再度唤醒。但我也清楚地感觉到,紧贴
着自己背后的,是人的肌肤温暖光滑的触感。
原来刚才那份舒适的温暖,就是来自两人的肌肤相贴……什么?肌肤相贴?!我瞪大眼,这才后
知后觉地意识到,我上身是完全赤裸的。而我身下的那个人,好象……也是的……
意识到这一点,我不禁觉得有些尴尬,身体有一点轻微的僵硬。
我轻轻挣扎,想要支撑着坐起身,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限制着不能动弹。
“别乱动。”有人在耳边对我说,语气在安抚中带着轻微的责备。
“谁?”我吃力地侧头转身,想看清身后说话的人。
“说了叫你别乱动!好不容易才醒过来,你可不可以老实一点?”
很熟悉的声音啊。我在记忆中搜索,然后……
“拓拔弘?!!!”
可是,他对我好象从来都没有这么和气过。尤其是刚刚的那句话,语气虽然还是硬梆梆的,却仿
佛带着些紧张焦虑过后的安心味道,几乎要给我一种温柔的错觉了。
“嗯,怎么?”
真的是他!我愕然一怔。好端端的,我怎么会跑到他床上来?再说他这样子抱住我干什么?我想
推开他,却发现整个人象是被掏空了一样,浑身上下没半分力气,双臂更是酸软不堪,连抬都抬
不起来。
“喂……”
“安静点,别挣了,反正你现在也没力气动。”
他说的好象是真的。可是我好好的一个人,总不能老这样给人抱着吧?
“放开我……”
“不行。”他一口回绝。
我皱眉。你说不行就不行?当我在是求你吗?
不过,呃,以我现在的姿势,动作和有气无力的声音,好象跟求他也差不多了……
“为什么?”强权归强权,道理总要讲的吧?
“你淋了雨,背上的鞭伤全都发炎了,躺着睡会压到伤口,痛得根本没一刻安稳。”拓拔弘淡淡
地告诉我,“而你的肋骨断了两根,又不能俯卧,所以……”
所以……所以就要劳烦信王殿下亲自动手抱着我?我怀疑地侧头斜睨他一眼。不会吧。拓拔弘几
时变得这么好心了?怎么我吊在外面挨鞭子淋雨的时候又不见他善心大发地放我下来?
拓拔弘看出我脸上的表情,不满地哼了一声,“君无戏言,怎么可以朝令夕改?”
你现在好象还不是皇帝吧?我在心里嘀咕。真是个野心分子……再说不用你提醒,我也记得是你
亲自下令惩罚我的。怎么,打了人一顿再给点甜头,以为我就会领你的情了?
“又在腹诽我什么?”拓拔弘危险地低下头,在我耳边问。
“没有,没有。”我连忙矢口否认。形势比人强的时候,傻瓜才会不识时务地硬顶着干呢。
“哼,量你也不敢!你也不想想自己惹了多大的祸!”
“嗯?”
“赢了拓拔圭,你以为你很厉害是不是?”
“没有……”就算我真的很厉害,那也是中毒以前的事情了……
“你以为你伤的人是谁?那是北燕大名鼎鼎的英王殿下,父王最疼最宠爱的三皇子!”
“唔。”那又怎么样?我还是西秦的……算了,不提也罢。
“他一个堂堂的皇子,金尊玉贵,千金之体,寻常人谁敢动他一根头发?你居然敢一剑伤了他,
而且还伤在他脸上,让人想瞒都瞒不住。我要不重重处罚你,你以为他会肯善罢干休?”
拓拔弘跟我说这些干什么?现在的情形,他在上,我在下,可以说我的身家性命都握在他手里。
只要他高兴,就算打死我也不会有人过问半句,用得着跟我解释这些吗?
“哦……这么说来,我还得好好谢谢你了?”
“你!……”拓拔弘眉毛一竖,好象要发火,却又勉强忍了下来,“就算我打你罚你又怎么样?
谁叫你事事瞒着我,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如果三弟没逼你动手,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身绝顶
的武功。明明是我府里的人,却偏偏要跟我硬顶,骄傲倔强得比我这个主子还厉害!我已经很够
容忍你了,可是你又怎么样?不管怎么问,到现在也不肯告诉我你是谁!”
武功?我苦笑。我现在的这点功夫还值得一提吗?至于身份……我目光一黯,除非我希望西秦陷
入战乱,否则只要有可能,大概是要隐瞒到我死的那一天了。
“你是一定不肯说的了?”
拓拔弘沉下脸,手上不自觉地加了几分力道,抓得我肩骨疼痛欲裂。
“放手。”我皱眉挣了一下,理也不理他的怒气。不说又怎么样?高兴的话,再把我锁在外面打
一顿好了,谁在乎?
“别乱动。”他稍稍放松手劲,还是牢牢地制着我不肯放开。“老老实实地给我躺着,少乱挣扎
,这几天你也折腾得够了。”
我停下动作,很清醒地估计了一下形势,确定以我现在的力气,就算全使出来也别想拗过他一分
半毫。
好吧,你爱抱就随便抱好了,只要自己不嫌累就好。反正我又不是女人,没有什么可吃亏的……
我无所谓地打个呵欠,闭上眼,准备再好好睡上一觉。
“还睡?!”拓拔弘拍拍我的脸,“有完没完?你都睡了三天了!”
“唔……”我不肯睁眼,“再睡三天。好困……”
他大怒。“你真以为我是一张床?!”
当然不。我闭着眼睛,忍不住唇角轻扬。你比一张床,好象还要舒服了那么一点点……
第七章
“江公子。”
“……”
“江公子!”
“唔?”
“吃药了。”
“哦,谢谢。”我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仍靠在床头看着手里的书卷。
“江公子,太医说这副药得趁热喝。”
“知道了。放在桌上吧。”我随口答应着,对那碗不知又是什么名医特制的秘方妙药兴致缺缺,
碰都懒得去碰。
也许是因为体质的关系,我背上的伤好得很慢。好几天过去了,那些深陷入肌肤的鞭痕仍然红肿
未消,痛楚难耐,真是枉费了信王府里的珍藏灵药。反正不管用,谁还高兴喝那些苦死人的东西
啊?早晨的药我还放在桌上没有动过呢。
“江公子,你老是这样不吃药,奴婢怎么跟王爷交待啊?”我好象弄得人家很为难,声音里都带
点哭音了。
“我吃不吃药关他什么事?你只要……咦?小珠?”我抬头一看,送药的丫鬟娇小玲珑,俏美可
喜,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水光盈盈,居然是我熟识的小珠。想当初我刚进王府时,她和其它几名
丫鬟常给我送东送西,诸多照应,我还没好好谢过她呢。
“你干吗叫我江公子?不是一直叫我江逸的吗?”我诧异地问。“突然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过
来坐,我好象很久都没见过你了。”
小珠脸色一变,连连后退。“别别别,我只是个小小丫头,哪里敢跟公子平起平坐?”
“什么公子!”我失笑,“都是下人,我跟你又有什么分别?再说你以前也没这样啊。”
“以前我们哪儿知道……”小珠低声嘀咕了一句,突然半途停住口,小心翼翼地把药碗放在床头
的桌上。“江公子,我走了,记得趁热喝药哦。”
“怎么你今天很忙吗?要不要坐坐再走?”我好心地建议。记得以前小珠最爱找人聊天了,常常
在我那儿一坐半天,天南海北地四处闲扯,好象永远都说不够。怎么今天转了性,连一会儿都不
肯多呆?
“不了不了。”小珠的脸色又是一白,连托盘也顾不上拿,好象吓了一跳似的匆匆跑掉了。
奇怪,怎么她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我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总不会病了几天,就丑得不能见人了
吧?好象是瘦了一点,但是样子又不会变……
“你又在想什么?”拓拔弘推门而入。
“没什么。”
“是吗?”他怀疑地看看我的脸,又看看我手边的书卷,最后视线一转,目光落在床头的桌子上
。
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两碗药,一碗还在冒着热气,另一碗,是冷的,已经放了一个上午……
有危险的乌云在他眼中聚集……
不等他开口,我伸手端起一碗药,仰头一饮而尽,接着又去端另一碗。
“算了。”他在我喝下第二碗药之前止住我,“那碗药是冷的。”
我耸耸肩,放下碗,一声不出地拿起书卷继续看。被他专制地紧盯了好几天,在吃药的问题上我
已经懒得跟他纠缠了。以拓拔弘专制自大的强硬性格,他想要做什么,根本容不得别人违抗。反
正我现在权不如他,势不如他,就连力气也比不上他,既然反抗也不是对手,倒不如省省力气算
了。我又不是女人,难道还因为不想喝药跟他使性子闹别扭吗?那可真成了笑话了。
真奇怪,本来是我一天到晚紧跟着他,现在却成了他盯着我。说关心不象关心,说生气不象生气
,整天板着张冰块面孔对我呼来喝去,连我吃不吃药都要管,总不成是嫌我好得慢了没人跟前跟
后地伺候他?
见我的态度这么好,拓拔弘脸色稍霁。“解开衣服,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我靠着床头懒得动弹。“跟昨天一样。”天天看,不烦吗?他又不是大夫,有什么好看的?
拓拔弘立刻脸色一沉。我瞟他一眼,叹口气,一言不发地开始解衣带。上次拒绝他的后果我还记
得,可怜那件好好的衣服……啧,他不心疼我还觉得浪费呢。
忍耐,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耐。虎落平阳,被他欺压一下也算正常,反正我又不会在这儿呆一辈
子……唉,真怀念当年在战场上大破北燕,气得他七窍生烟的美好时光……
如果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就好了……
“你身体究竟怎么回事?”拓拔弘仔细研究了一会儿,皱着眉转到我面前,“好几天了,这点伤
一点都不见好。”
废话。如果我能知道就好了。以前率领着西秦大军南征北讨,久经战阵,也不是没有受过伤,却
没有一次好得象这次这么慢过。
我没作声,拿起外衣准备披上。
“等等。”拓拔弘按住我的手,“再上一遍药,也许好得快一点。”
“哦。”我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小珠!”
“你叫她做什么?”
“帮我上药啊。”
拓拔弘的眼睛危险地一眯,“你好象很习惯让女人照顾?”
“……也不是……”我有点汗颜地低了低头。以前住在王宫里的时候,身边围着的全是宫女才人
,自然被她们服侍惯了。没想到如今江湖落魄,这个旧习惯居然还没改掉。唉,此一时,彼一时
,真的要记清自己现在的身份了。
我拿起装药的瓷瓶,准备自己动手,可是伤口都在后背上,好象不是那么容易够得到的……
拓拔弘轻轻哼了一声,拿过我手中的药瓶,开始替我往背上涂抹。别看他一脸的威严冷酷,举手
投足间气势十足,抹药的动作倒是很轻,轻得几乎都不大感觉得到。我一动不动地任他涂抹,心
里不觉有些意外——他连我劳动他府里的一个小小丫鬟都不高兴,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