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可怜的痴儿。”
众人不约而同地向任焉梦投去了同情的眼光。
任焉梦安安静静地坐着,脸上泛着芒然的微笑。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他已回到了大漠的冰窖里,正坐在冰床上,背后有暖流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体内,那是师傅注入的内力。
吕怀良有一丝不安:任焉梦为何会如此安静,就如同中了邪一样?
卜善慈端正了身子道:“因鹿子村瘟疫和任公子不明的身份,江湖上竟有人主张杀了任公子来个一了百了。老夫认为这是不道义的行为。时值武林阴冥大会即将开典之际,老夫特聊备水酒,设此薄宴,想请诸位向参加武林阴冥大会的各门派,转告老夫的意思。”
袁功勋不觉问道:“卜老不参加阴冥大会了?”
卜善慈道:“老夫因妻忌日须赶回杭州,甚为抱歉。”
丁非凡毅然地道:“请卜老放心,我等虽为晚辈,但在未查明事真相之前,我等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任公子。”
“丁少主快人快语,侠义心肠,真不愧是十三州府总捕头虎门之子。”卜善慈说罢,双手举掌一连三击,“上菜。”
十余名侍者捧着雕花木盘,鱼贯送菜看入厅。
沙湾的金龟,北海的红鱼,大三元的大裙翅,文园的百花鸡,西园的鼎湖上素,南阁的灼螺片,水陆八珍,撰果俱列。
丁非凡瞪圆了眼,别说是在花艇上,就是在京都的百仙居,也见不到这么好的菜!
袁汉宗和贾连城拍手叫好。
宋孝忠向霍梦燕投去了一个惊叹的眼色。
贾无瑕面含微笑,似乎对这种场面已司空见惯。
吕怀良面带沉思。这位卜善慈如此阔绰气派,究竟是故意卖弄,还是别有企图?
他有一种直观的感觉,作为一个行善积德的大慈善家,不应该这样的铺张浪费。
此时,任焉梦已从痴梦中醒来,他望着桌上的菜愣了愣,随即转脸问卜善慈道:“为什么没有酒?”
卜善慈慈祥地笑笑,尚未回话,侍者已将酒送上来了。
每桌两坛酒。一只彩釉瓷花坛,一只土酒坛。
侍者打开土酒坛,给每人倒了半盅酒。酒倒出来时无色无味,和白开水差不多。
众人都傻了眼。这是什么酒?
任焉梦忍耐不住,端起酒盅,师了一口,“噗!”酒喷嘴而出:“这是什……么东西?”
卜善慈笑着向侍者摆摆手。
侍者立即打开了彩釉瓷花坛,一股清香随之钻入鼻孔。凡是喝酒的人,闻到这股香气,便知是新酒。
侍者将新酒兑入酒盅中,顿时酒的颜色变红了,芬芳蚝醇的酒气立刻充满了轩厅。
“唷,真好玩!”任焉梦拍手叫嚷。
卜善慈端起酒盅,浅笑道:“老夫设筵,惯以三问与友同乐,这第一问,请问诸位,这是什么酒?”
袁功勋、白赐天、胡吉安、洪千古、袁汉宗和贾连城等人面面相觑,无以相对。
宋孝忠、霍梦燕和贾无瑕的目光,投注到了丁非凡脸上。恐怕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这个花花公子。
吕怀良正襟危坐,面容严肃。他不喝酒,也无屑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
任焉梦嚷着道:“丁少主,这是什么酒,快告诉他。”
丁非凡抿抿嘴,想了想道:“在下若没有猜错,这当是颜家女儿红。”
“哈哈哈哈,”卜善慈进出一串长笑,“人说丁少主与他爹爹一样,是酒道上的高手,果然名不虚传!此酒正是颜家失传了多年的秘方酒,这才是真正的女儿红。请!”
任焉梦一口吞下盅中酒,顿觉酒气酣畅,满口生香。
众人纷纷举盅,赞扬之声充满轩厅。
酒好,莱更好,色香味俱全,令人拍桌叫绝。
至此时,众人已不再客气,开怀痛饮,尽兴品尝。
任焉梦从未吃过这么好的酒莱,喜得像个小孩似地,叫嚷着大吃大喝。
卜善慈坐在任焉梦身旁,根本就没吃喝,像是料理孙儿似地料理着任焉梦。他给他斟酒,挟菜,慈祥地看着他,眼光里尽是怜悯与同情。
吕怀良慢慢地品尝着莱看,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心里却翻腾着一个疑问。
任焉梦在永乐宫七天,虽然确是有些痴,但却从不曾像现在表现得这么痴呆过,这是为什么?
他心中还有另一个疑问。
他发现贾无瑕很少喝酒,也很少吃东西,目光不时地转向轩厅外。
花艇早巳停在了湖心,轩厅外是一片灰蒙的夜空。她在看什么呢?
酒过三巡,众人都已有了几分醉意。
一名青衣人走到卜善慈身旁,低声禀报了几句。卜善慈点点头,一拍手。
侍者应声将轩厅两旁的湘妃帘儿卷起,帘侧的四尊香炉飘出了袅袅烟。
侍者忙将残席撤下,又换上了水果珍看和新茶,酒仍然留在桌上。
“诸位,”卜善慈站起身道:“值此良宵,高朋满座,老夫特请舞妓前来助兴。”
话音刚落,厅中立即响起了弦管乐曲之声。
轩厅左侧的水晶珠帘挑开,四个头插珠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舞妓,飘然而出。
吕怀良眉头微皱,心中更是疑云翻滚。
身为卜大善人的卜善慈,为何喜欢这个?
宋孝忠恐也是有同感,向吕怀良投去一个置疑的眼光。
恰此时贾无瑕也把目光投向吕怀良,两人目光不期而遇,贾无瑕嫣然一笑,眼中送出一道秋波。
宋孝忠心弦一震,脸上顿起红晕,忙低下头来。
乐曲声陡然加强,窗扉亦在颤动。
水晶珠帘内飘出一个绝色舞女,厅内灯光骤然明亮。
此舞女满头青丝,一块红纱束在脑后,眉如远山,眼似秋水,白腻肌肤上竖着瑶鼻樱唇,瓜子脸上嵌着对若隐若现的梨涡,上身穿着红缎短衫,下着大红椴裤,身段前挺后凸,玲珑毕现。
乐曲戛然中止。红衣舞女旋身卓立在轩厅中央,恰似一团火焰。
袁功勋带头鼓掌,厅内响起一片掌声。
红衣舞女率着四名舞女向众人鞠躬施礼。
卜善慈起举起手大声道:“诸位,老夫第二个问题,这位红衣舞女是谁?”
厅中顿时寂静。
众人相互对视,有人低声窃议,但没人答话。
半晌,袁功勋道:“她是不是塞北香姐姐胡盈盈?”
卜善慈摇摇头。
袁功勋又道:“她是江南名殷兆兆?”
卜善慈浅笑道:“袁王爷,你别瞎猜了。”
衰功勋耸耸肩,翘唇对红衣舞女道:“喂,红衣姑娘,告诉我你是谁?”
红衣舞女屈身施礼,笑而不答。
贾无瑕的眼光又转向轩厅外。
吕怀良脸上露出困惑表情,目光盯着了贾无瑕的脸,但,在她那张神秘的俏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霍梦燕闪亮的目光瞧着了吕怀良。这位正人君子今天为何如此心神不定,为何眼光老瞟向贾无瑕,难道他选上这骚狐狸精了?想到此,她只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充满了醋意,顿时眼光灼炽。
丁非凡发现了霍梦燕的目光,心里升起一团炉嫉之火,臭丫头,我丁非凡哪点比那黑小子差。你为什么偏要喜欢他,而不喜欢我?
此时,他耳中响起了卜善慈的声音:“丁少主,连你也不认识她吗?”
丁非凡目光转汽到红衣舞女身上,仔细地看了看道:“你是杭州红春园的小红娘骆思思。”
“好眼力!”卜善慈点头道,“一点也不错。”
骆思思向丁非凡施个礼道:“小女子初出阁楼,并未见过丁公子,丁公子为何认识我?”
“是呀,你为何认识她?”任焉梦插嘴问。
丁非凡潇洒地伸出手,指着她的大红缎裤道:“这种缎料有杭州段虹绸缎的标记,它是专为杭州九家园子染制的,因此我肯定你是杭园子里的人。”
骆思思又问道:“你为何知小女子是红春园的人?”
丁非凡笑着道:“那就要怪你头上的红纱了,那红纱的颜色、彩边及束发的形状,都是红春园特有的,除红春园外,哪家园子有?”
骆思思怔了怔,又道:“你为何知小女子叫骆思思?”
丁非凡呵呵一笑:“三年前我曾到过杭州红春园,当时你还是个小丫头,但我却听人说,日后红春园能跑出头的必是你小红娘骆思思。今天卜老带你来让我们猜,你肯定还刚出阁鲜为人知,算算日子和红春园的人,你不是小红娘骆思思,又会是谁?”
骆思思眼送秋波:“丁公子真是聪明绝顶之人。”
“哪里。”丁非凡故意卖弄风情,“这不是聪明绝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妙!妙极了!”卜善慈拍手叫好。
骆思思向丁非凡鞠了一躬:“请丁公子为我唱一曲如何?”
丁非凡瞅了霍梦燕一眼,霍地站起,取出腰中桃花扇展开:“弹一曲菩萨蛮!”
一声檀板,丝竹响起,弦管齐奏,乐曲悠扬悦耳。
丁非凡引吭高歌: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还家,绿窗人似花。
骆思思轻移莲步,扭动腰肢,随着歌声翩翩起舞。
吕怀良和宋孝忠不知丁非凡为何做作这种举动,但他的歌腔正音圆,的确是唱得很好。
霍梦燕脸色泛白,气傻了眼,她选择中的两个男人,一个专盯着别的女人,一个与舞女调情,怎叫她不气恼?
任焉梦看傻了眼,他此时才知道人间还有这种乐趣。
丁非凡唱毕,骆思思边舞,边回唱一曲。
这是晚唐五代时前蜀诗人韦庄,脍炙人口的五首“菩萨蛮”
之一:劝君今夜须沉醉,搭前莫话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深。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她边唱边舞,还在唱舞中连饮了三忠女儿红,不觉头额丝丝汗润,欺箱赛雪的肌肤中透出红晕,其似醉的舞姿娇柔诱人的媚态,令人心神摇荡。
众人情绪激动,击扣叹赞,喝彩声连连不断。
忽然,一声板响,乐曲中止。
骆思思气喘微微。卓立厅中,—双眸子勾勾地了着丁非凡。
丁非凡带头鼓掌喝彩,任焉梦更是发疯似地叫喊。
半响,掌声才平息下去。
贾无瑕的脸又扭向轩厅外。
吕怀良跟着把脸扭过去。她究竟在看什么?
轩厅外,夜空已升起一轮满月,几点星星在空中摇曳闪烁。
她在看月亮?
沉想间,贾无瑕悄然离席,走到轩厅外的右侧木栏旁。
吕怀良想了想,也跟身离席。
丁非凡此刻却端起盅酒,走到骆思思身旁,向她敬酒。
“哼!”霍梦燕重重地哼了一声,也离席走出轩厅,但她是走向左侧木栏。
宋孝忠先向有,后向左,各看了一眼,红着脸身子了几次,但还是没起身。
贾无瑕伏在右侧木栏上。
吕怀良走近她的身旁。她没回头,也没向他打招呼,只是自言自语地道:“多么好的月色。”
吕怀良也似自语地道:“月色多好。”
他知道她决不是来看月色的,因为她的脸一直冲着湖水。
他也不是来看月色的,因为他说话的时侯,他的眼光并没有看空中,而是盯着她的脸。
左侧木栏旁,霍梦燕咬紧嘴唇,双手抓住了木栏,木条在她手中吱吱发向。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转过身,来人是袁汉宗和贾连城。
“霍小姐,”袁汉宗向她打招呼:“你不舒服吗?为什么宋孝忠不来照顾你?”
霍梦燕扁扁嘴:“李天奎现在哪里?”
袁汉宗道:“他的病还未完全好,去阎王宫了。”
霍梦燕又道:“你们打算去哪儿?”
袁汉宗道:“去凌霄宫参加武林阴冥大会。”
霍梦燕眸子一睁:“好,我与你俩一块走。”
袁汉宗和贾连城丢了个眼色。他知道一定是那群小伙子巾,有谁又得罪这位小公主了。
这时,轩厅内传来卜善慈的声音:“请诸位回大厅来,老夫要提第三个问题了。”
“这事等会再说。”袁汉宗和贾连城边说进了轩厅。
“全不是好东西!”霍梦燕狠狠跺了一脚,也只得返回厅内。
所有的人都回到轩厅,重新就座。
卜善慈已叫两名青衣,用两根短竿挑着幅画卷,站在厅内。
卜善慈拍拍手,两名青衣将画卷展放下来,一幅山水立轴呈现在众人眼前。
画纸已经发黄,看来已很陈旧,画面很是凌乱。山是斜的,水是无规则分割的,亭台、楼阁、庙殿也是破旧不堪,而大都只有一半或是三分之一,画上画有一些衣裳褴褛的乞丐,路旁还有弃婴。画面上没有题名,也没有作者的印鉴和签名。
谁也没想到这样糟糕的一幅画,会有人小心地收藏着,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