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奇怪的乐声,已然停了下来。
萧翎停下脚步,望着那茅屋出神。
只听衣袂飘风之声,孙不邪疾追而至,低声问道:“萧兄弟,找到了吗?”
萧翎道:“就晚辈所听得那乐声判断,似是就在那茅舍之中。”
孙不邪道:“既是如此,何以不到茅屋瞧瞧。”
萧翎道:“好!咱们叩门求见!”
这是一座孤立在荒野的独立茅屋,四面野草及膝,看上去更增荒凉。
两人行到那茅舍前面,只见双门紧闭,凝神听了片刻,室中毫无声音。
孙不邪虽已年近古稀,但暴急脾气,仍是未改,举手一掌,拍在木门之上,道:
“有人在吗?”
只听屋内传出一个冷漠的声音,道:“什么人,这等无礼!”孙不邪正待发作,心中忽然一动,暗道:如若这茅舍之中,当真是那奏乐之人,可不能对他发作,当下轻轻咳了一声,道:“区区孙不邪。”
室中又传出那冷漠的声音,道:“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孙不邪心中暗道:当今武林之中,后起之人,也许有不识我孙不邪的人,但这名字总该听长辈讲过才是,至低限度,老叫化这等粗的喉咙,也该听出是堂堂丈夫。
当下说道:“阁下连男女的声音,也听不出来吗?”
茅舍中又传出那冷漠的声音,道:“你听听我的声音,是男人还是女人?”
孙不邪怔了一怔,暗道:论他之声,颇似男子口音,但他如是堂堂男儿,怎会问出此等之言。
任他孙不邪见多识广,一时间也闹的没了主意,回顾了萧翎一眼,低声说道:“兄弟,你说他是男子,还是女人?”
萧翎道:“是男子口音。”
孙不邪道:“老叫化亦有此感。”
乃提高了声音,说道:“阁下分明是男子口音。”
但闻那冷漠的声音又道:“这就不对了。”
孙不邪一皱眉头,道:“听阁下这一句话,定是男子无疑。”右手运功,发出内劲,砰的一声,震断门闩,推开了木门。正待举步而入,忽觉一股强猛的暗劲,直向外面涌来。
那力道不但来的强猛,而且迅快无比,孙不邪还未看清室内景物,一股潜力,已逼过来。
孙不邪仓促之间,无暇多思,本能的推出一掌。
两股潜力一触之下,卷起一阵狂风,孙不邪只觉全身微微一震,不自主的退了出来。
但闻砰的一声,那大开的木门,忽然又关了起来。
萧翎虽然未接对方掌力,但却眼看着孙不邪是被逼退了出来,心中暗道:不知何许人物,有此等功力,口里却问道:“老前辈,看清楚那人了吗?”
孙不邪道:“未瞧清楚……”
语音转低,道:“兄弟,咱们遇上了高明人物,不可造次出手。”
萧翎道:“难道咱们退回去吗?”
孙不邪道:“那是更不成了。”
高声接道:“老叫化有一事请教阁下,还望不吝赐教。”
茅舍中又传出那冷漠的声音,道:“什么事?”
孙不邪道:“适才老叫化听到一种乐声,可是阁下奏出的吗?”
室中人道:“那奏乐之人,早已离开此地了。”
孙不邪急道:“那人往何处去了?”
室中人道:“天涯茫茫,谁知行踪何处?”
萧翎伸手摸摸木门,心中暗道:“以那孙老前辈的掌力,举手之间,就可以把这本门震碎,除非室中人发出的掌力,能够保持着一种适当的均衡,才可保持这木门不为掌力震坏,其间不但要有着足以和孙不邪抗拒的功力,而且运劲发掌之间,必得拿捏恰到好处。”心念及此,不禁骇然。
大约孙不邪亦感觉到遇上了生平少遇的劲敌,并未再立刻出手,沉思了良久,才缓缓说道:“阁下掌力雄浑,决非普通之人,那也不用再装模作样了,难道老叫化还没有一会高人的资格吗?”
他这等摆明叫阵,料想对方纵然不开门相见,亦将有个交代,哪知等了甚久时光,竟是不闻有人回应。
孙不邪难再耐胸中之气,怒声叫道:“阁下未免欺人过甚了。”
砰声一掌,击在木门之上。
只听一阵哗哗乱响,茅舍木门,受不住孙不邪强猛的掌力,裂成数片,散落地上。
这情形大出了孙不邪意料之外,不禁一呆。
萧翎身子一侧,当先冲入室中。
凝目望去,只见室中一片空洞,哪里还有人影,敢情室中之人,早已借机遁走。
孙不邪晃燃火折子,瞥见屋角处,留有一张素笺。
萧翎疾快的抢上前去,抢起素笺,就火光之下望去,只见上面写道:“字奉萧大侠收阅:沈木风耳目灵敏,为令尊、令堂安危计,不得不隐秘行踪……”
萧翎呆了一呆,道:“看将起来,他还是帮我们的人了。”孙不邪道:“看下去。
那沈木风诡计多端,在未确切了然内情之时,不能相信。”
萧翎道:“老前辈说的是。”
凝目向下看去。
“令尊、令堂,已不胜奔劳之苦,必得找一处适当之地,休息一些时日,但那沈木风魔掌已指向两位不解武功的老人,必欲得之而后快,沈木风耳目众多,暗桩处处,你明他暗,彼此相斗,你先已吃了大亏,再要设法去保全父母,只怕力所难及。阅过此函,盼即焚毁,我如有暇见你时,自会派人找你,切切留书,敬望放心。”
短短一张留笺,下面并未署名。
孙不邪道:“你可要留下这张素笺?”
萧翎略一沉吟,道:“不用留了。”
伸手放在火折子上,霎眼间,素笺化为灰烬。
孙不邪道:“看他留书口气,似是和你很熟。”
萧翎道:“不错,但我费尽了心机,却是想不出是何人?”孙不邪道:“就眼下情势而论,咱们似是已无法追上令尊、令堂了。”
萧翎道:“唉!他不署名,又未说明身份,叫在下如何能够放开胸怀呢?”
孙不邪道:“萧兄弟,老叫化要劝你几句话了,此时此情,不论你如何焦急,也是无法可想了,那人如若有要挟咱们之处,必然会在此信之上说明他的用心,至低限度,也该有几句威胁之言。但老叫化综观全信,是一字一句也未含威胁之意,照老叫化的经验,这人决无恶意。”
这时,孙不邪手中的火折,已经燃完,火焰一闪而熄。
萧翎仰起脸来,长长吁一口气,道:“到此刻,咱们总算弄清楚了一件事。”
孙不邪道:“什么事?”
萧翎道:“那惊退敌人的乐声,和掳走晚辈的父母之人,是一人所为了。”
孙不邪一拍大腿,道:“嗨!英雄出少年,老叫化当真是老糊涂了,竟然未曾想到此事……”
萧翎苦笑一下,道:“想到又该如何?”
孙不邪道:“自然是有关系了,就那夜形势而论,你伤重奄奄,卧床难起,老叫化和无为道长,被那沈木风率领着很多高手,围堵在湖边,如不是那一阵飘缈而来的奇怪乐声,势必要动手不可,老叫化和无为道长,只怕都难逃过那次劫难,株连所及,连那云阳子等一干武当门下,马文飞等,只怕都难逃死亡之厄,捞去令尊、令堂的人,既然和惊退沈木风的同为一人,那是决无恶意了。”
萧翎心头略宽,叹息一声,道:“老前辈,此刻应该如何?”孙不邪道:“想那无为道长,早已等的不耐,咱们先赶回到那边,和他们会合一起,再作道理。”
萧翎道:“眼下也是只有此法了。”
两人行出茅屋,联袂而起,原道而返。
孙不邪一边赶路,一面说道:“兄弟,见着无为道长之后,最好别提此事。”
萧翎道:“为什么?”
孙不邪道:“目下江湖,风烟万里,兄弟你好比风烟中一轮明月,百花山庄一战,不但使你成名,而且武林之中,已把你视作抗拒那沈木风的征象,也许你还不知,你已隐隐成武林中领袖人物,沈木风处心积虑要生掳令尊、令堂,用心就在想迫你就范,为他所用,他心中明白,今后能够和他在江湖分庭抗礼,阻止霸统江湖的,非你莫属。不是老叫化子年长几岁,爱动心机,令尊、令堂的行踪,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
萧翎点点头,道:“老前辈说的是,如是他们问起,咱们该如何回答才是。”
孙不邪笑道:“据实而言,只说一半就是。”
两人轻功,均已登峰造极,谈话之间,已到了原地。
无为道长、中州二贾等,正自等的心急,眼看两人归来,齐齐迎了上去。
金花夫人体能未复,身子靠在古柏之上,高声说道:“你们瞧到那吹箭之人没有?”
萧翎道:“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无为道长道:“是怎么回事?”
孙不邪生恐萧翎说漏了嘴,哈哈一笑,道:“老叫化和萧兄弟追到了一座茅屋前面,那萧声就从茅屋之中传来……”
金花夫人道:“你们不会进去瞧瞧吗?”
孙不邪道:“老叫化在屋外说了几句话,那人就借老叫化说话时光,打开后窗而去,我和萧兄弟进入茅屋,已然是不见人踪了。”
无为道长道:“这么说来,他是不愿和咱们相见了。”
孙不邪道:“大概是吧!”
商八回顾萧翎一眼,道:“大哥,虎獒虽然嗅觉灵敏,但经此一扰,只怕是无法再追下去了。”
萧翎叹道:“他们早已有了算计,追亦无用,事已至此,急也不在一时,不追也罢。”
无为道长道:“萧大侠意欲何往?”
萧翎道:“贵派弟子和马文飞等,都在湖畔相候,咱们先行赶回去一行如何?”
无为道长心中暗自奇怪道:这萧翎怎会忽然改变了心意,竟然不再追寻父母行踪。
他为人持重,心中虽有所疑,但却不肯说出口来。
只听杜九冷冷说道:“小弟等无能,致使两位老人家被人捞去,纵然要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两位老人家找回来。”
萧翎轻轻叹息一声,道:“杜兄弟的心意,小兄十分感激,不过,此刻情势不同,咱们不能弃置那么多受伤的武林同道不管。”
萧翎得悉父母被异人救走,又安全无恙,不由悬心大放,主张立即返回原地,以便救治受伤的武林同道。
孙不邪亦甚表赞同,忙道:“不错啊!老叫化也是这等想法,如若咱们离开,那沈木风再派高手施袭,虽有云阳子等武功高手相护,只怕双拳也难敌四手。”
金花夫人突然站了起来,道:“诸位既然要返回原地,那我是不能同行了……”目光转到萧翎的身上,说道:“萧兄弟多多珍重,姊姊去了。”
摇摇摆摆的向前行去。萧翎心中大急,纵身一跃,拦住了金花夫人的去路,道:
“姊姊伤势未愈,如何能够独身行动。”
金花夫人咯咯一笑,道:“如以兄弟之意呢?”
萧翎道:“小弟之意,姊姊先和我等走在一起,小弟也好略尽保护之责。”
金花夫人道:“你可是想劝我弃暗投明,摆脱百花山庄?”萧翎道:“这个小弟倒不敢擅作主意,但请姊姊治好伤势之后,再独行其是不迟。”
金花夫人突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缓缓说道:“如我此刻和你同返湖畔,沈木风立刻可知此项消息。”
萧翎道:“姊姊可是很怕那沈木风?”
金花夫人道:“他只要断给我一次解药,立时可使我毒发而死,你说,要不要怕他呢?”
萧翎道:“兄弟心中有一件事,百思不解。”
金花夫人道:“问问姊姊我看,也许我能告诉你。”
萧翎道:“小弟亦曾在那百花山庄住了甚久,何以沈木风未在我萧翎身上下毒。”
金花夫人道:“这只能说你的运气好些,也许他没来得及,也许他未想到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也敢和他作对。”
萧翎沉吟了一阵,叹道:“姊姊定要走吗?”
金花夫人道:“我想留下这条命,那就非走不可。”
萧翎黯然说道:“你伤势甚重,沿途之上,无人保护,岂不是危险的很。”
金花夫人笑道:“兄弟放心,就凭姊姊我身带的毒物,也可保护我了。”
说罢,挥挥手,缓步而去。
她伤势未愈,体力未复,走起路来,东倒西歪,似是随时都会摔倒在地上。
萧翎只看得心中大生不忍,急步追了过去,拦住金花夫人,抱拳一揖,道:“姊姊数番救我之命,小弟一无回报,此刻你伤势如此之重,毫无自卫之能,萧翎不知也还罢了,如今我既然亲眼所见,如何能放心让你孤身而去。”
金花夫人两道明亮的眼神,盯注在萧翎的脸上,笑道:“不要这样多情,姊姊阅人多矣!哪里还会吃下这碗迷汤。”
言罢,也不待萧翎答话,匆匆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