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爷,江先生既是王爷的下人,想必要听从王爷的号令。未言冒昧,还要请王爷金口一言,
相助未言请动江先生的大驾。”
拓拔弘沉吟片刻。
“既然君小姐诚意相邀,江逸,你就去一下吧。”
“是。”我答得恭敬,笑得却勉强。君未言千方百计地请我过府一会,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
药,希望不要是鸿门宴就好了。
第八章
我不情不愿地上了君未言的马车,跟着她一起前往她所居住的‘天心阁’。
君未言也真够沉得住气,明明有话要对我说,一路上居然始终没有开口,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我
对面,神情安然恬静之极。直到我进了屋子,在桌前坐定了,她才轻轻摆手,挥退了身后侍立的
丫鬟。
“江先生,未言冒昧,硬是把先生请到这里,多有得罪了。”
“不敢当。君小姐叫我江逸就好。”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已经到了这里,我反而态度轻松起来
。握着一杯碧清的香茗,悠悠然抬头望她,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江先生,你可知道未言要对你说些什么?”
“……不知道。”这可是我最老实的答案了。对于这一点,一路上我已经猜过上百次,还是连一
点头绪都没有。这位璇玑才女的行事,也当真称得上高深莫测。
“未言天性喜欢读书,兴趣驳杂,涉猎极广,但是一身所学中,真正擅长的本领还是玄机星相,
这一点,江先生想必是知道的。”
我点点头。这个我当然早有耳闻。君未言被人尊称为璇玑才女,这‘璇玑’二字,应该就是因此
而来。
君未言神情一正,缓缓地站起身,垂首沉吟着踱到窗前,转过头,一双明如秋水的美目望定了我
。
“当今天下,诸国割据,其中最为强盛的当属四国。北燕得其强,西秦得其险,东齐得其富,南
楚得其广。四国各据一地,各有所长,多年来虽然时有争战,但总体而论,仍可算是形势均衡,
相安无事。其余的十数小国地窄人稀,国弱民穷,只求暂且苟安一时,根本无力发动征伐。只要
这四国不启战端,天下可说便太平了。但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却是千古不易的至理。时
逢乱世,只要是雄才大略的英明君主,谁又未曾试想过称霸诸国,一统天下,成就一番惊天动地
的大事业?以未言看来,太平只是暂时的幻梦,战乱却将是必然的趋势。”
我不由一怔,没想到君未言会说出这么一段话来做开场白。不得不承认,她对于天下大势的分析
预测堪称精当,对秦楚燕齐四国的一字评价也正中要害,显示出非凡的政治眼光与广博的胸襟。
可是……她对我说些话干什么?
我困惑地瞥她一眼。看她纤纤弱质,温文秀雅,性子又如此平和沉静,难不成也是个野心勃勃的
女霸君吗?
君未言看出我心中的疑问,莞尔一笑。
“江先生放心,未言自然没有这样的念头。然而群雄割据,终究非属长久之道,若真有秦皇汉武
那样的不世出的强横王者,能够横扫诸国,统一天下,倒也未见得是件坏事。尤其是对于现在的
诸国百姓,或许还是件大大的幸事呢。”
“是吗?那也不见得吧?”我怀疑地问。统一天下不是坏事,可是要收服诸国,一统江山,又需
要多少平民百姓的血泪和生命?
君未言怃然一叹,蹙眉道:
“江先生有所不知,未言夜观天象,只见天上的星象光芒晦暗,四方各国的天场上星云变幻,混
沌不明,却都隐隐透出血光之色,这是主大凶的刀兵之相!刀兵一起,天下大乱,不知要争战到
何时才能止息干戈。若要消除祸乱,便须有一颗光芒四射的王者之星凌盖天下,镇住四方的血光
之晦。可是……”
“怎么?”见君未言悠悠顿住了语声,我不禁接口问道。
“只可惜这王者之星非只一颗,那就不是天下的幸事,反而是大大的祸事了……”
“哦?那么,这王者之星又究竟有几颗呢?”
君未言沉吟不语,脸色沉重地踱到窗前,举头仰望满天星斗,缓缓道:
“现下西方与北方已各有一颗王者之星君临天场,光芒夺目,霸气十足。东方与南方亦有隐隐光
华直冲天宇,以气势观之,未来之数尚难论定。所谓王者之星,下应在当世均应是雄心勃勃的有
为君主,谁也不会甘心枯守一地待人宰割,必然都致力于开疆拓土,争霸天下。王星会聚,血光
冲天。如果无法及时化解,各国必然兵连祸结,战争不断,天下的百姓必然会苦不堪言。”
“怎么化解?”我半信半疑地皱眉道,“是找人杀光他们,还是留下一个,然后把其余的全杀掉
?”
君未言虽然心情沉重,还是被我的建议逗得笑了出来。
“哪有那么容易?我只能看到王者之星,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断定是应在谁身上。看现在的
局势,南楚王年已老迈,东齐王新崩,北燕的储位尚未确定,除了西秦王祁烈英明果决,手段狠
辣,象是个能成大业的霸主之才,其他的王者都还难说得很,谁又能知道该杀哪个?再说天意不
可违,要是随随便便就被人杀掉,那也就不是真正的王者了。”
祁烈……听君未言提到祁烈的名字,我心中一痛,深藏在心底的回忆又被勾了起来。一个真正的
王者,应该是心机深沉,行事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吧?如果按照这样的标准,祁烈倒也确
实合格得很。
可是……我不由轻轻一叹。祁烈虽对我狠辣无情,但毕竟雄才大略,明敏勇毅,称得上是一位难
得的君主。西秦有王如此,想来必将会国力日强,繁荣兴盛,难道我就真的能杀了他吗?
“那以君小姐的意思,又该怎么办?”
“所幸的是,就在不久之前,有另外一颗异星突然出现,位置由东而北,此时正应在北燕上方。
此星一出,那王者之星的光芒顿时一敛,四方星相渐渐清明,血光之色亦日渐暗淡。照这样下去
,天下应可保平安了。”
“哦?那不是很好吗?可是……为什么告诉我?”
君未言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含笑地望着我。
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
“呃,君小姐说的那颗星……应该与我没什么关系吧?”
“江先生以为,未言今天为什么要请你来?”
“不知道……多谢款待,江逸告辞。”
我问也不问,放下茶杯拱手一礼,掉头就走。
“江先生!”
君未言并不阻拦,直到我的手已碰到了屋门,才在我背后悠然开口。
“怎么?”我头也不回。
“君子有好生之德。江先生心地宽仁,难道就忍心坐视生灵涂炭吗?”
好大的一顶帽子!我无奈地转过身,以最最诚恳的语气认真道:
“君小姐,不是我有意让你失望。可是……你找错人了。”
我一没喝醉,二没昏头,虽然被美丽的才女灌了好大一碗迷汤,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且不
说我现在江湖落魄,武功尽失,手中再无半分权势,根本已经是平平常常的凡人一个。就算在我
还是西秦国主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那么大野心,起过吞并各国,一统天下的念头啊!
一将功成万骨枯。所谓的不世功业,不知道要用多少人的鲜血与眼泪才可换来。西秦地处边陲,
环境艰苦,周围的蛮夷之族频生祸乱,北燕又倚仗着自己的精兵强将屡启战端。我从少年时便领
军作战,生平打过的仗大大小小不下数百,虽然为自己博得了不败将军的传奇名号,并且为西秦
打下了一片安定繁荣的大好江山,却也比任何人都深切地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与无情。
看了太多血流成河肢体横飞的厮杀场面,听过太多濒死士兵的痛苦呻吟,辗转哀号,没有人会比
我更加厌倦与憎恶战争。为了保卫自己的疆土而战还是迫不得已,若只是为了个人的野心,想成
就一统天下的霸业而四处征讨,却是我不想为、不愿为、也不屑为的。
人各有志。这个什么所谓的救世之星,换祁烈来当还差不多。
君未言淡然轻笑,完全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江先生这样说,是不愿相信未言的星相之术了?”
“不敢。”我叹了口气,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说服这位聪明博学却也出奇固执的著名美女,让
她相信我与她要找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子不语怪力乱神,紫微星相之学本就玄奥难测,哪里真
能作得准的?总不能捕风捉影,无端端硬是安到我身上。
“……为什么偏偏认定是我?”以我目前的身份地位,君未言有什么理由注意到我?她本应完全
不知道我的存在才对。
君未言胸有成竹地淡然一笑,一双明如秋水、充满了智慧光芒的美目望定了我,侃侃而言道:
“清宁公主的和亲车队在北燕遇伏,险些在天门峡全军覆没。这件事虽被大王硬压了下来,但流
言一向传得最快,京城中早已尽人皆知。追问起来,在关键时刻制服了‘骠骑将军’韩青,揭破
了个中阴谋的那位英雄人物,竟是和亲队伍中的一名普通随从,未言又怎会不好奇呢?听说先生
在信王府里颇受看重,时刻随侍,前些天更曾令三皇子剑下认输。江先生由东齐新至北燕,时间
方位与星相恰恰相合。又有如此才智,如此武功,来历背景更神秘莫测,如果不是未言要找的人
,那么真不知谁才会是了。”
“哦……”原来如此。我恍然摇头,怪不得她会毫没来由地找上我。原来经过天门峡一役,我已
经在北燕薄有微名了。只不过这样一来,却只会令我更加头痛……
“君小姐,这应该只是巧合吧?”我叹了口气,很有耐心地向她解释,“象这么个不得了的英雄
人物,应该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和抱负,势可敌国的权力和背景,就算不是一国之主,至少也该是
方面重臣,才能建得出如此功业。可是你看看我,无权无势,人单力孤,一身的武功失去了大半
,更丝毫没有称霸的念头,只想安安静静地过上几天平淡日子,跟你所说的救世之星实在是扯不
上半点关系。”
“这就更对了。”君未言恬然笑道,“星相显示,这颗新星光色晦暗,分明正处于遭人凌迫的不
利境地,更可能本身正遭灾劫。先生武功受损,屈居人下,近日正有许多挫折。情形如此相合,
难道先生仍有疑问吗?”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我退了一步,头痛地望着君未言自信的笑容,几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是……
“不管君小姐怎么想,第一,我从来没想过拯救众生,更不会去参与什么群雄逐鹿。这一生只想
离战争与权术越远越好,决不会沾上半点边儿。第二,就凭我现在的情形,能够自保已很不错了
,还想做什么更多的事情?君小姐这话要是传了出去,给那些霸主知道了,我的性命还保得住么
?”
君未言大约没有想过,如果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岂非就成了那四名霸主的眼中钉?这么个
争霸天下的头号障碍,他们非个个欲除之而后快不可。不用四人一起动手,光是一个祁烈的追杀
,就已经够我应付的了。
君未言凝眸细细看了我两眼,清丽动人的脸容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造化弄人,天机难测。先生想远离流血争杀,只怕事与愿违,偏偏会给卷进来呢。至于未言所
说的一切,先生放心,此事只有我一人知道,决不会泄漏给第二个人。未言今天请先生来,其实
对先生并无所求,只是希望先生珍重有用之身,切勿心灰意冷,自暴自弃罢了。”
“有用之身?”我轻轻苦笑一声,“我现在身中毒伤,功力全失,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书
生又有什么分别?真不知还有什么用处。”
君未言嫣然一笑。
“凑巧得很,除了玄机星相以外,医药之道也是未言的拿手本领。先生可需要未言稍尽绵力么?
”
我大喜过望。如果我的武功能恢复旧观,唉……救不救得了天下我不知道,至少,救我自己是应
该再没有问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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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信王府,已经近三更时分了。
拓拔弘居然还没有睡觉,一个人坐在大厅里喝闷酒。见我回来,沉着脸冷冷瞟我一眼。
“你还知道回来?”
“……”
我没接口,奇怪地看一眼拓拔弘,怎么都觉得他的表情与口气都不大对劲,好象有一点酸溜溜的
。
我该不会是弄错了吧?酸溜溜……感觉上这个词应该不会与拓拔弘沾得上什么关系才对。
“居然一谈就一个晚上?……佳人在侧,笑语解忧,你倒是过的开心得很!”
酸味好象更重了……我小心翼翼地打量他面色,阴沉得仿佛堆满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