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屈身,盘膝在布袋上坐下:“拿一坛酒来,在好酒。”
见他这模样,店伙计哪里还敢问话?忙从柜台里拿出一坛酒,送到徐大川手中。
徐大川手腕一抬,酒坛施转着飞向空中,当酒坛往下落时,他左独臂一扬。
“嗤!”坛盖削飞了,酒坛仍然施转着往下坠,坛中酒如形状飞出坛口。
徐大川五指一扣,扣住坛底,酒坛倏然不转,施出坛外的酒柱施转速度减慢,继而缓缓落入酒坛中。
削飞的坛盖,在店堂空中划了个很大的圆圈,然后飞回到徐大川的膝盖上。
徐大川举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酒,咂咂嘴道:“好酒。”
店堂中有的人暗自喝彩,有的人瞪圆了眼,有的人涨红了颈脖。
唐世绝手按桌沿,已弓起了身子,却被唐世鼎按住了肩头。
徐大川故意在众人面前买弄功夫,分明来意不善,但唐世鼎不想在武林阴冥大会前,给唐门惹上麻烦。
朱合壁少年气盛,霍地抓起桌上的酒坛,准备和徐大川较量一下,煞煞这位独臂汉了的傲气。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拉他的人是天威镖局总镖头柯达伟。柯达伟是朱合壁父母亲的朋友,此行负责照料朱合壁,因此朱合壁不能不听他的话。
其余的人都是些老江湖,见的事儿多了,经的风浪多了,也没把徐大川卖弄放在心上,大家只是在想:“徐大川什么会这么到这里来?”
徐大川要了一碟卤牛肉,一碟青皮豆,搁在膝辣上吃起来。
纪莲丽像是对崔子灵,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听人说鼠王许复生已在丰都镇郊野出现,现在徐大川又到此,可不能掉以轻心。”
崔子灵低头自语道:“此事古怪得很,必有阴谋。”
另一张桌上的钟大馗道:“这次武林阴冥大会规模最大,人数众多,且又有无名谷杨谷琼在此,有人要想捣乱也不那么容易。”
赵子晋道:“听说胡吉安的灵柩送上大会殿坪后,沈大官人的一把冥纸火险把天子殿都给烧了,真是不祥之兆。”众人不想泛忌都是低头目语,但实际上却在暗自交谈。
姚星华把竹笠压得低低的,决心不管堂中之事,他除了来参加武林阴冥大会外,还有些私事要办,因此不愿招惹徐大川这样的麻烦人物。
“嗤!”一颗青皮豆从堂中飞过,划个圆圈后,飞落入徐大川口中。
徐大川又在卖弄“豆子”功夫,这是摆明向店中群豪的挑衅行为。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群豪面容变色,神情凝重。
但是大家都耐着性子忍着,店堂内一片寂静。
谁也不想首先犯忌,而且店堂中能惹起徐大川的人,也没有几个。
“嗤!嗤!嗤!”一连几颗青皮豆从堂中飞过。
其中一颗从未合壁耳边飞过。
朱合壁一爪抓向青皮豆。青皮豆滴溜溜地一转,竟从他爪下滑走。
他霍地站起,脸红了,手指在颤抖。
“嗤!”又一颗青皮豆从脑后飞来。
他右手一伸,握住了搁在桌上的长剑剑柄。
柯达伟急忙伸手,按住他手背,并在他耳旁轻声道:“朱公子,切不可轻举妄动!”
朱合壁过于年轻,他认为徐大川之举是对他的侮辱,岂能忍受?
他右手松开剑柄,往上一弹,拨开了柯达伟接住他手背的手,左手一抄,已抄住剑柄,其动作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英雄出少年,此话不假!
只要朱合壁的剑一出鞘,他就犯忌了,这场面无论是谁都无法收拾。
恰在此时,门外飘进一股幽香。众人只觉眼睛一亮,中原一点火杨艳艳身着披红艳装,进入了店内。
朱合壁的手顿在桌上,长剑没有拔出来。
他的手酥软了,已无力拔剑,因为他发现杨艳艳的那双迷人的眸子,正含情脉脉地瞧着他。
空中的青皮豆坠落到地上。
徐大川一双亮亮的眼睛,也勾勾地盯着杨艳艳。
杨艳艳走进店堂,向朱合壁走去。
朱合壁动着鼻息,呼吸骤然急促,手也在颤抖。
唐世鼎瞪眼瞧着杨艳艳,眼冒出了火花。
杨艳艳从朱合壁桌旁走过。
朱合壁失神地坐下,满脸是失望的表情。
杨艳艳从唐世鼎桌旁走过,斜睨地投去一个媚笑,并屈指做了个手势。
唐世鼎心中怒气顿时冰消瓦解,嘴角绽出一丝笑容。
男人常常以为自己是强者,能主宰女人的命运,却不知自己的命运常常被捏在女人的手中。
杨艳艳走到左角落,姚星华的长板凳前站定。
她没有说话。
戴着竹笠的姚星华没有抬头,但却把搁在板凳上的酒坛挪开了。
姚星华闻到一股芳香,不觉把身子往外挪了挪。
杨艳艳一直在躲着他,现在突然到这种地方来找他,实出他的意料。
这条狐狸精在搞什么鬼花样?他手背上的青筋在不住地跳动。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与杨艳艳同坐在一条长板凳上,觉得很不自在,神经不觉有些紧张。
堂中如豪大知道姚星华与杨艳艳有过节,一直在搜寻她,所以杨艳艳在姚星华身旁坐下,群豪反倒觉得自然。
偷听别人隐私,与窥视别人练功一样,是武林一大忌。在座的大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所以都将注视着杨艳艳的目光,转注到了别处。
唯有徐大川不怕犯忌,一双眸子仍牢牢地盯杨艳艳。
姚星华深吸了口气,定住心神后,想了半晌,压低声道:“你好大胆,竟敢到这种地方来找我?”
杨艳艳抿唇道:“在这种地方,你不会伤害我。”
姚星华睁圆眼:“老夫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伤害你。”
杨艳艳道:“既然是这样,那就好。你今夜子时到九蟒洞来,我将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真相。”
她说完话,也不等表态是否愿意去,便起身飘然离去。
她走过唐世鼎桌旁时,看也没再看他一眼。
她走过朱合壁桌旁时,身子一侧,朝朱合壁抿唇莞尔一笑,并从袖内屈起三指向朱合壁轻轻地弹了一下。
她走了。
她留下了一股幽香,那是给大家的。
好留下了一个哑谜,那是给朱合壁的。
小窗上日影西斜。
窗外几只归鸦噪空而过,却听不到人声。
小房里,霍安仙和霍梦燕默默地坐着。
霍梦燕虽然调皮任性,胆大包天,却是个很讲信用的姑娘。
昨夜葫芦谷坳里的事,她恪守诺言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就连这位祖师公她也没有说。
不过,经过昨夜的经历之后,她情绪很低落,心里也很害怕,同时心中增添了很多的疑团。
从种种迹像表明,武林阴冥大会一定会有意外性,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了霍安仙,并表示自己的不安。
霍安仙是个怪人,且极为聪明,他一到镇上便已有了一种要出事的感觉,他已觉察到了霍梦燕的心绪变化,并从她隐瞒的只言片语之中,推断她昨晚一定出了什么事,但他没有问她,只是想她为什么不把昨夜发生的事告诉自己。
他在等待她开口。
他知道这位青城派小公主的脾气。她要说的话,不用你问,她就会告诉你;她不愿说的话,你就是敲断了她的牙,她也不会说。
他还知道,她没有耐心,她不想说的话,你只要等着,过不了多久,她就会主动说出来。
然而,他等了很久,足足将近半个时辰,她都不曾开口。
这是从来没有的事,他觉得很奇怪。
最后,他开口了:“时辰不早了,你该回答……”
突然,他身形骤起,从椅中射向窗外。
他手在空中一抓,钻窗而出。
霍梦燕随后抢出房外。
小平房外,风吹树枝摇晃,飘下几片落时。
没见到一个人影。
“怎么回事?”霍梦燕苍白着脸,“是不是老……”话音陡地顿住。
霍安仙转脸瞧着她,似乎猜到了什么。
霍梦燕低下头,她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说假话,可也不能说真话。
霍安仙耸耸肩:“你去吧,今晚和宋孝忠在一起,不要乱跑。”
霍梦燕抿抿嘴想说什么,随即点点头,转身走了。
她不愿让霍安仙为自己操心。
霍安仙待她走后,凝视着小院墙,喃喃地道:“此人是谁,能有这等身手?”
他伸开微握的右手指,打开一团纸,一行小字跃入眼帘:“今夜子时上山西坡鬼洞救吕怀良。”
没有台头,也没有署名。
谁送的这张字条?
这是不是个陷阱?
他眉头沉沉皱起。
九蟒楼位于山南腰,传说用把仙家九蟒丈人。说是楼,实是座小庙宇,始建于东汉,后几经拆建,终保留下了破上的殿屋。
月明星稀,寒风砭骨,风吹得庙前的林叶簌簌作响,显得异样凄凉。
庙殿内漆黑一片。
“姚前辈。”丁非凡轻声呼喊。
没人回应。
听爹爹说过,姚星华是个非常守时的人,此时已到子时,难道他还没有来?
丁非凡捻燃了火折。
庙殿狭小简陋,殿小供着九蟒神,梁柱上缠绕着九条巨蟒,昂首吐信,神态灵活,令人望而生畏。
他噤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个姚星华居然约在这种地方见面!
他瞅见香案上有半戴蜡烛,于是走过去将蜡烛点燃。
燃起的烛光,照亮了香案上钉着的一张字条:“丁少主,请稍待。黄山盘龙剑客姚星华。”
听爹爹说,姚星华若是留字条必会署上姓名,此话果然不假。
字条是被一截烧烬了的香柱杆,随手插钉在香案上的。丁非凡捏住香桂杆底,用了很大的力,才将香柱杆拔出来。
香案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洞,深近一寸。
丁非凡的眉头攒紧了。
用筷子插穿桌面,要用手指将钉子钉穿棺材盖,这都不很难,但要用这细脆的香柱杆,把字条钉在木蚝案上,是十分困难,这需要精深的内力与高超的技巧,他本人根本无法做得到。
显然,姚星华的武功要高出他许多,难怪他在情人洞前与姚云瑜一战,终抢不到她手中的“仙鞋”,反而丢失了桃花扇。
他凝视着字条,心中翻动着疑云。
姚星华能去哪里呢?
他思忖片刻,盘膝在香案前的蒲团上坐下。
除了等待,他已没事可做。
萧瑟刺骨的寒风刮过大仙岩,穿过岩边的丛林,发出凄凄戚戚的哀鸣。
今夜的风有些怪异,几乎全都是一串一串的涡风。这在山里也是很少见的。
一条人影随着涡风施转着,出现在大仙岩下的草丛小路上。
他速度极快,身子在转动,远远看去就你风中捉摸不定的鬼影。
忽然,风未停,人影停住了。
昏暗的月光照映出徐大川的独臂身影。
在小路的另一端,站着蒙面人。
很明显,是蒙面人拦住了徐大川的路,或者换句话说,是蒙面人截住了徐大川。
徐大川冷冷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蒙面人声音更冷:“你要去哪儿?”
徐大川冷哼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蒙面人缓缓地道:“你不告诉我,就哪儿也别想去。”
徐大川铁青着脸道:“对我徐某来说,只是想不想去的地方,没有能不能去的地方。”
蒙面人道:“那你可以试一试。”徐大川没再说话,踏步即往前走。
蒙面人脚下挪动步子,迎面走来。
两人在相距五步处,停住脚步。
五步距离,是致命的出手距离。两人四目对视,凝立如山,谁也没动。风仍在吹。
一片落时飘旋到两人间,立刻落到路面上,连风都再吹不起来。
“请!”两人同时发出声音。徐大川与蒙面人单掌拍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
大仙岩在响声中摇曳。
地上的落叶腾起来,像箭一样射向空中,然后喷散开来裂成无数块碎片。
徐大川和蒙面人已退至十丈开外,脸上皆各露出惊异表情。
他俩都一样,谁也没想到对方的武功会如此之高。
蒙面人低头看看手中,刚才在对掌中徐大川塞给他的一块小铜牌,沉声道:“没想到千面郎君也是大行宫的人。”
徐大川抿抿嘴:“不对,我不是大行宫的人,我只是大行宫宫主的合伙人。”
蒙面人道:“在在下的眼里,凡是执有大行宫铜牌的人,都是大行宫的人,必须无条件地听从宫主的命令。”
徐大川举起独臂,晃了晃手中的铜牌,淡淡地道:“想不到阁下就是大行宫的大管带。”
蒙面人没说话,臂一扬,手中铜牌飞出,挟着一丝尖厉的呼啸射向徐大川。
徐大川垂下独臂,凝身未动。
铜牌射向徐大川咽喉,宛如怒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