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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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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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她是你的恩人?”
“算是如此吧。我在中原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了。”他勾了一绺她的头发绕在指上,隔了一会儿又道,“我在京城中两三个月,才渐渐打听清楚,彼时新帝方登基不久,朝廷百废待兴。在这个局势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却从不缺人用。”
“然后呢?”
“然后,我就看中了你。”他慢条斯理地笑道,“我觉得与其混入朝堂,倒不如置身事外。可惜哪个权贵家里,都不缺十个八个的食客门人。唯独你这里,既和圣上密不可分,又免去鱼龙混杂的麻烦。我便想了个法子,住进了你府上。”
静亭回想到第一次见他时候,他满身是血的情形。不由得汗颜:“你想出的法子,就是把自己弄伤然后等我救你么?”
他点点头,笑道:“不然还能怎样。那时候你我都只有十五岁,我能把你怎样?”
“那如果当时,我没有救你呢?”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想了想。随后凑过来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笑着低声道:“你不会的。”
那年第一次看见他,在他满身血污的映衬中,她只看见了那一双漆黑的眼睛。那么生动,纤尘不染,像是无论怎样也不会掩盖住他眼中的光亮一般。
他说的对,她不会的。
或许从那一眼拨云见日过后,她就再也忘不掉他了吧。
第二天清晨,静亭收拾好了,回到自己寝宫,继续作出病怏怏的姿态支使绿衣收礼。下午亦照例去梨融院看了木姑,正和结翠说着话,外面突然匆匆跑进一个侍卫:“公主,上次那人又来了!”
这“上次那人”指的正是陈府的官家陈广。静亭叫人带到梨融院来,见他又是一脸仓皇之色,便问发生了什么事。陈广施了个礼,急道:“殿下快去看看吧,夫人……夫人她不好了。吵着想要见您,请殿下去一趟!”
静亭反应了一下,才想到他说的这个“夫人”,应该就是自己昨天没见到的亲娘。脸色微变,已经向外走去,边走边问:“怎地就突然不好了?”
陈广道:“夫人原本就有气喘的病,这些年不出门倒还好些。可是今晨……”他压低了声音,难堪地道,“昨晚上,大小姐服毒自尽……老爷本不让我们将此事告诉夫人,但今晨夫人还是听说了。”
静亭心里咯噔一下:“怎样了?”
陈广以为她问的是陈柳霜怎样了,解释道:“大小姐服毒很快就被人发现了,救得及时,性命无忧。”又道,“夫人却不太好,听说了之后,今早送去的饭便动也没动,原样端出来的。不一会儿气喘就犯了,又不让郎中看……”
静亭点点头:“我和你去。”两人向外走去。
这时候,门内却突然传来一声闷响,随后是结翠的一声惊叫。静亭回了一下头,却惊异地看见连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木姑,此时突然抬起了上身。她的面色很痛苦,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完成了这一点身体上的挪动似的。
地上摔着一个烛台,应该是刚才被从床头推下去的。木姑正看向门外,竭力从喉中发出声音似乎想迫切地表达什么。
静亭也是一惊,转头吩咐结翠:“你照顾好她。”又在院外叫了个人,让去把湛如叫来。随后她也没有太多工夫关注这里,匆匆和陈诉赶到陈府。
昨天在符央回府之后,她和他提了一句陈府和镇北巡抚的冲突。符央一封邸报就把这件事迅速摆平,今天陈府的主子下人们,都已经搬回原先住的地方。
静亭被引到内堂暖阁,还没进门,就听里面一阵哭声传来。随后一个女人又哭又笑地喊道:“报应,都是报应!”
陈广面上露出几分尴尬来:“夫人情绪不稳,请殿下去劝劝。”
屋内果真乱成一团,陈诉在床边转来转去,几个丫鬟又是端茶又是扇风,一个郎中却站得离床远远的。见静亭进来,屋里突然静了片刻。哭叫声一下显得尤为清晰:“陈诉,你害我女儿,现在你女儿也活不了!这是报应!”
几个丫鬟都跪下要行礼,静亭低声道:“免了。”
她一开口,床上的人立刻没声音了。
静亭走到床边,只见一个瘦削的中年女子卧在床上,许是长年不见阳光的缘故,面色是不正常的苍白。她脸上满是泪,目光停在静亭脸上便一下子闭上了眼。但又迅速睁开,嘴唇微微颤抖。
“娘。”她轻轻唤了一声,握住妇人枯瘦的手。眼泪不断从妇人发白的眼眶中滑落,郎中慢慢地走上前,她终于不再哭闹。一直到诊脉结束,熬好的药端来,她喝过之后不久便沉沉睡去。
静亭和陈诉一起走出房门。对面的廊下站着陈柳霜,她由丫鬟扶着,靠在廊柱无言地向这边望过来。静亭忍不住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房间,在陈柳霜心里,真的从未将娘当做她的母亲么?而她娘,心里又是不是真的从没有陈柳霜这个女儿?
陈诉取了一把伞给她:“天晚欲雨,你早些回府。”
静亭点点头,带着伞坐上马车。
回到公主府时雨已经落下来,静亭撑开伞,想了想,没有回寝宫,而是直接去了梨融院。夏天的雨总是一阵一阵地大,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静亭推开房门时,大风差点把烛火吹灭。她忙关上门,将伞收起来放在一边。湛如果然还在这里,木姑则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他在桌边拢了拢烛火走过来。
他微微凝着眉,眼神像是沉在水底的琉璃,却不像平日那样娴静。静亭没注意到这些,甩了甩身上几乎能拧出水的衣服,胡乱抱了他一下,轻声道:“木姑没醒来么?”
“醒来了,也能动。服药之后才又睡的。”
静亭啊了一声,有点喜悦地道:“是么?我走之前看她好像还能说话了,不过我没听清楚,不知道她想和我说什么。对了,她到底想说什么?”
湛如沉默了片刻,似乎极淡地笑了一下:“她倒不是想和你说什么,而是……认出了陈广罢了!”
静亭走后,他很快就赶到梨融院来。木姑醒得很是蹊跷,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强撑着精神才能动能说话。而这个刺激,就是陈广。
木姑说,当年在边塞附近捡到湛如时,那两个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人中,有一个便是陈广。
静亭颇为诧异:“没有记错?这么多年了,她当时只瞧了一眼,怎么可能还认得出来?”
“不会记错。”湛如摇摇头,“木姑耳力较常人好些,她记住一个人的声音,不论过多少年都不会出错。她说是听到陈广的声音才认出他来,那当年的那人,应当就是他了。”
“哦?”静亭皱了皱眉,不解,“可怎么会是陈广呢?”陈广是陈府的管家,对陈诉忠心耿耿,陈诉待他似乎也不薄。按理说不会有人贩子这样的副业。
不对。假如说当时带湛如出关的,确实是陈广。那么陈广身边还有的另一个人是谁?
她突然回想到那天陈诉和她说的话。
——“这是先帝赐给两名皇子的玉佩,这一枚,是我从襁褓里发现的。我怕惹出祸端,便另收起来。”
——“我将那孩子藏起来。除了极亲信之人,谁都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哪里。”
谁都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哪里,除了极亲信之人……除了极亲信之人!
对陈诉来说,陈广算不算是极亲信之人?
那日她与陈诉对话,湛如虽然在外间,却也自然听得清楚。她能想到的,他自然不会想不到。思及此处,静亭定定望住他,这才发现他与往日不同在何处。他的眼神几乎让她看不透。
且不说是什么样的原因,让陈广突然背叛了陈诉。可倘若这是真的……那么当年兰贵妃诞下的那个孩子、静亭如替身一般为之活在这个皇室里的人,岂不是……
一时间,怀疑、震惊、恐惧同时涌上心头。她突然觉得冷,风从门缝钻进来,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手脚蓦地冰凉。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道:“湛如,你……你相信吗?”
湛如没有回答,迟疑了一下也望着她,随后移开了目光。像是默认了。
他是相信的。静亭的思绪仿佛一瞬间都被生生撕裂了,心里一团乱麻。突然失控一般地站起来,连椅子都被碰倒,“这……这不可能是真的!我去问我爹,我要亲自问问陈广是怎么回事……你是契丹人!这不可能的!”
她提起伞,转头就冲了出去。
她替一个人活了近二十年——在这个位置上,在这个皇室里。直到她爱上他,他们都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匪夷所思的命运,简直令她的感情也显得突兀而可笑起来。
她忘了打伞,雨水打在脸上,迷住眼睛,不断地顺着面颊滑下来。
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她停住脚步,隔了好一会儿,才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水。可是很快有新的雨点落下来,她覆着环在腰间的那双手,仿佛自言自语道:“没有这么巧的事情……这不可能的,不可能……”
他俯身用微凉的下颔贴住她的脖颈:“不哭了,小静,不哭了好么。”他柔声道,“你说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你说我什么都不是,我就什么都不是。”
静亭突然想起了昔日湛如给她撑伞的情境,那些或笑或闹、或小心翼翼、或情投意合的时候。如今两人都是被与浇得全身湿透,她这才感觉到一点真实。这才是湛如,他现在还在这里,只是她府上的一个男宠罢了,其他的什么也不是。
静亭哽咽了一下,用力摇了摇头:“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也不要再让木姑和任何人说。”他轻轻应了一声,她又道,“答应我,忘掉这件事。你忘了你是谁,永远……不要去抢那个皇位!”

118 惆怅对遗音

谆容殿的园内是一排翠绿的芭蕉。早朝方过,一夜的雨还未听,打在蕉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院中草木青翠欲滴,一丝微风穿窗吹入,殿内茶香袅袅。
敬宣在殿内的矮榻上坐着,手中翻越着清早宫人送来的东宫舍人名单。年音年纪小,除了太监乳母相伴,身边最好还有一两个年龄稍长的孩子,长大后还可以伴读。他持墨笔在名单上勾了两个,抬眼,见外面雨还淅淅沥沥地下不停,便走到院中。
常公公走过来道:“圣上,可要摆驾回谆宁殿?”
敬宣向着远处眺望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最近你听说了没有,皇姐在做什么?朕好久没见她了。”
常公公恭敬道:“回圣上,奴才不知。”他心中暗道不是圣上您自己将监视公主府的人都撤回来的么,现在又突发奇想,我怎么会知道。敬宣有些失望:“啊,那就让人去公主府探听一下,回来禀报朕。”
常公公应一声去了。敬宣则只带了两个小太监,亲自撑着伞向东宫去。雨中的皇宫较平常显得要鲜亮那么一点,他走得极慢,半途,他突然注意到路旁一片黯黯发灰的宫墙,以及旁边稀疏荒凉的一片草地。“这是什么地方?”这条路他走过许多次,往日却没有今日的闲心左右乱看。
一个小太监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圣、圣上,是……太妃她们住的地方……”
“太妃怎么住这里?随朕去看看。”他早已忘了先帝过世后,妃子们就统一迁入了冷宫。抬步就想那里走去,绕过灰色的宫墙,只见雨水浸润的草地上,一个衣衫破旧的女子正坐在地上。她似乎浑然不觉湿寒,双手在草地上摸索,口中念念有词。
听到脚步声,她便迅速地转过头来。敬宣看到她的脸——年龄约在五十岁上下,肤色黯淡,而花白的头发上却别着一支金灿灿的步摇。敬宣在心里分析了一下,想,父皇怎么弄了个这种姿色的太妃。她却突然一骨碌爬起来,用手指着敬宣。
两个小太监忙叫:“大胆!”
那妇人却突然抿唇一笑,屈膝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奴婢给圣上请安!”说完之后她又重新坐到地上。
敬宣见此,感觉这人十有八、九有些疯癫。又听她自称奴婢,不由得诧异道:“你是太妃身边的女侍?”
“圣上怎么忘记了?奴婢是瑶琴啊,在谆宁殿伺候先帝,后来派去给各宫娘娘梳过头的。”她望着敬宣,半晌才恍然大悟说道,“奴婢真是糊涂,那时候圣上还没有出世。奴婢虽给圣上的母妃梳过几次头,您哪里能记得我呢?”
敬宣住在皇宫多年,上一辈的事情也听说过些。“朕知道了,你就是琴姑姑罢?”
“是了,原来圣上知道。”琴姑姑一笑,“圣上刚出世的时候,我还抱过您一次呢。只是那之后,奴婢便十几年没有见过您了……”敬宣听她这样说,不由得想,难道琴姑姑比太妃们还先来到此处?琴姑姑也不管他,自顾自接着道:“奴婢见您再不出现,以为您已经不在人世。做梦也常常看见那么小的一个婴孩来向奴婢索命……呵、呵……”
敬宣眉头一皱,觉得这疯子越说越不像人话。琴姑姑又道:“当年得知您到了陈诉府上,奴婢……扣了他们管家陈广的妹妹,令他将您杀死!可是您果真是命里的金龙,陈广那样的人岂能损您一根毫毛?他将您送至关外,从此没了音讯,可是奴婢从没有一天停下搜集您的消息!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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