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着气,落寞地道:“我一生都已卖给了紫阳洞,我不能不保晚节。我要做到有始有终。你别想跟我动手。
就算你胜了我,同样也逃不掉。”
高欢闪电般跳起,劈面一拳击向社怀庆的鼻子。他恨不能一拳把这个老怪物的脑袋打扁。
杜怀庆叹了口气,身子鬼魅般消失了,转眼间已到了回廊里。
“高欢,你们别想逃。就算你逃到天边,紫阳洞的人也找得到。”
最后一点希望也已破灭。高欢只觉得万念俱灰,两腿发软,直想往地上坐。
他一直都用“办法会有的”这句话安慰贞贞,可办法究竟在哪里呢?
九月二十三。正午。
困坐愁楼的高欢听见了琴声。
优美的琴声如微风,如微风吹过万顷竹林,如阳光,如阳光在如带的江流上跳跃。
就算他处于如此绝望的境况中,他也还是被这琴声吸引住了。
这琴声中似乎蕴含着一种勃勃的生机、一种清新的活力。
他的心情竟奇迹般变好了起来。
可惜,琴声也断了。外面响起了杜怀庆愤怒的声音:
“姓柳的,老天有眼,总算叫我又撞上你了!”
姓柳的?
莫非是铁琴居上柳晖?那个在昌平州城郊想和他和歌的铁琴居士?
高欢站起身走到窗外,就看见竹楼外的竹林旁端坐着一个玉面长髯的中年书生,膝前横着张黑沉沉的铁琴。
果然是柳晖。
柳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柳晖一向是紫阳洞的死敌,而且为人极其正派,浪迹江南多年,行侠仗义之举不断,却素无恶行。这样的人,当然行得正,做得正。
那么,“办法”是不是已经到了?
从昌平仅一面之交看,高欢似乎不该将如此重任托付给柳晖。
但现在他已无人可托。
况且,从上次见面的情况看,柳晖对他的印象好像很不错。如果把贞贞托付给柳晖,他应该可以放心。而柳晖似乎也不大可能推托。
如果柳晖肯仗义接手,贞贞一定可以安然脱险。
他相信贞贞会坚强地活下去,抚养他们的孩子长大成人。
但是他不会走。
就算现在他可以安然脱出紫阳洞的控制,他也不会走。
他倒要见识见识紫阳洞主的真面目,看看那位洞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晖在微笑,笑得安详而且优雅,道:
“原来是杜老,幸会得很。只是杜老不解言律,柳某懒得和你口角。杜老若想打架,过半个时辰再来找我吧!”
杜怀庆怒冲冲地道:“不行!现在我就要打,我一定要把你揍成面饼。”
柳晖微喟道:“俗!”
杜怀庆老眼中绿光幽幽,活像头已经狂怒的老狼。他戒备地欺上一步,又是一步。
柳晖叹道:“杜老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再过两个时辰,贵洞洞主就到了。”
杜怀庆一怔,冷笑道:“你怎么知道?”
柳晖悠然道:“这半个多月来,柳某和贵洞洞主一直都在跟踪李殿军。只是双方一直没有打照面而已。柳某知道贵洞洞主的行踪,岂非是天经地义的事?”
杜怀庆顿时满脸阴骘:“这么说,你已拿到了那块玄铁?”
高欢已迎出来,就站在杜怀庆身后,听到“玄铁”二字,不由愕然。
柳晖长身而起,遥遥一揖,笑道:“高君,一别经年,柳某无日不思量高君风采……”
杜怀庆暴叫道:“姓柳的,老夫问你话呢!?”
柳晖冷冷道:“你要嫌上次没被打够的话,两个时辰之后,当着贵洞洞主的面,咱们再好好较量一番。现在我没有空理你,也懒得理你。”
杜怀庆简直已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玄铁在哪里?”
柳晖道:“我之所以比你们洞主先赶到这里,并非因为我拿到了玄铁,而只不过是因为我的轻功、内力都比贵洞洞主强许多。你若因此而认为我拿到了玄铁,那就太愚蠢了。”
杜怀庆愣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玄铁不在你身上,又是谁得到了?”
柳晖淡然道:“少时贵洞洞主驾到,杜老可以去问她。
这两个时辰,我要和高君和上数曲,杜老若想附庸风雅,不妨也过来听听。”
杜怀庆的面色顿时和缓了:“有病的人才会听呢!”
从柳晖的口风中,杜怀庆已侦知,玄铁已为紫阳洞主所得,既然玄铁已到手,杜怀庆又何必生气呢?
他又何必自找苦吃呢?他知道自己不是柳晖的对手,两个杜怀庆或许都不会是对手。
柳晖扶起琴,走向楼门。杜怀庆很自觉地让开了路。
凭他现在的力量,拦不住柳晖。
高欢堵在门口,苦笑道:“柳先生,此时此刻,在下实在无心和歌。柳先生若为此而来,请恕在下不欢迎。”
柳晖微笑道:“先不要说得太肯定,进门再聊吧!”
贞贞也迎了出来,奉上两杯清茶,柳晖居然立即离座,很认真地作一揖,恭声道:“柳某见过高夫人。”
贞贞福了一福,心里很感激柳晖。
高欢请柳晖坐下,还没开口相询,柳晖已截口道:
“你是不是很想问问玄铁的事?”
高欢道:“正是。”
柳晖道:“上次你在京城时,关啸、黑明、巴东三,还有紫阳洞的人,当然还有我,都是为了到皇宫去抢一件宝贝,也就是一块重约六十斤的玄铁。你那日在燕市显了一手腹语术,关啸和巴东三二人很想拉你入伙。紫阳洞的人早就看黑明三人不顺眼,你和他们俩走在一起,自然令许多人不舒服。紫阳洞有的人因不知你的底细,就派天风去试探一下,没想到你击败了天风,接着又制伏了无心夫妇,激恼了紫阳洞主,这才有追杀你们的情况发生。至于铁剑堡主的事,我想你很明白。”
高欢问道:“那么,那天晚上玄铁是谁抢到手了呢?”
柳晖笑道:“那天夜里我进了皇宫,却没有找到玄铁。
紫阳洞的人似乎也没有这个福气,结果彼此猜疑,就动上了手。他们人多,但也没把我怎么样。倒是朝廷方面出动了许多人马,一场血战,死伤累累。”
杜怀庆在远处冷笑道:“放你娘的屁!要不是你溜得快,早被大卸八块了。”
柳晖没接茬,淡淡一笑道:“后来,我就只好找人打听,但满地都是尸体。好容易才找到一个没死透的人,救活了他,我才知道为抢玄铁,偷进皇宫内库房的人和大内侍卫们发生激烈冲突时,有一个蒙面人乘乱而入,抢走了玄铁。”
高欢道:“那蒙面人难道就是……李殿军?”
柳晖正色道:“他就是‘万里飞霜’李殿军,独往独来的飞天大盗,在江湖上很有名。”
高欢虽早已猜到,还是忍不住叹口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殿军对他和贞贞有思,但从另一方面讲,李殿军又在陷害他。江湖上的恩怨,实在很难说啊!
柳晖又道:“李殿军抢得玄铁后,…··
高欢道:“等等,柳先生,既然抢玄铁的是个蒙面人,谁能肯定他就是李殿军?”
柳晖道:“我救活的那个人,恰巧也是黑道上成名已久的大人物。他和李殿军不仅见过,而且交过手。李殿军的轻功身法,瞒得了别人,瞒不了他。”
高欢不出声了。
柳晖道:“李殿军知道我缀上他之后,就到了你们藏身的易水河边的那个小镇上,扔给你们一块精铁,并让你们赶紧逃命。他的目的无非是想把众人的视线转移到你们头上,他就可以乘机逃脱了。果不然,你们走了之后,大批江湖朋友都在花时间找你们,他们以为李殿军交给你的那块精铁就是玄铁。但我和紫阳洞立以及几个大派的高手却没上当,我们盯的还是李殿军。
高欢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些情况他若能早知道一年,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了。
柳晖又道:“我们只是盯着他,但要真抓住他,却很困难。他的轻功之高,可说当世无出其右,这一年多来,他领着我们走大沙漠、过雪山,甚至带到南疆去逛了一圈。我们还是不知道他把玄铁放在哪里了。不料今年端午,他居然赶到了汴梁找你,又故意低声和你讨论铁块的事。当时在四下偷听人可真不算少。这一招骗了许多人,所以当李殿军离开汴梁时,去追他的只有我和紫阳洞、铁剑堡及几大门派的几十名高手,许多人都留了下来,想在你身上打主意……”
高欢苦笑道:“他们大概没想到,我竟能利用汴粱府官府的力量逃出汴梁吧!”
柳晖道:“别说他们没想到,连我后来听说时也吃惊得要命。”
高欢道:“我听说七月初九在宿松的枫香驿发生了一场血战?”
“你听谁说的?”
“慕容飘。”
柳晖微晒道:“慕容飘?他现在江南一带,已是人人敬仰的盖世奇侠、抗击倭寇的大英雄了。”
高欢动容:“哦?!”
柳晖淡淡道:“慕容飘若真能就此改邪归正,也算是江湖上的一件幸事,我只怕他这么做是别有用心。这也不必去管他。不管怎么说,杀倭子总是件大快人心的侠举义行,在这一点上我都不得不佩服他。”
高欢由衷地道:“这倒是。铁血男儿,自当沙场报国。”
柳晖道:“咱们还是接着说玄铁的事。……枫香驿血战的结果是铁剑堡韦沧海重创,但李殿军也被铁剑堡的六百杆投抢大阵伤的不轻。铁剑堡群龙无首,已无力加入追击李殿军的行列,比较执著的,只剩下了紫阳洞主和我柳某人。但柳某人曾截获了紫阳洞传递消息的一只信鸽,并顺藤摸瓜找到了紫阳洞的一处联络点,从那里得知紫阳洞的探子已发现你隐居在黄州的什么地方。……”
高欢长叹道;“我实在没完全弄懂紫阳洞主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柳晖微笑道:“除了迫你铸玄铁剑外,似乎没有其他不良企图。”
“玄铁已沉入壶口,他能迫我铸什么剑?”
“你错了。”柳晖悠然道,“玄铁并没有沉入壶口。”
“哦?!”
“李殿军因为受了伤,轻功打了很大的折扣,他又带着玄铁,份量很重,除了使‘金蝉脱壳’之计外,他已无计可施,硬撑下去,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他抛入壶口的莫非真的不是玄铁?”
“当然不是。”柳晖微笑道,“拚着性命弄到手的东西,他会轻易放弃?”
这话有理。
柳晖接着道;“紫阳洞主和我都坚信李殿军抛铁自杀都不过是障眼法,于是我们就沿岸警戒。果然,四个时辰之后,李殿军终于在下游露面,又被我们缀上了。”
高欢道:“这回他岂非已在劫难逃?”
柳晖叹道:“虽然在劫,却并不难逃。李殿军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将玄铁扔进一群人流中,乘着我们争夺玄铁的时候,逃之夭夭。”
高欢不得不承认,李殿军的确够机灵、够有办法的。
玄铁自然已落入紫阳洞主之手,那么柳晖抢先赶到黄冈,是不是想将这位当世惟一能铸玄铁剑的剑师劫走,以此要挟紫阳洞主?
依高欢想来,必然如此。
但就算这样,他也必须求柳晖将贞贞带走。
他别无选择。
他问柳晖:“先生此来何为?”
柳晖悠然道:“自然是和歌。”
高欢苦笑道:“待死之人,无此闲情,请柳先生莫开玩笑。”
柳晖微笑道:“如果有人想阻挠咱们,那就杀死他。
柳某人虽然一直不曾杀过人,但真杀起人来,毫不含糊。”
高欢咬咬牙,沉声道:“柳先生,在下有一事相求,万望先生垂怜。”
柳晖不动声色地道:“哦?说说着。”
贞贞突然冲过来拦住了高欢,口里啊啊直叫,泪水潸潸而下。她在摇头,似乎想阻止高欢说出来。
高欢轻叹一声,点了她几处穴道,默然道:“柳先生,在下已是危在旦夕。拙荆已有身孕,望先生携她逃出此地。在下黄泉路上,感激先生大恩大德。”
柳晖一点也没显出吃惊的神色,好像他早已料到高欢会有此一求。
高欢离开椅子,便欲跪下:“柳先生,求求你了。”
柳晖急忙扶住高欢,叹道:“我答应你。”
高欢哽咽道;“多谢。”
柳晖凝视着他,半晌才轻轻道:“你为什么不和她一起走?你我联手,相信天下没有任何人能拦住我们。”
高欢咬咬牙,缓缓道:“我不走。我躲得太久了,我不想再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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