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一拍,心砚走了上来。陈家洛道:“请陈正德老先生和无尘道长上来。”
一会两人走了进来,陈家洛在门口相迎,说道:“两位刚才比了半天,分不出高下,功夫是无分轩轾的了,现在再请两位赌一赌运气好不好?”无尘与陈正德齐声道:“那好极了,不知怎样赌法?”陈家洛道:“请两住到清兵队里去杀一个军官,谁先回来,杀的军官官阶高,就算谁胜。”陈正德笑道:“道长,走吧!”两人从窗口跃了出去。
陈家洛对乾隆道:“咱们来瞧瞧这两位谁的运气好。”乾隆见陈家洛他们以杀清兵作为赌赛,很是生气,佰转念一想,塔下清兵大集,无虑一二千人,这两人赤手空拳,不带兵刃功夫再高也未必能平安归来,更不必说杀清兵将官了这两人中只要有一人被打死打伤,就是折了红花会的锐气,於是随着陈家洛凭窗观望。
无尘与陈正德跃到塔下,驰向清兵阵去。无尘一瞥之下,见白振等清宫待卫站在东首,李可秀骑了白马,站在西首督阵,他和白振交过手,知道他武功极好,一遇上不免牵延。这时清兵已见两人奔来,纷纷放箭,无尘突然转身向西奔跑。陈正德心中暗喜,想道:“这道人手中没剑,想是拳脚功夫不行,所以怕箭!”他脱下布衫,左手拿住挥动,直冲入清兵阵中,白振纵身上前。这时陈正德手中拿着的那件布衫上已被射中了七八枝箭,兜头向白振挥去,白振一身,直欺进陈正德怀里,五爪如铁,向他胸口抓到。陈正德一惊,想不到清军队伍中居然有如此高手,右手施展擒拿法去拿他手腕,左手向里一兜,挥“箭衫”击打白振背心。白振前后受攻,脚下使劲,向右窜出一定神,回头又来挡住。
陈家洛与乾隆见陈正德生龙活虎般当先入阵,一个以为他要先得手,一个以为他要先遭殃,那知两人都没猜中无尘向要疾奔,忽然向侧边抄来,施展“燕子二抄水”轻功,如一溜烟般直扑到李可秀马前。清兵齐声呐喊,李可秀一勒马缰,坐骑长嘶一声,前腿人立,左右一名守备,一名游击,双双抢了过来保护主将。无尘右肘在那守备胁下一撞,一翻手已把他手中大刀抢过,顺劫自右至左斜劈下来,将左边那名游击一颗脑袋砍下,右肩也连着切下一半。他更不换招,刀划半圆,又从左下撩到右上角,守备半个脑袋连帽削下。他左脚一踢,把游击的头踢在空中,右手抛去刀,抢着守备的头,再抓住空中掉下来的游击的辫子。清兵见他一招杀了两名军官,手法干净利落已极。吓得魂胆俱裂发一声喊,向后乱逃,两名侍卫纵了过来,先用兵刃封住门户挡住无尘来路。无尘见李可秀已杀不到,长笑一声,转身就走。两名侍卫随后后追来。无尘跑了十多步,听见后面脚步响,忽然回头站住。那两名侍卫见无尘突转身,大吃一惊,一名侍卫登时吓得软倒在地,另一名抛下兵刃就逃。无尘见陈正德尚在阵中酣战,於是挽住两个人头缓步而归,塔中众兄弟大声喝采。
陈正德听见 声,回头见无尘已得功先回,知道这次输与给他,不再恋战,抽身欲退。但白振展开小巧纵跃之技,前后窜击,一时倒无法脱身。陈正德双拳如雨,连打了七八拳,白振退开两步,陈正德已转身退走。白振知他武功在自己之上,久战必要吃亏,竟不敢追赶。陈正德奔出数步,忽听身后喊声大震,回头一望,只见一队清兵马军,疾驰而来,当先一名参将手舞长刀,纵马急奔,原来是清军的援兵到了。
李可秀刚要喝止,那名参将勇不可当,转瞬间已驰到陈正德背后,见他似乎不知不觉,心中大喜,举刀砍下,陈正德继续向前,参将一刀砍了个空,举起刀又是猛力一刀,陈正德忽然在地下一伏,参将的马收不住,从他身上跃了过去。白振暗叫:“糟糕!”只见陈正德忽地跃起,骑上马背,拉住参将左脚,手一抖,参将己跌在马下,被他在地上倒拖着进塔里去了。马军们俱都大惊,待要追赶,塔里长箭嗖嗖射出射倒了五六名马军。李可秀大叫:“不要追赶,退──回──”。马军听得主帅有令,都退回去了。
乾隆见无尘和陈正德两人俱各获胜,十分懊恼,回来坐在椅上,默默不语。只见无尘走进室来,把两颗首级往地上一掷,倚墙而笑。不一会,听见陈正德在室外大叫:“我活捉了一个!”挟着那参将进来。陈家洛笑道:“两位这次还是平手,道长先回,杀了两人,但陈老前辈活捉一人,而且官阶要大得多。”三人拊掌大笑,把乾隆闷在一旁。陈家洛向躺在地上的参将道:“你叫甚么名字?怎么见了皇上不起来叩头?怕甚么?我马上就放你回去。”参将只是不应。陈家洛笑道:“没用的家伙,别给人丢脸啦,走吧!”那参将仍旧不动,陈正德大怒,抓住他头颈提起来,那知他早已气绝多时,原来陈正德力大,已把他挟死了。陈家洛笑道:“两住辛苦,请下去休息吧!”陈正德把参将的尸首往地上一掷,携着无尘的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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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洛转身对乾隆道:“你打定了主意没有?”乾隆道:“你手下有这许多能人,我又已落入你手里,要杀便杀,何必多说?”陈家洛叹道:“可惜,可惜!”乾隆道:“可惜甚么?”陈家洛道:“我一向以为你是个雄才大略之人,庆幸爸爸姆妈生了你这个好儿子,我有一个好哥哥,那知道……”乾隆问道:“那知道怎样?”陈家洛沉吟半晌才道:“那知外表似乎颇有胆量,内里却是胆小万分。”乾隆怒道:“我甚么地方胆小了?”陈家洛道:“不怕死,那最容易不过了。你看这个参将,他们挥刀追逐时何尝怕死?这匹夫之勇,有甚么可贵。可是图大事,却非大勇者所不能为。这个,你就不了。”
乾隆是个极其要强好胜之人,听了陈家洛这几句话,怫然而起,说道:“天下成大功、立大业之事,有没有被人胁逼而成的?”陈家洛道:“从前唐高祖在太原起事之初,始终犹豫不决,他儿子李世民一力怂恿,才建主大唐基业。宋太祖如无陈桥兵变,岂有黄袍加身,而为有宋一代之英主?这两位开国之主虽受儿子或部下势力所迫,不得不冒险自立,终成大事,但后世何尝不对他们景仰拜服?”乾隆沉吟不语,颇有点心动。陈家洛又道:“何况哥哥你才能远胜李渊、赵匡胤十倍。只要你有决心恢复汉家天下,我们这许多草莽豪杰马上化敌为友,一齐听你指挥。我可以拍胸担保,他们决不敢对你有丝毫不敬,不尽为臣子之道。”
乾隆这时很有点跃跃欲试之意,只是心中还有一点顾虑,不好说得出口。陈家洛已知他的心意,说道:“我做弟弟的只要见哥哥成了件大事,那就心满意足。我对功名富贵素来不喜,等到帮哥哥把满清胡虏赶到关外,那时要请你准许我归隐西湖,和我手下这些兄弟们饮酒舞剑,共享太平,以终馀年。”乾隆道:“这是那里的话?如能成就大事,天下军政大计都要请你辅佐才好。”陈家洛道:“咱们话说在先,一等大事成功,你必须准我退休。须知我们这些兄弟们不知礼法,如有不合你心意之处,反而失了咱们君臣之礼,兄弟之义。”乾隆见他说得斩钉截铁,在桌上一拍道:“好,就这么办!”陈家洛大喜道:“你再没犹豫了?”乾隆道:“没有了。只是我要托你一件事,你们故总舵主于万亭,有几件东西放在回部,说是我出身的证据,你去拿来给我瞧瞧,我看了之后,对自己真是汉人这件事才没有丝毫疑心,那时必定和你共图大事。”陈家洛心想这倒也合情合理之事,道:“好,这些东西听文四哥说要紧非常,我们明日就动身亲自去拿。”乾隆道:“等你回来,你先到御林军来办事,我把你升作御林军总管,过一些时候,再兼京师九门提督。天下各省兵权也慢慢交在咱们亲信的汉人手里,等到我任命你做兵部尚书,把八旗兵分散得七零八落之后,咱们就可以举事了。”陈家洛大喜道:“皇上这样计虑深长,何愁大事不成。”当下跪下行起君臣之礼来,乾隆忙伸手扶起。
陈家洛道:“那么现在我送皇上回去。”乾隆点点头。
陈家洛双掌一拍,命心砚取来乾隆原来的衣冠,服侍他换过了。陈家洛道:“请大家进来参见皇上。”群雄进来,陈家洛说:“以后咱们辅佐皇上,共图大事,如有异心,泄露机密,天诛地灭。”当下歃血为盟,乾隆也饮了一口盟酒。只有陈正德和关明梅在一旁微微冷笑。
陆菲青道:“大哥、大嫂,你们也来喝一杯盟酒啊!”陈正德道:“官府的话,话得再好听,我也素不相信,何况是官府的头脑?”关明梅道:“恢复汉家山河,那是咱们每个黄帝子孙万死不辞之事。只要皇帝真有此心,如有用得着咱们夫妻的地方,陈总舵主送个信来,咱们这对老骨头赴汤蹈火,决没半点含糊。这口酒,咱们是不喝了。”陈正德突然右手一伸,忽地插入墙中,抓下了一大块泥土砖石来,厉声说道:“要是狼心狗肺,出卖朋友,泄漏机密,坏了大事,这就是榜样!”右手一用力,砖石都碎成细粉,落了下来。乾隆看墙上那洞,指痕宛然,心中很是惊骇。
陈家洛道:“两位老前辈虽不加盟,和大家也是一条心。这里都是血性朋友,我也不必多嘱,但愿皇上不要三心两意,忘了今日之盟。”乾隆道:“大家尽管放心。”陈家洛道:“好,那么我们送皇上出去。”
卫春华奔到塔外,叫道:“你们快上来迎接皇上!”李可秀与白振听了,将信将疑,怕红花会有甚么诡计,率领兵卒慢慢走近,只见乾隆果然从塔中走了出来,忙伏地迎接,白振把一匹骏马牵过去,乾隆坐上马,对白振道:“我在这里和他们饮酒赋诗,贪图几日清静,你们偏要大惊小怪,败了我的清兴。”白振连说:“奴才该死!”
众官兵拥着乾隆回杭不提。
红花会群雄正要重回六和塔,关明梅忽然撮唇作哨,那几条大狗都从树林中奔了出来,挨在双鹰身边,十分亲热,看见蒋四根却很惧怕,躲在双鹰身后不住低声怒吠。陈正德道:“我们老夫妇今日会到江南群雄,见了素来仰慕的周仲英老英雄,又和分别十多年的陆菲青老弟重逢,实在快慰得很。我和老妻另有俗事,就此别过。”陈家洛忙道:“两位前辈难得到江南来,务必要请多住几日,好让后辈多多请教。”陈正德白眼一翻道:“难道我还和你客气?无尘道长,将来咱们再斗一斗酒量,看谁厉害。”无尘笑道:“那我是甘拜下风。”关明梅把陈家洛拉在一旁道:“你娶了亲没有?”陈家洛脸一红道:“没有。”关明梅又道:“那你定了亲么?”陈家洛道:“也没有。”关明梅点点头,微微一笑,忽然厉声道:“如你无情无义,将来负了赠剑之人,我老婆子决不饶你。”陈家洛不禁愕然,无辞以对,那边陈正德叫了起来:“喂,你蝎蝎螫螫的,和人家小伙子谈甚么心?咱们好走啦!”关明梅眉头一皱,转身过去,两夫妇向大众施了一礼,带了大犬便走。陆菲青叫道:“大哥大嫂,你们到那里去?”两人不答,不一会,身影已在林中隐没,只听犬吠之声,渐渐远去。
常氏双侠愤然不平道:“倚老卖老,没一点礼数。”陈家洛道:“世外高人,大抵如此。”咱们到塔里谈吧。”众人回到六和塔内。陈家洛道:“我答应了皇帝,要到我师父那里去拿两件要紧的物事,现在咱们同到天目山看看四哥和十四弟的伤势,然后再调配人手如何?”众人都无异议。出得塔来,马善均、马大挺父子自回杭州。群雄乘马向西进发,次日到了於潜,又一日上山来看视文泰来与余鱼同。
山上树木荫森,此时已是深秋,满山都是红叶,草色渐已枯黄。山上小头目得到消息,通报上去,章进下来迎接。陈家洛不见骆冰,心中一惊,怕有甚么意外,忙问:“四嫂呢?十四弟好么?”章进道:“十四弟没事。四嫂说去给四哥拿一件好玩的东西,已走了两天,你们途中没遇见么?”陈家洛道:“甚么东西?”章进笑道:“我也不知道。四哥这两天病大好啦,整天睡在床上闷得无聊,四嫂就出主意去找玩物,也不知是谁家倒霉。”赵半山笑道:“四弟妹也真是的,这样大了,还像是个孩子般的爱闹,将来生了儿子,难道也把这首祖传的玩艺儿传下去。”群雄轰然大笑。原来骆冰的父亲神刀骆元通偷盗之技,天下无双,日走千家,夜盗百户,骆冰自小跟着父亲,妙手空空之技,也学了个八成,当日夺韩文冲的白马,不过是稍施家传小技而已。
群雄面谈笑,一面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