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洛和香香公主跑了半日,以为已经脱险,下马喝水,正要生火煮肉,忽然狼嗥又近,两人疾忙上马,到天黑时估计巳把狼群抛在後面将近百里,才支起帐篷宿歇。睡到半夜,那白马纵声长嘶,乱跳乱叫,把陈家洛吵醒,只听见狼群又巳逼近。香香公主也巳惊觉,两人不及收拾帐篷,提了水囊乾粮,立即上马。这样逃逃停停,在大漠中兜了一个大弧形,始终摆脱不了狼群的追逐,只累得人困马乏,香香公主的红马不久支持不住,倒毙在地。两人只得合骑白马逃生,这样白马更加疲累,奔跑愈慢,到第四日上已经不能把狼群远远抛在後面。陈家洛心想:“如果这匹不是骏马,只要一日一夜不休息的狂跑,早巳累死,现在亏得它支持了三天,但只要再跑半天,也必倒毙。”走不多时,见前面有一些小树丛,催马过去,下马说道:“咱们在这里守着,让马休息。”他和香香公主合力堆起一堵矮矮的沙樯,采了许多枯枝放在墙上,生起火来,霎时间成为一个火圈,把二人一马围在中间。
刚布置好,狼群已经奔到。它们最怕的是火,在火圈旁盘旋打转,不敢逼近一步。陈家洛道:“等马的气力养足了,咱们再向外冲。 ”香香公主道:“你说能冲出去么?”陈家洛心中实在毫无把握,但为了安慰她,说道:“当然行。”香香公主见那些饿狼都瘦得皮包骨头,不知有多少天没吃东西了,道:“这些狼也很可怜。”陈家洛笑了一笑,心想:“这孩子的慈悲心有时简直莫名其妙,我们快成为饿狼肚裏的食物了,她却还在那裏可怜它们,还不如可怜自己吧。 ”望着香乔公主双颊红晕,肌肉白得真像透明一般,再一望火圈外群狼露出又尖又长的白牙,馋涎一滴滴的流在沙上,只待火圈有一个空隙,就猛扑上来,不觉一阵心酸。香香公主十分乖觉,见他这样怜惜万分的瞧着自己,知道两人活命的希望巳极微小,走近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说道:“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咱们死了之後,在天国裏仍旧快快活活的在一起。”陈家洛伸手把她搂在怀裏,心想:“我可不相信有什么天国。那时她在天上,我却在地狱裏。这位姑娘穿了白衣,倚在天堂裏黄金的栏干上,她想着我的时候,眼泪一定会一滴滴的掉下来。她的眼泪一定也是香的,滴在花上,那花开得更加鲜艳了……”
香香公主仰头望他,见他嘴角上带着微笑,脸上却是哀伤的神色,叹了一口气,正要合眼,忽见火圈中有一处枯枝渐渐烧尽,火光慢慢低了下去。她叫了一声,跳起身来去加柴,三头饿狼巳窜了进来。陈家洛一把将她拉在身後。那白马左腿起处,已将一头狼踢了出去。陈家洛身子一偏,抓住一头巨狼的头颈,向另一头灰狼猛挥过去,那狼跳开避过,重又扑上。另外两头狼又从缺口中冲来,陈家洛用力一掷,将手中那狼抛不过去,三头狼滚作一团,互相狂咬狂叫,他乘势检起地下烧着的一条树枝,正要向圈中那条狼打去,那狼张开大口人立起来咬他咽喉。他手一送,将一条烧红的树枝塞入狼口,两尺来长的树枝全部没入,那狼痛彻心肺,直向狼群中窜去,滚倒在地。群狼蜂涌扑到,将它撕成碎片,吃得乾乾净净。
陈家洛在缺口中加了柴,眼见枯枝愈烧愈少,心想只得冒险去检。好在树木就在身後,相距不过十余丈,於是左手拿起钩剑盾,右手提了珠索,对香香公主道:“我去检柴,你把火烧得旺些。”香香公主点头道:“你小心。”可是并不在火中加柴。她知道这些柴培养着他们两人生命之火,火圈一熄,两人的生命之火也就熄了。
陈家洛剑盾护身,珠索开路,展开轻身功夫向树木跃去。狼群见火圈中有人跃出,猛扑上来,当先两头早被陈家洛用珠索打倒。他三个起落,巳奔近树旁,这些树木甚为矮小,不能攀上避狼,当下左手挥动钩剑盾,右手不住攀折树枝。数十头饿狼围在他身边,作势欲扑,每次冲近,都被他盾上明晃晃的九枝钩剑吓退。陈家洛采了一大批柴,用脚踢拢,俯身拿珠索一缚,就在这时,一头恶狼乘隙扑了上来,陈家洛剑盾一挥,那头狼登时毙命,但剑上有鈎,狼身连在剑上落不下来,其余各狼连声咆哮,陈家洛急忙用力一扯,把那头狼的尸身扯下来往狼堆中一丢。群狼扑上去抢夺咬嚼,陈家洛寻机拿起那捆树枝,回进火圈。
香香公主见他无恙归来,高兴得扑了上来,纵身入怀,陈家洛笑着揽住了她,把树枝往地下一掷,抬起头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火圈中另有一人,那人身材魁梧,身上衣服却巳被群狼撕得七零八落,手中提剑,全身是血,脸色镇静,冷冷的望着陈家洛,正是死对头火手判官张召重。
两人都不意在此相遇,目光瞪住,都不说话。香香公主道:“他从狼群中逃出来,想是瞧见咱们的火光,所以奔了进来,你瞧他累成这个样子。”她从水囊中倒了一碗水送过去,张召重接住,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他随即伸袖子在脸上一抹,揩去汗血,香香公主“呀”的一声叫了出来,认出这是在兆惠军营中会与陈家洛打斗的那个武官,後来在沙坑中又会与文泰来等恶战过的。她惊得呆了,瞪着张召重不说话。陈家洛把剑盾挡在胸前,珠索一挥,叫道:“来吧!”
张召重目光呆滞,突然仰後便倒。原来他救了和尔大後,出来追踪陈家洛,中途也遇到狼群,和尔大被群狼所吞,他仗着武功精绝,连杀数十头恶狼,夺路逃命,在大漠中奔驰了一日一夜,坐骑倒毙,只得步行奔跑,无饮无食,又熬了一日,远远望见火光,拚命抢了进来,那知又遇见陈家洛,他早巳全身脱力,仅剩奄奄一息,这时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香香公主抢过去救护,陈家洛一把拉住,道:“这人阴险万分,别上他当。”过了半响,见他毫无动静,两人这才走近看视。
香香公主拿一点冷水浇在他额上,又灌了些羊乳在他口里,张召重悠悠醒来,喝了半碗羊乳,重又睡去。陈家洛思潮起伏,心想鬼使神差,教这大奸贼送入我手,这时要杀他不费吹灰之力,但乘人之危,究非大丈夫行迳,而且香香公主这孩子心地纯良,见我杀这无力抗拒之人,必定不喜,但要是饶了他,等他养足力气,只怕自己又不是他的敌手,转头一望,见香香公主望着张召重,眼中露出柔和怜悯的光芒。陈家洛一见到她这副眼神,立即决定再饶这大奸贼一次,心想现在三人都处於绝境之中,张召重这厮武功卓绝,等他养足力气,却是杀狼的一个好帮手,两人合力,能把香香公主救出去也未可知,单靠自己却是万万不能,於是也喝了几口羊乳,闭日养神。
过了一会,张召重醒了过来,香香公主烤了一块羊肉给他,又替他用布条缚好腿上几处被狼牙咬破的伤痕,张召重见他们两人以德报怨,不觉颇为惭愧,垂头不语。陈家洛道:“张大哥,咱们现在同在危难之中,过去怨仇只好暂时抛在一边,总要同舟共济才好。”张召重道:“不错,咱俩现在一斗,三人都成为饿狼腹内之物。” 他休息了一个时辰,精神力气渐渐复元,暗暗盘算脱困之法,心想:“天幸这两个人又撞在我手里,三人都被狼群吃了,那没有话说,如能脱却危险,我必定要先发制人,杀了这陈公子,再把这美娃娃掳去,今后数十年的功名富贵是拿稳的了。”
陈家洛心想如此僵持下去,如何了局,忽见火圈外有许多狼粪,想起霍青桐烧狼烟傅讯之法,於是用球索把狼粪拨近,聚成一堆,点燃起来,一道浓烟笔直向天际上升。张召重摇头道:“就算有人瞧见,也不敢来救。除非有数千大军,才能把这批恶狼赶开。”陈家洛也知道这办法无济於事,但想总是聊胜於无。
天色渐晚,三人在火圈中加了树枝,轮流睡觉。陈家洛对香香公主低声道:“这个人很坏,我睡着时你特别要留心他。”香香公主点头答应,陈家洛把树枝堆在他与张召重之间,防他在自己睡着时突然使奸,香香公主可无法抵御。睡在中夜,忽然狼嗥之声大作,三人惊跳起来,只见数千头饿狼都坐地下,仰头望着天上星星,高声狂噑,声调悠长凄惨,静夜听来,不禁毛骨悚然。叫了一阵,数千头饿狼的声音又倏然而止。这是它们数万年遗传的习惯,直至後来驯伏为狗,也常在深夜哭叫一阵。
第二日黎明, 三人见狼群仍在火圈旁打转, 毫无走开之意。陈家洛道:“只盼有一队野骆驼经过,那才能把这些恶鬼引开。” 忽然远处又有狼噑,向这边追来,张召重皱眉道:“恶鬼越来越多了。”
沙尘中忽见三骑马向这边急奔而来,马後面跟着数百头狼。等到马上乘者瞧见这边饿狼更多,要想从斜剌里避开,这边的饿狼巳迎了上去,登时把他们围在核心,马上三人武功很是了得,使开兵器,奋力抵挡。香香公主叫道:“快去接他们进来呀!”
陈家洛对张召重道:“咱们救人去。”两人手执兵器,向那三骑马冲了过去,两下一夹攻,杀开一条血路,把那三人接引到火圈中来。马上还有一人,双手反绑,脸伏在马头颈上,身子软软的似乎没有知觉,看打扮是一个维人姑娘。那三人跳下马来,一人把那维人姑娘抱下,香香公主忽然叫道:“姊姊,姊姊!”奔过去扑在那女子身上。陈家洛吃了一惊,看那女子背影,果然是霍青桐的模样。
香香公主把那女子扶起身来,只见她玉容惨淡,双目紧闭,正是翠羽黄衫霍青桐。
原来霍青青扶病追赶师父师公,不久就遇到关东三魔,她无力抵抗,给顾金标擒住。关东三魔欢天喜地,启程回家,走了一天,被霍青桐故意误指途径,竟在大漠中迷失方向,这天远远看是一道黑烟,以为那里必有人家,迳自奔来,那知这是陈家洛烧来求救的狼烟。三乘马奔到邻近,狼群闻到人马气息,冲了上去,幸得陈家洛舆张召重接引,暂脱危难。顾金标见陈家洛纵上来要抢人,虎叉呛啷啷一抖,喝道:“别走近来,你要干么?”
霍青桐全身虚弱,在狼群围攻中晕了过去,这时悠悠醒来,斗然见到陈家洛舆妹妹,一般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伤心还是难受。香香公主对陈家洛哭道:“你快叫他放开姊姊。”陈家洛道:“你放心!”他转头对顾金标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擒住我的朋友?”滕一雷抢上一步,抢在顾金标前面,冷冷打量对面三人,说道:“两位出手相救,我这裏先行谢过,请教两位高姓大名。”陈家洛未及回答,张召重抢着道:“他是红花会的总舵主陈家洛。”三魔吃了一惊,滕一雷又问:“请教阁下的万儿。”张召重昂然道:“在下姓张,草字召重。”滕一雷“咦”了一声说:“原来是火手判官,怪不道两位如此了得。”当下把自己三人的姓名说了。陈家洛心中暗暗发愁,心想群狼之围尚不知如何解脱,而接连又遇到这四个硬手对头,现下只有设法要他们先行放开霍青桐再说,於是说道:“咱们的恩仇暂且不谈,眼前饿狼环伺,各位有何脱险良方?”这一问把三魔问得面面相觑,答不出来。
哈合台道:“要请陈当家的指教。”陈家洛道:“咱们合力御狼,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要是自相残杀,转眼大家都填於豺狼之腹。”滕哈两人微微点头,顾金标怒目不语。陈家洛又道:“所以请这位顾老兄立即把我这位朋友放了,大家共筹退狼之策。”顾金标道:“我偏不放,你待怎样?”陈家洛笑道:“那么咱俩这七人中,轮到你笫一个去喂狼。”顾金标虎叉一抖,喝道:“我却要先拿你喂狼!”
陈家洛笑道:“我这位朋友你是非放不可,咱俩不动手,大家已未见得能活,只要一动手,不轮谁胜谁败,总是闹个两败俱伤,那就死定了。顾朋友三思吧。”滕一雷低声道:“老二,先放了再说。”骆金标好容易把一个如花似玉的霍青桐擒到手裹,他是宁愿不要性命也不肯放她,不住摇头。
滕一雷心中盘算:“咱们三人对他们三人,人数是势均力敌。但久闻火手判官剑术拳法,是武林中数一数二人物,瞧这姓陈的适才杀狼身手,也非平庸之辈,这女子既舆他们在一起,手下必定来得,当真打起来,只怕不是他们对手。”他那裏知道武功最强的张召重其实和他们站在一边,而香香公主却是丝毫不会武艺的。滕一雷这样思量,不觉气馁,低声道:“老二,你放不故,闹起事来我可不能帮你。”
顾命标犯了这色字关,执迷不悟,他也知道张召重的名气,决定单独向形貌文弱的陈家洛祧战,向他说道:“你如蠃得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