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无论他走到那里,左右总有一大群朋友,何况他今天离开金陵。
几乎所有的朋友都来给他送行,大半送出城外,还有小半一路送至五里外的这座柳林。
柳林中有一间小小的酒家,他们十四个人将这间酒家坐满了。
十三个都是年轻人,自然毫无拘束,不热闹才奇怪。
这间小小的酒家本来是何老头夫妇所有,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光顾的了,现在他们却不见
何老头夫妇,只见一个年已花信的女人。
那个女人虽无十分姿色,但仍有动人之处,一条柳腰简直比柳条还要柔软,三步一扭,风情万种。
可是她做起事来倒也不慢,招呼了乐仲他们坐下,很快就给他们送来了酒,还有下酒的东西。
他们的话题不觉转落这个女人身上。
一人笑道:“何老头就是有办法,找来这样的一个好帮手。”
另一人道:“这个女人的确帮得一下手。”
“他们夫妇以我所知很少会外出,怎么今天不在?”
“谁知道。”
“莫不是将这间店子让给了这位大姐,回乡去了?”
“不会吧,两天前我在这里喝酒,他们夫妇也没有提及。”
“我倒希望是这样,那么我以后就多了一个好去处。”
“这儿?”
“正是!”
“原来你已经瞧上了这位大姐。”
“她总比何老头夫妇好看得多。”
“这个当然。”
“说句正经的,他们夫妇到底那里去了?”
乐仲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这时候突然插口道:“你们要知道,何不一问那位大姐?”
那个女人一直站在旁边聆听他们说话。听到乐仲这样说,立时嫣然一笑,应道:“他们都去了邻乡喝喜酒。”
乐仲道:“哦?”
那个女人补充道:“他们在那儿的一个亲戚今天娶媳妇。”
“如此非去不可了。”乐仲转问道:“你又是他们……”
那个女人道:“我只是他们的一个邻居。”
旁边一人笑问道:“好象你这样美的一个女子,独个儿留在这里,难道不害怕?”
那个女人道:“我若是年轻一二十年,一定害怕,可惜我实在太老了。”
“不老不老。”
“而且我儿女都已有了七个。”
“多少个?”
“七个。”
“一些不像。”
“等会儿就像了。”
“哦?”
“我那个老公,等会儿就会与他们到来。”
“哦?”那个人大大的叹了一口气,对于眼前这位大姐,他已经一些兴趣也没有了。
乐仲看着那个女人,倏的又插口道:“你好象并不是这儿人氏。”
那个女人诧声道:“客官怎知道?”
乐仲道:“听声音。”
那个女人恍然一笑,说道:“我是吴人。”
乐仲道:“你说的却是京语。”
“说得好不好?”
“字音虽然不大正,但悦耳之极。”乐仲笑道:“怪不得有说——吴人京语美如莺。”
那个女人笑笑。
她的笑容美丽如春花,温柔如春风。
春风吹拂,从店外吹入了柳花芬芳。
乐仲忽然大笑道:“扑鼻的是柳花的芬芳,压酒的是吴姬——”
那个女人面色一寒。
乐仲没有在意,环顾众人,笑接道:“送行的是金陵子弟,我几乎以为自己就是李白了。”
那个女人听到这里,面容又如春风解冻。
众人也都会意,齐皆大笑,还拍手歌道:“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兴之谁短长……”
这正是李白当年离开金陵之时,留别故旧的诗。
诗中别情既浓,劝酒之意更切。
乐仲听罢举杯,振吭道:“来,我们痛尽三杯!”
众人轰然一声“好”,齐声道:“别易会难,各尽杯觞!”
于是一杯,两杯,三杯!
那个女人目注他们将酒喝下,又露出了笑容。
这一次她的笑容之中,彷佛隐藏看一种冰雪般森寒的冷酷。
冷酷而恶毒!
乐仲第二杯,下肚,第三杯才喝到一半,一张脸就变了,突然怪叫一声:“酒中有毒!”
众人一惊,“叮当”的一声,一人酒杯脱手坠地。
他们之中,喝得最后的一个人,这时候也都已喝下了第二杯。
一人一愣,立即大笑,道:“乐大哥怎么开这种玩笑?”
乐仲一字字的道:“不是开玩笑!”
那个人看见乐仲这样说话,面色不由就大变。
乐仲霍地回头,盯着那个女人,道:“你到底是谁?”
那个女人道:“很巧,我就是姓吴,单名姬!”
乐仲厉声道:“为什么你要在酒中下毒!”
吴姬道:“当然就是为了要杀你!”那种冷酷与恶毒剎那毕露无遗。
乐仲道:“只是杀我?”
吴姬道:“只是杀你!”
乐仲道:“他们呢?”
吴姬道:“他们若是不送你,全都能够活到一百岁亦未可知。”
乐仲断喝道:“给他们解药!”
吴姬道:“你不要?”
“我不要!”乐仲沉声道:“只要你放过他们,乐某人这条命交给你,由你处置!”
吴姬不禁点头道:“果然是一个为朋友不惜两胁插刀的好汉!”
众人一旁都听得清楚,全都一面激动之色,一人高呼道:“乐大哥不要理会我们!”
其它人轰然齐应,他们都是年青人,一腔热血,满怀热情。
一人连随大叫道:“死就死,算得了什么!”
话口未完,他突然一声惨叫,掩腹冲前两步,仆倒地上。
众人应声望去,只见他一张脸已发紫,七窍黑血狂涌,不由齐都变了面色。
乐仲失声道:“好厉害的毒药。”
吴姬娇声笑道:“三步绝命,当然厉害。”
乐仲大惊道:“唐门三步绝命散?”
吴姬道:“如假包换。”
乐仲嘶声道:“给他们解药!”
吴姬叹了一口气,道:“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唐门三步绝命散有药可解。”
乐仲面色惨白道:“好毒的女人!”
吴姬笑道:“有人叫我毒仙!”
乐仲恐声道:“毒仙就是你……”
吴姬这个名字他虽然全无印象,毒仙他却是如雷贯耳。
死在毒仙毒手的江湖人到现在没有一千,只怕也有八百的了。
旁边十一个少年听到这里,亦尽皆面色惨变。
吴姬笑望他们一眼,道:“大家对于我‘毒仙’这个绰号似乎都并不陌生。”
乐仲截口道:“听说你是官三保手下一个职业杀手。”
吴姬道:“事实是。”
乐仲道:“是谁要杀我?”
吴姬道:“这个问题相信只有官三保才能够回答。”
乐仲断喝道:“说!”
吴姬笑道:“这个时候,我还有骗你的必要?”
乐仲闷哼,额上汗珠纷落。
吴姬笑顾那十一个少年,道:“我虽然不能够救你们,其它人说不定能够的,你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等死?”
两个少年立时转身奔了出去,才奔出几步,便先后惨呼倒地。
这种毒药实在太惊人。
千古艰难唯一死,他们虽然都一腔热血,但面临毒发身亡,亦不免大感惊慌。
乐仲望看倒下的两人,沉痛的道:“大家不要妄动。”
吴姬笑截道:“不动也是要死的。”
话口未完,又一个少年惨叫看捧腹倒地。
他们其实早已在运功抗毒的了,可是那种毒药实在太厉害。
那个少年的内功也实在太不济。
乐仲是众人之中功力最深厚的一个,他当然明白那种毒药的威力,眼看看给他送行的朋友一个又一个倒下,内心实在痛苦之极。
他的手终于握在刀柄之上。
“呛”的刀终于出鞘!
刀长三尺,闪亮!锋利!
吴姬目注这把刀,笑问道:“你还想杀我?”
乐仲厉声道:“不想还是人?”
吴姬笑道:“只怕你已经没有杀我之力!”
乐仲道:“有没有也要一搏!”
他凄然一笑,回头道:“三步绝命无药可解,你们打算如何?”
一个少年道:“拚!”
拼字出口,他的人已经飞出,手中一支利剑急刺吴姬胸膛。
剑未到,吴姬已飘飞!
少年身形一落欲起,突然一声惨叫,连人带剑,倒仆地上。
乐仲眼都红了。
他左手倏的一抬,亦落在刀柄之上,双手捧刀。平胸指向吴姬。
闪亮的刀锋猛然嗡嗡的抖起来!
吴姬看在眼中,听在耳里,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乐仲功力的高强实在是大出她意料之外。
剎那刀光大盛,乐仲人刀暴射!
嗤一声,刀锋斩裂了空气,斩向吴姬的咽喉。
吴姬飞退!
乐仲人刀紧迫。
吴姬一退半丈,再一闪,闪入一张桌子之后。
“刷”一声,桌子剎那刀光中一分为二,左右飞开,乐仲人刀当中穿过,追刺吴姬!
吴姬大惊再退,退到墙前,后背撞在一个大酒缸之上。
刀迅速斩至!
吴姬窈窕的身子间不容发拔高!
两块鞋底凌空落下!
削下了吴姬两脚的鞋底,削在大酒缸之上!
喀吱的酒缸上截迎刀飞开,缸中酒如箭飞射!
两颗人头酒箭中飞了起来。
一男一女,正是何老头夫妇的人头!
他们两人早已被吴姬活活浸死在酒缸之内。
乐仲一刀斩开酒缸,连何老头夫妇的人头也被他这迅速已极的一刀斩飞。
激烈的刀风激起了缸中美酒,两具无头尸体亦被刀风激起来。
一室酒香。
吴姬人在半空,脱口道:“追魂刀果然名不虚传!”
一句话尚未说完,乐仲人刀已凌空追斩!
吴姬凌空一连两个翻滚,闪开两刀追斩,环身倏的闪起了一蓬惨绿的光芒。
是暗器!
九种八十一支惨绿色的暗器似飞蝗般射向乐仲。
乐仲视如不见,凌空追斩!
八十一支暗器剎那将他打成刺猬一样,他的刀亦同时斩到吴姬的头上!
吴姬暗器出手,身形难免一慢,她实在想不到乐仲完全不闪避她的暗器。
她根本忘记了她说过,乐仲也明白,唐门的三步绝命散是无药可解。
既然这一刀可能杀她,乐仲又岂会在乎被暗器打成刺猬?
她总算身手敏捷,仓猝间半空一折,让开了头颅。一条左臂却让不开了。
刀落臂飞。
臂飞开,血才射出来。
臂落刀落,乐仲连人带刀斜落在地上,刀吨的直没入柄。
他握刀双手立时被震脱,整个人亦飞摔一旁。
摔地不起,混身溅血。
血紫黑,他的肌肤亦紫黑。
打在他身上的八十一支暗器无一不是毒药暗器。
刀快如闪电,那剎间吴姬完全感觉不到断臂的痛苦。到她感觉痛苦的时候,她那只左臂已经落地。
她人亦落地,反而吁了一口气。
虽然断了一条左臂,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对于用药的份量,对手的功力,她很少估计错误,这一次错得这么厉害,能够不死已经就值得庆幸的了。
她那口气还未呼尽,眼旁就瞥见了剑光。
闪亮的剑光,乱箭般飞来。
不是一支剑,是八支!
那八个少年一直在旁边等机会出手,现在终于出手了。
八个人,八支剑,全力出击。
这八个少年竟然能够支持到现在,又是吴姬意料之外。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右手连扬,十二支丧门钉分别打入了三个少年的胸膛,双脚鸳鸯飞踢,亦将两个少年踢飞。
还有三个少年,三支利剑!
噗!噗!噗!三支利剑分别穿透了吴姬的咽喉,胸膛,小腹!
吴姬惨呼倒地。
三个少年亦倒下,大笑倒下!
笑声既苍凉,又短促。
沈胜衣阿纤听到了那三下既苍凉,又短促的笑声。
他们在马上。
马已经奔到了店前。
沈胜衣身形骤起,箭一样离鞍射出,哗啦一声,撞碎一扇窗户穿窗飞入店内。
店中人应该已听到马蹄声,他若是冲门而入,说不定就会遭遇暗算。
这样破窗飞入,出其不意,对方相反就会措手不及。
他当然不知道无论他怎样进去,现在都已是一样。
店中现在已一个活人也没有。
最后的一个少年亦已在他进入之前毒发身亡。
任何方式的迎接也没有,沈胜衣就正如闯入了一间没有人的店子。
他实在意外。
身形一落下他便已看出发生了什么事,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仍然抱看一丝希望,迅速的转了一圈。
到他停下来的时候,阿纤已仗剑冲进来。
一见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