跎到今,还没对亲……”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隔了一会说道:“贵会七当家徐天宏徐爷,江湖上大家仰慕他的英名。他文武双全,人品又好。老夫想请陈当家的作一个媒,将小女许配于他,就是怕小女脾气不好,高攀不上。”陈家洛一听大喜,连连拍胸,说道:“此事包在小侄身上。周老爷子是武林的泰山北斗,既肯垂爱,我们红花会众兄弟都与有荣焉,小侄马上去说。”
他一口气奔到徐天宏房中,把经过一说,把徐天宏喜得心中突突乱跳。陈家洛道:“七哥,我瞧周老英雄脸色,他心中还有一句话,但总是不便出口。我猜是这样,不知你肯不肯?”徐天宏道:“那有什么不肯的?”陈家洛笑道:“我也猜想没什么不肯的。周老英雄三个儿子都死了,眼见周家香烟已断,而且他的小儿子还是因为咱们红花会而死。我意思是委屈七哥一些,不但做他女婿,还做他儿子。”徐天宏道:“你要我入赘周家?”陈家洛道:“不错,将来生儿子,长子姓周,次子姓徐。自古道无后为大,咱们这样也总算报答周老英雄的恩义。”徐天宏深感周绮救命之德,慨然允之。两人同到周仲英房中,陈家洛请周大奶奶过来,把这番话说了。周大奶奶笑得合不拢嘴来,周仲英也是喜容满面,连说:“这那里敢当?这那里敢当?”徐天宏跪下叩头,周仲英连忙扶起,笑道:“我们身在外边,没带什么相见之仪,待会我把那手打铁胆的法儿传给你,徐爷你瞧怎样?”周大奶奶笑道:“你老胡涂啦,怎么还叫他徐爷?”周仲英呵呵大笑。徐天宏知道他这手铁胆功夫是他仗以成名的江湖绝艺,今日喜事重重,既得娇妻,又遇明师,忙又跪下叩谢,两人遂以父子相称。
这件事一传出去,大家纷来贺喜。当晚梅良鸣大张筵席庆贺。周绮却躲了起来,骆冰死拉也拉不出来。饮酒之间忽然石双英走了进来,对陈家洛道:“总舵主,你的信已经送到,这是木卓伦老英雄的回信。”陈家洛接了,说道:“十二哥万里跋涉,真辛苦你啦,快来喝一杯……”他话未说完,突然蒋四根从门外飞跑进来,高叫:“黄河决口啦!”
众人一听,俱都停杯起立,询问灾情。蒋四根道:“孟津到铜瓦厢之间,已决了七八处口子,好多地方路上已没法子走啦。”大家听了都很忧闷,既恤民困,同时常氏双侠迄未回报,不知文泰来情状若何。陈家洛道:“众位哥哥,咱们在这里等常氏双侠已等了几天,始终没有消息,前途必有变化,请大家想想该怎么办?”章进叫道:“咱们不能再等,大伙儿赶上北京去。四哥就是下在天牢,咱们也要劫他出来。”卫春华、杨成协、蒋四根等都齐声附和。
陈家洛和周仲英、无尘、赵半山低声商量了几句,说道:“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动身。”于是向梅良鸣谢了吵扰,各人结束定当,上马而去。
陈家洛在路上取出木卓伦的信来拆阅,信上对红花会报讯之德再三称谢,并说已召集族人,日夜准备,决与狂虏周旋到底,只以寇众我寡,势难取胜,但全族老小即使人人战死,也决不向清廷屈服。信中词气极为悲壮,陈家洛看了很是动容,问石双英道:“木卓伦老英雄还有什么话么?”石双英道:“他问起救回四哥出来没有?听说没有成功,他很是难过。”陈家洛“呀”了一声。石双英又道:“他们族里的人对咱们情谊很深,听说我是总舵主派去的使者,大家对我好得不得了。”石双英幼时在地主家做牧童,因为两牛相斗,他拆解不开,两牛斗得皮伤角折,鲜血淋漓。他回去被地主痛打了一顿,脸上被鞭子抽伤了七八处,痊愈后脸上肌肉僵硬变形,再无各种喜怒哀乐表情。陈家洛见他眼角之间透露至情,心想:“连鬼见愁十二郎都动了真情,那么这些维人一定待他不错。”问道:“你见了木卓伦老英雄的家人么?”石双英道:“他夫人、儿子和两个女儿都见到了。他大女儿是和总舵主会过的,她问候总舵主安康。”陈家洛道:“她此外没说什么了?”石双英想了一想,说道:“临走时她好像有些话要对我说,但始终没说。”
陈家洛沉吟不语,拔出霍青桐所赠短剑在手把玩。这把短剑精光耀眼,刃长八寸,剑柄金丝缠绕,磨损很多,看来是数百年前的古物。据霍青桐说,故老相传,这把短剑中蕴藏着一个极大秘密,可是他翻来覆去细细看视,始终瞧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
众人走了一夜,天明时已近黄河决口之处,只见前面浊浪滔天,奔流滚滚,再走几个时辰,大片平原已成泽国。低处人家田舍早已漂没。灾民都露宿在山野高处,有些被困在屋顶树巅,遍地汪洋,野无炊烟,到处都是哀鸣求救之声,时见成群浮尸,夹着箱笼木料,随浪飘流。
群雄绕道从高地上向东而行,当晚在山地上露宿了一宵,次日兜了个大圈子才到杜良寨,真是哀鸿遍野,惨不忍睹。周绮一直和骆冰在一起,这时再也忍不住了,纵马追上徐天宏,说道:“你鬼心眼儿最多,想法子救救这些老百姓啊。”徐天宏自与周绮定婚之后,未婚夫妇为避嫌疑,两日来没说一句话,现在周绮开口第一句话,就出了一个天大难题,当下好生为难,说道:“话是不错,可是灾民这样多,有什么办法呢?”周绮道:“要是我有办法,干么要来问你?”徐天宏道:“赶明儿我对大伙说,不许再叫我“武诸葛”这外号,免得你老是跟我为难。”周绮急道:“我几时跟你为难啊?我话说错了,好不好?我不说就是。”说罢嘟起了嘴,一声不响。徐天宏道:“妹子,咱们现在是一家人呢,咱们不能再吵嘴。”周绮不理他。徐天宏道:“是我错了,你饶我这次。你笑一笑吧。”周绮把头转开,一张俏脸仍旧板着。徐天宏道:“啊,你不肯笑,原来是见了新姑爷怕羞。”周绮忍耐不住,“噗哧”的笑了出来,举起马鞭笑道:“你再胡说八道,瞧我打不打你?”
骆冰在他们后面,见周绮天真烂漫地和徐天宏说笑,想起自己丈夫,更增愁思。未牌时分大伙到了招讨营,这是黄河沿岸的一个大镇,郊外灾民都逃到镇上来。骆冰把身上带的黄金在银铺中换了银子,买了粮食散发。灾民蜂涌上来,不一会全数发完,受到救济的人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众人出得镇去,许多灾民恋恋不舍的跟在后面,只盼能得到一点点粮食果腹。群雄心中不忍,可是那里救济得这许多,只得硬起心肠,上马驰走。
奔出四五里路,陈家洛把手一挥,教大家停下来,说道:“咱们红花会以救民为己任,眼见这许多百姓遭受大难,虽然咱们身上有事,可是总不能见死不救。各位哥哥有何高见?”徐天宏道:“小弟一路盘算,只有一条路可行。”众人忙问是何办法。徐天宏道:“劫官府,逼大户。”陈家洛道:“不错,前面就是兰封。兰封素称殷实,府库积贮一定不少,为富不仁之徒也必众多,咱们到那里相机行事。”众人上马又行。周绮向徐天宏点头微笑,意示嘉许。
沿路灾民络绎不绝,拖儿带女,哭哭啼啼。群雄正行之间,忽然迎面一骑马急奔而来。山路狭窄,那骑马却横冲直撞,一下子把一个怀抱小孩的灾民妇人撞下路旁水中,马上的人丝毫不顾,依旧猛驰过来。群雄俱各大怒。卫春华首先窜出,侧身抢了过去,左掌一翻,拉住骑者左脚,一扯就把他拉下马来,劈面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门面之上。那人“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三只门牙。
那人一身军官打扮,站起身来,居然丝毫不惧,破口大骂:“你们这批土匪流氓,老子有紧急公事在身,回来再跟你算帐。”催马欲行。章进在他右边一扯,又将他拉下马来,喝道:“什么紧急公事,偏教你多等一会。”陈家洛道:“十哥,搜搜他身上,有什么东西。”章进在那军官身上一搜,搜出一封公文。交了过去。陈家洛见是一封插鸡毛、烧焦了角的文书,知道那是急报公文,是要驿站连日连夜递送的,封皮上写著“六百里加急呈定边大把军兆”的字样,随手把火漆印一撕,把公文取了出来。
那军官见陈家洛撕开公文,大惊失色,高叫起来:“这是军中密件,你不怕杀头吗?”心砚笑道:“要杀头也只杀你的。”陈家洛见公文上署名的是运粮总兵官孙克通,禀告兆惠,大军粮饷已经运到兰封,因黄河泛滥,恐要稽延数日,方能到达云云。陈家洛把公文交给徐天宏,说道:“这件公文虽然重要,可惜对咱们救四哥之事没什么关系。”徐天宏一看,喜容满面,说道:“总舵主,这真是送上门来的大宝贝。咱们相助木老英雄,救济黄河灾民,都着落在这件公文身上。”他跳下马来,走到那军官面前,把那公文撕得粉碎,笑道:“你不论到兆惠那里,还是回到兰封?失落了军文书,都是杀头的吧罪名?要命的自己逃吧。”那军官又气又吓,说不出话来,想想徐天宏的话确是实情,无可奈何,脱下身上军装往水里一抛,混在灾民群中去了。
陈家洛已明白了徐天宏的意思,说道:“劫粮救灾,确是一举两得之事,只是大军粮饷必有重兵护送,咱们人少,如何干这大事,愿闻七哥妙计。”徐天宏在他耳旁轻轻说了几句,陈家洛大喜,说道:“好,就这么办。”当下分拨人手。周仲英率领周大奶奶、周绮、徐天宏混入兰封西门,只待城中火起,就杀死守城官兵,放灾民入城;无尘率领杨成协、章进、蒋四根在北门行事;赵半山率领卫春华、骆冰、石双英在南门行事;陈家洛率领孟健雄、安健刚、心砚在城中心放火。各人化装灾民,分头向四处灾民宣称明日午后兰封城内发赈济钱粮,每人银子一两,麦子一斗。次日傍晚大伙混入城中举事。
各人接了号令,自去化装,散布谣言。到得次日上午,兰封城内已涌进数万灾民,混乱不堪。县令王伯道见情势有异,叫捕快抓了几名灾民来问话,都说今日发放赈济钱粮,所以赶来领取。王伯道忙下令关闭城门。此时十传百,百传千,四乡灾民大集,城内城外黑压压一片,万头耸动。王伯道差人传谕并无此事,众人那里肯信?
那知县王伯道见灾民愈聚愈多,心中着慌,亲到东城石佛寺去拜见驻扎在寺中的总兵官孙克通,请他调五百名兵丁在城内弹压。孙克通道:“小将奉兆将军军令,克日将粮饷运赴回疆,只要稍有失闪,就是灭族的罪名。不是小将不肯帮忙,实在军务重大,请王大人原谅。”王伯道再三恳求,孙克通只是不允。王伯道无奈,只好辞了出来,到得街上,有些灾民已在鼓噪起来。刑名师爷冯山苍道:“东翁,这件事非这个不行。”他双手拱起,做了一下元宝的姿势,王伯道道:“只好如此。”回衙拨了一千两银子,叫冯山苍送到孙克通那里,说是慰劳士兵,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五百名兵丁就在各处巡逻起来。
天将入夜,忽然县衙、监狱、和街上几间大商号同时起火。王伯道忙督率衙役捕快救火,正乱之间,一名公差气急败坏的奔来报道:“大……人。不好了,西门被灾民打开,成千成万的人都涌进城来了。”王伯道心中只是叫苦,手足无措,忙叫:“备马。”带了衙役往西城察看,走不了半条街,道路已被灾民塞住,无法通行。只听见灾民中有人叫道:“在东城石佛寺发钱粮,大家到石佛寺去啊!”众灾民迎面蜂涌而来。王伯道大怒,喝道:“奸民散布谣言,给我抓来审问。”两名衙役应了,呛啷啷抖出铁链,往一名身裁瘦小、口中大嚷大叫的领头灾民头上套去。那人一将铁链一把夺过,反手一挥,一名衙役的脊骨登时打折,大叫:“咱们要吃饭啊,又犯了什么罪哪?”王伯道见不是路,回马就走,绕到南门,迎面又是一群灾民拥来。冯山苍道:“东翁,这些人饿极啦,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咱们还是到孙总兵那里去避一避,他有兵!”王伯道点头称是,正行之间,只见在城中巡逻的兵丁纷纷逃窜,一个道人手执宝剑,一个胖子挥动铁鞭,一个驼子舞起双斧,一名大汉挺着铁桨,随后赶杀过来。那些兵丁逃得慢的,都被砍瓜切菜般杀了。
王伯道混在兵丁中间,逃向石佛寺去。兵士认得是知县大人,开门放他进去。那时寺外灾民重重叠叠,围了数层。灾民中有人大叫:“咱们的救济钱粮都被狗官吞了。发钱粮哪,发钱粮哪!”众灾民齐声高呼,声震屋瓦。王伯道不住发抖,连说:“造反了,造反了!”孙克通究竟是武官,颇有胆量,叫兵士把一道梯子架在墙上,他爬上梯去,高声叫道:“是安份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