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潞与她“龙湫旧友”的十年往事,又与伊碧奇熟识,但其中情由,却未对自己说明,岂非对自己保留了什么重大顾忌,才不肯推心置腹?司马彦心中虽已大起疑云,但仍未猜到崔明桂就是自己渴欲相寻,好为秘洞女主人报仇雪恨的马空群!以及伊碧奇就是“翠眉妖女”姬绿绮。
游天乐笑道:“司马兄,你猜出我是怎样把‘大还丹’,寄藏你身上的吗?”
司马彦面含苦笑,伸手人怀,细一摸索以后,摇头答道:“小弟莫测高深,如今身边也没有这粒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罕世圣药!”游天乐微觉得意地,扬眉笑道:“小弟从那名叫伊碧奇的男装女子身边,偷得‘大还丹’以后,因此丹过于珍贵,对方倘若发觉,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会搜查同席渚人,故而亟须觅一妥当所在,来个移花接本地,暂寄赃物!”
司马彦听得苦笑说道:“照游兄这样说法,小弟岂不成了窝主?但你又怎样看中小弟的呢?”
游天乐笑道:“小弟与司马兄这番结识,也是天缘!因小弟正在筹思怎样安置那粒刚偷到手的‘大还丹’之际,恰巧‘眇目仙翁’岑大化,便抽中了小弟与司马兄的号码;要我们登台较技争奇!”
司马彦“哦”了,声,恍然说道:“原来游兄是藉着较技机会,使小弟变成了藏赃窝主?”
话音方住,忽然觉得不对,又微蹙眉问道:“但小弟记得游兄当时与我只是一掌相交,并无其他接触,你纵有通天手段,也难于把那‘大还丹’……”
游天乐不等司马彦话完,但自摇手笑道;“司马兄,想错路了,我不是采取直接手段,把‘大还丹’寄藏在你身旁,是想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绝妙方法!”
司马彦觉得这位“妙手郎君’游天乐极有趣味,遂含笑问道:“游兄想出了什么神鬼不觉的绝妙方法?”
游天乐笑道:“当时我因不知司马兄是驰名八衰的‘离垢书生’,又因自己轻功不弱,遂在抽得‘轻功’签儿以后,立即还签人筒,诿称应相较内力。”
司马彦点头说道:“当时我便看出游兄是故意隐技不施,让我获胜。”
游天乐伸手箸挟了一片火腿,一面入口细嚼,一面得意笑道:“小弟倘若不让司马兄获胜,我又怎能把那粒‘大还丹’,神鬼不测地,寄藏在司马兄的怀内?”
司马彦本也是位聪明绝顶之人,听到此处。忽有所悟,不禁神色大变!游天乐见状,讶然问道:“司马兄……你……”
话犹未毕,,司马彦便苦笑连连地,摇头说道:“一错再错,一误再误,糟透!糟透!”
如今轮到游天乐莫名其妙起来,目注司马彦,满面惊愕神色问道:“司马兄,你这几句话儿,是什么意思?”
司马彦双眉紧蹙,两手连搓地,向游天乐苦笑说道:“游兄,你是不是把那粒‘大还丹’,藏在你故意输给我的那匣‘八宝神泥’之内?”
游天乐抚掌狂笑说道:“司马兄果然聪明,你把小弟的一番心思,完全猜透……”
司马彦听自己所料果然不整,脸上神色简直懊丧到了极点!游天乐见他这副神情,笑声一收,失惊问道:“司马兄,你如此神情则甚?你总不会把那匣烧砖红土,被我胡乱编称的‘八宝神泥’,又复送了人吧?”
司马彦长叹一声,废然说道;“一粒假的‘万妙驻颜丹’,被我送给‘玉琢嫦娥’聂小冰,一匣内藏‘大还丹’的‘八宝神泥’,又被我用以结缘,送给一位老和尚了!”
游天乐闻言,吃惊得跳将起来叫道:“这简直是桩天大善缘,但不知那位和尚是什么罗汉转世,活佛化身?司马兄竟把一粒盖世难求的灵丹圣药,送了他呢?”
司马彦苦笑答道:“这位老和尚,就是曾想度化兄归入佛门,使你在黄鹤楼上,不愿见他的大智禅师。”
游天乐顿足说道:“原来是他,起先我只觉得老秃驴可厌,如今竟在可厌之外,还要加上可恨二字!司马兄是怎样和他结识的呢尸司马彦应声答道:“我与这位老禅师,并非素识,是在黄鹤楼上,萍水初逢!”
游天乐突伸双手,把住司马彦肩头,向他脸土仔细端详片刻,由衷地赞佩说道:“司马兄,你在蓦地相识,萍水初交之下,先把‘万妙驻颜丹’送给‘玉琢嫦娥’聂小冰!又把‘大还丹’进给大智老秃驴,这等侠骨高怀,真叫小弟不知怎样钦佩才好?”
说到此处,忽又失笑问道:“司马兄慨然把‘万妙驻颜丹’送给聂小冰一举,尚可说是本诸红粉赠佳人之意!但与大智老秃驴,却为何又复大结善缘?莫非司马兄有意当和尚吗?”
司马彦点头说道:“游兄猜得对了,小弟一向烦恼,满腹忧思,委实想入三宝门中,静参空王妙谛!但大智老禅师偏偏说我,与佛门无缘,不肯加以接引。”
游天乐哈哈笑道:“这秃驴一心一意,想度我作他徒弟,我因忍受不住佛门中的那种清寂之苦,处处设法躲避,不愿与他见面!但司马兄想作和尚,他却又说你与佛无缘。”
司马彦苦笑接口说道:“由此可见,游兄的夙慧,高于小弟!司马彦则孽累太深。”
游天乐连连摇手,纵声狂笑说道:“夙慧是前世因,孽累是来生果!前世浑浑噩噩,不必再提,来生渺渺茫茫,更不必再想!我们应诚尽今夜醉,搏眼前欢!曹孟德说得好:‘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李青莲说得更为超脱:‘但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这杯绿蚁的解愁妙用,恐怕比什么‘大还丹’、‘万妙驻颜丹’等罕世圣药,都要灵得多呢!”
一面说话,一面引壶为司马彦及自己各斟了一巨觥美酒,举杯笑道:“司马兄,来来来,劝君更尽一杯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司马彦俊眉双挑,把杯中酒一倾而尽,缓缓说道:“万古愁万古难消,李青莲更说得明白,举杯消愁愁更愁!只要能仗酒力,忘却眼前忧思,也就颇不错了!”
游天乐哈哈大笑,侧脸向内室叫道:“香禅,你梳完妆了吗?还不出来见客,并以一曲琵琶,为司马相公消愁侑酒!”
司马彦一闻“香禅”之名,便觉不俗,遂想仔细看看对方究竟是怎样一位绝代佳人?已然身入青楼,却仍自守葳蕤,目高于顶,看不上一般走马章台的公子王孙,终竟有缘得服“万妙驻颜丹”,嫁给了这位盖世神偷“妙手郎君”游天乐!心中正自思忖,内室香风微拂,珠帘一飘,缓步走出一位怀抱琵琶,横扫蛾眉,不施脂粉的绝色白衣女子!这白衣女子,目光微注司马彦,便自深深为礼,含笑说道:“贱妾孟香禅,拜见司马公子!”
司马彦见这孟香禅,不仅容貌美好,身材曼妙得宛如一珠亭亭玉立的出水芙蓉,更具有一种清华高雅韵致,绝对不带丝毫风尘俗骨!遂一面含笑点头,伸手让坐,一面向游天乐叹道:“司马彦在金尊檀板之间,见识过不少生具绝色的南朝金粉,北地胭脂,但多半身有俗骨,那里比得上孟姑娘这等清华高雅韵致?游兄三生慧业,法眼无差,那粒‘万妙驻颜丹’,也算是毫不委屈地物得其主了!”
游天乐听得高兴异常,看着孟香禅,纵声狂笑说道:“香禅,听见没有,为了司马公子这几句话儿,你也应该以一曲琵琶,喜报知音呢!”司马彦听游天乐这等说法,便知孟香禅定然极精乐律,遂含笑说道:“孟姑娘莫吝指法,司马彦恭聆雅奏。”
孟香禅嫣然一笑,便即慢捻轻拢,嘈嘈切切地,弹出了一阕琵琶妙曲!司马彦对于乐律,原是知音,一听便知孟香禅的琵琶指法,造诣极高,不同凡响!但在她玉指连挥,宛如弹出无数珍珠,滚落玉盘的美妙音韵之中,却使司马彦听得双眉微皱!因为在泉流莺语,掩抑纡徐的转轴按弦以下,仿佛隐蕴哀怨,乌孙马上,白傅江头,听得自己心中,竟会微兴凄恻!
司马彦好生诧异,暗忖孟香禅既服驻颜圣药,又嫁如意郎君,怎会指下仍生哀怨?莫非天妒红颇,此女竟生成薄命?想到此处,不禁抬头仔细打量孟香禅,只觉此女妙相端庄,神情高雅,容貌中清气虽重,却绝无薄命之状。
司马彦的看法想法,虽然不错,但人事瞬息万变,天有不测风云!照说孟香禅绮年玉貌,又服食了“万妙驻颜丹”这等罕世圣药,自应从此永驻青春,红颜长好。但今宵一别以后,等到彼此风萍流转,在江湖间再度相逢,孟香禅那里还保存得住这种绝世风姿?其容貌之丑,竟使司马彦惊怖欲绝?后事不提,且说目前光景——孟香禅一曲既终,四弦齐歇,司马彦却仍为余韵所醉,悠然出神!游天乐双眉微扬,含笑问道:“司马兄,香禅这一曲琵琶,是否弹得尚堪入耳?”,司马彦连连点头,激赏赞道:“竹枝珠诲泪,枫柳玉关愁,弹成龙塞引,写出雁门秋……”
话犹未了,孟香禅放下琵琶,亭亭起立,摇手嫣然笑道:“司马公子,你再若如此谬赞下去,孟香禅即将赧颜无地了!”
游天乐抚掌大笑说道:“香禅,你的琵琶妙技,今日才遇知音,心中分明被我司马兄赞得欢喜万分,口头上又何必仍作谦语?”
孟香禅双颊微赧,低鬟一笑!游天乐又复笑道:“故作矫情,是否该罚?”
孟香禅妙目流放,含笑问道:“你要怎样罚我?”
游天乐笑道:“先罚你敬我司马兄三大杯美酒,以谢知音之赏!”
孟香禅点头微笑,亲自提壶,斟了六大杯美酒,向司马彦敛衽为礼,嫣然说道:“孟香样敬谢司马公子知音俊赏!”
话完,便即先行连饮三杯,然后在司马彦身边,俏生生地,捧杯侍立。
司马彦自然也把孟香禅所敬的三大杯酒,一齐含笑钦尽。
孟香禅敬酒完毕,侧顾游天乐嫣然笑道:“司马公子已然赏脸,你还有什么事儿,要叫我做?”
游天乐笑道:“我还要罚你唱首歌儿,最好是唱自度曲!”
孟香禅低鬟一笑说道:“我那些自度曲儿,俚俗不堪,那里敢污司马公子清听?还是唱你昨日亲填的那阕‘喝火令’吧!”
语音了后,遂命侍儿调起丝竹,轻拍红牙,慢敲檀板的启唇唱道:“杨柳青俊户,桃花红人棂,牵愁无奈自调筝,谱遍丝弦,总是别离声!乍见初疑梦,移时各涕横,投怀和泪细呼名,最爱娇嘤,最爱脸傲赧,最爱低鬟轻啐,一笑太憨生!”
词意艳绝,歌声绕梁,听得司马彦连钦几杯,目注游天乐,狂笑说道:“月殿仙人沦小谪,温柔不住住何乡?怪不得那大智禅师,说游兄色界难勘,但若据司马彦看来,不仅游兄不是尘俗中人,连孟香禅姑娘,也是一身盎然道气!”
游天乐笑道:“司马兄来时,可曾看见小弟所题‘不羡仙小筑’匾额?”
司马彦点头笑道:“我懂得游兄‘愿作鸳鸯不羡仙’之意,但人生若梦,为欢几何?”
游天乐见司马彦神情话意,均微有醉态,不禁失笑问道:“司马兄难道有点不胜酒力了吗?”
司马彦双眼惺松地,摇了摇头,长叹说道:“心中有事,酒易醉人之语,委实半点不差!小弟平素颇有二三十斤酒量,如今才几杯人腹,便自醒然,倘有失言,游兄莫怪!”
游天乐微笑说道:“司马兄既不胜酒力,便请到内室安歇,小弟并命香禅荐一武昌名妓,为司马兄侍枕如何尸司马彦听得慌忙摇手说道:“游兄千万莫开玩笑,司马彦业已心若死灰,身如槁木,那里还敢衣香鬓影,到处留情?”
游天乐含笑说道:“司马兄,你是名震八方的‘离垢书生’,又不是什么头巾气息极重的迂腐秀才,应该知道逢场作戏之举,只属风流不下流呢!”
司马彦避席而起,向游天乐抱拳笑道:“游兄,今宵一聚,足慰平生!常言道‘乐不可极’,司马彦就此告别。”
游天乐见他忽然要走,不禁皱眉说道:“司马兄何必如此见弃?小弟不再使你为难,也就是了。”
司马彦苦笑说道:“小弟并非为此逃席,委实尚有要事待办,不能不走。”
游天乐听他这样说法,只好点头笑道:“司马兄既然身有要事,小弟也不敢强留,但彼此总还气味相投,是否订个后会之约呢?”
司马彦想了一想,摇头笑道:“江湖多事,世劫方殷,我们风萍流转,南北东西,有时身难自主,倘订约会,或有不便,还是随着缘份安排最好!六合厚如一芥子,人生何处不相逢?彼此后会方长,请游兄与孟姑娘,各自珍重!”
语音方了,儒衫已飘,灵妙无俦地,飞纵出这“不羡仙小筑”,隐迹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