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窗内突然冒出了浓烟。
最令人诧异的是,这滚滚浓烟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殿内却并没有任何呼救声传来。直到火苗开始冒起,里面才传出惊叫声。芮儿见势不对,忙从廊下摘了两个琉璃灯罩下来。这两个灯罩是御赐之物,罩身上镶着一丝一丝的金线,异常珍贵。芮儿跑向偏门,将灯罩送给紫露,求她放自己一条生路。这灯罩平日挂在廊下,宫女们来来往往也时常被它吸引住目光。只是在皇后眼皮子底下做事,谁也不敢觊觎。
“紫露当时不肯收,还让我进殿去。”芮儿说道,“我不肯去,她便说,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我和她说,凤栖宫一场火过后,谁也不知道这灯罩是被人拿了,还是被烧了,她便不说皇后娘娘的命令了。我继续求她,承诺今日之事不说与任何人,她最终才答应放我。”
紫露将灯罩藏在怀里,打开偏门,秘密放了芮儿出去。但是芮儿刚到外面,便听见紫露跑远的声音。她疑心不已,大着胆子绕宫墙跑到了凤栖宫的正门,发现原本看守这里的紫玉果然也已经不在。
芮儿在门前,听到凤栖宫里传出火焰的毕剥声、争吵声、叫喊声。随后是哭声、惨叫声……她吓得跑开了,躲在远处往这边看。过了很久才看见姗姗来迟的救火的人。
“后来……后来我就听说,皇后被救了出来。可是四个贴身、和四个近身的宫女,全都被烧死了!我才明白原来是娘娘设计杀死了她们!”
芮儿低着头哭道:“奴婢怎么敢再见皇后娘娘,圣上……也不是奴婢这样下等人能见到的!我走投无路,今天看到公主一个人,便想将此事说与公主。求殿下救救奴婢!”
静亭皱了一下眉:“你这样说,那么皇后为什么要害死她的宫女?”
“奴婢不知!皇后娘娘心机深沉,殿下……您若不救奴婢,奴婢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啊!”
皇后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宫女呢?
如果芮儿所言是真,那么皇后应该是怀着一种杀人灭口的目的。她先许些好处,令八个一等宫女帮自己完成望风放火等一些列工作,将二、三等的宫女烧死。但是最后,芮儿所说的争吵声与哭声,应该就是兔死狗烹,皇后将办完事的一等宫女们也关起来烧死了。
所以最后救人时,只有皇后一个人在前殿,而其它宫女都困在寝宫附近,无一生还。当时情形很乱,见到这种异状的人,大多也只会道一句万幸,而不会细想。更何况当时皇后哭得伤心欲绝,又挺个大肚子,哪里有半分凶手的样子。
那天晚上,因为敬宣没有醒,静亭和符央便安排了另外一批宫女,临时照顾皇后。但是现在想来,那些人是从哪里调的、怎么来的,他们根本也没有过问过。只知道那批新去的宫女到了没多久,皇后就早产了。
事后的母子平安,让他们都没有心思去怀疑。
静亭将指甲收进掌心,突然觉得有些冷。一个女人,会愿意冒着夭折的风险,强行让自己的孩子提早降世吗?
她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宴会结束之后,敬宣陪着皇后一道回她暂住的流芳殿。静亭打听了一下,据说皇后对流芳殿颇为满意,还提出凤栖宫那块废墟不如挖了,改建成一座人工湖。敬宣本来已经答应了,但后来想了想,估计还是得给静亭留一点面子(流芳殿最初是静亭的住处),便承诺给皇后在别处建一座新宫殿。
静亭叫符央和湛如先一道回府,她则去找了太后,言语隐晦地问了几个问题。太后也是颇精明的人,并不多问。略沉吟了一下,道:“哀家这里人来人往,不是个安定之所。你说的那人,先留在这里。明天一早我送她至瑾太妃处。”
静亭点点头。
将抹眼泪的芮儿送到太后宫里之后,她才慢慢地走出了皇宫。
她直觉地感到今晚听到的那“一派胡言”有七、八分可信,皇后,也并不似表面上那么如水沉静。静亭心道,这闲事若是管了,只怕正要和皇后冲突起来;可倘若这事是真的,那便绝不是小事。
“你近几天若是再入宫,帮我打听一下,宫里对皇后和凤栖宫的事有什么说法。”回府之后,她把符央找来,“不要问陛下,尽量听一听宫人的说法。”
让符大人去打听这种小事,静亭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是符央没有说什么,直接点了点头。第二天下午,他回来的时候,说:“倒是没有听说什么。除了新建的凤栖宫工程有些紧,还有,太医院死了个太医。”
皇后是什么样身份的人,此时又是正得宠,宫里即使有三言两语说她的话,也绝不那么容易传得出来。静亭思索了片刻,觉得只能在太医院的事情上碰碰运气。当即称自己头痛,叫人宣了秦御医到府上。
109 夺嫡计
“殿下怎么问起这个?”秦御医坐在桌前,提着笔给静亭开“头痛”的方子。搔搔头道,“这是前两天的事了。喝酒误事唉,我早就叫那个小子别喝那么多酒。年轻人,他不听我的。这不,前个晚上喝太多,一下子过去了。学了一身医术,连自己都来不及救。”
“哦?这么说那位御医,医术也是颇好的?”静亭裹着被子在床上按着额头问。
秦御医脸色微沉,生硬地答了一句,“殿下说的是。”静亭这才想到,能进太医院里头的,几乎都是华佗扁鹊再世,她这么问有些看轻秦御医的意思。只好赔笑问道:“那么那位御医死前几日,有没有给什么特殊的人问过诊?”
秦御医称那个御医为“小于”。他略想了一会儿之后,道:“小于喜爱说笑,这宫里的贵人们有个症候,便常请他去瞧,顺便也随着说说话。但是他资历尚浅,像前两日圣上的病,便是我们几个老头子瞧的,没有他的事。”
静亭心中一动:“那他有没有给皇后娘娘问诊过?”
“哪里能没有。”秦御医道,“皇后夸他会说吉利话,自怀胎龙子之后,都是叫他给问的脉。要老头子说,会说吉利话管个什么用!他嚷嚷了半天要生皇女,最后还是个皇子!”
静亭猛然惊觉:“皇后有孕,是他一个人从头管到尾?!”
秦御医点头。
八个宫女,以及知情的御医,全都被灭口。皇后令于御医来问诊,只怕也是早有预谋,因为在太医院这种人人头顶恨不得贴一张“我是道骨仙风”的地方,要找到一个生活有陋习的人,还真不简单。
于御医的死,在旁人看来也只是因为酗酒过度而暴毙。
她原本,对芮儿的话仅仅信个七、八分,现在却已信了九分。又问了秦御医一些于御医生前的生活状况,她将秦御医送走。
绿衣端了一盅汤进屋来,对尚在床上发愣的静亭抱怨:“我不是说夜凉叫公主别冻着,公主怎么又病了?”静亭这才回过神来,问绿衣道:
“倘若你想生个儿子,却偏偏生了个女儿,你会将她当做男孩养么?”
“公主问的这是什么啊……”绿衣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说道,“肯定不会的。小时候还无所谓吧,等到孩子长大了,你叫她不能打扮、不能撒娇,像个男子一样念书练武,那个女孩子一定会非常痛苦。”
“那,如果有很大的好处呢?”
“能有多大?”绿衣眨眨眼,摇头,“那也不会的。”
静亭在心中苦笑:如果,好处是那个孩子可以当上太子,而你未来可以做太后呢?
秦御医一回到宫中,就被敬宣叫到了谆宁殿。
“皇姐得了什么病?”他捧着几份奏折,抬头问道。秦御医恭谨地回道:“公主殿下没有大碍,只是有些受风。”
敬宣微微皱眉,他认为静亭不是这种小题大做的人,“皇姐和你说什么了没有?”
静亭没有封口,秦御医便将静亭所问、和自己所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敬宣越听越是心惊,最后猛地站起来,将奏折扔在桌上:“她好大胆子!”
秦御医连忙哆嗦着跪下:“圣上……公主殿下只是问问、问问,绝没有冒犯皇后娘娘的意思!”却不知道敬宣说的“她”根本和他说的不是同一个。敬宣没有叫他起身,而是直接大步出了谆宁殿,一路走到流芳殿门前。几个宫女连忙过来行礼,被他一手挥退。
他胸口隐隐发紧——他这个身子最是发怒不得,可是自从他得了病之后,便越发易怒起来。片刻之后,他拂袖走出流芳殿时,脸色已经青白得吓人。身后皇后的大哭声一直传来,他铁青着脸吩咐宫女:“将皇后看住,别让她踏出这里一步……不,你们也不准出来!羽林军!羽林军何在?!”
他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正是刚刚被吵醒的年嬴。常公公见敬宣脸色不好,忙走上前:“圣上,请将小皇子交给奴才……”
“皇子?”敬宣冷冷一笑,眼底发白,“好一个皇子。都给朕滚!”
当天下午,敬宣便拟了废后的圣旨。此事干系重大,敬宣膝下又一向子息不丰,发出去之后一石激起千层浪。符央也在得知消息后,和其他各卿一同紧急入宫。在别人力劝敬宣撤销这一道旨意的时候,他却没有出声。
他已事先听静亭说过一遍是怎么回事,此时知晓皇后是必废无疑,便不去触逆鳞。果然,劝了两个时辰,大家见上头依旧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便恹恹散去了。
渐渐地,宫人们口中的“二皇子”,悄悄变成了“长公主”。
这桩本应该惊天动地的皇室丑闻,却没有引起太大的争议。很快就有另一件事情吸引了京城权贵们的注意——天子以身染痼疾为由,提出“恐无后君,早立太子”。将大皇子年音立为太子,迁入东宫。
京城大街小巷传三报喜,吹吹打打热闹了一天。直到傍晚,那拖长音的“天子圣明——太子敬敏——”才渐渐消失于巷尾。
公主府里的灯一盏一盏点起来。湛如将几本账册合上卷起,抱在怀里走出了门。他先去了梨融院,屋里结翠正埋头做针线,木姑仰面躺在床上,安然酣睡,被子四角都盖得严严实实。
听到响动,结翠抬了一下头,随后笑道:“公子来了?公主前脚刚走呢。”
湛如在床边坐下,抚了抚木姑花白却梳得顺直的头发。问道:“她怎么来这里?”
“不知道,公主每天都要来看一看。”
湛如沉默了片刻,低头望着放在床头的那枚象牙梳子。
他走到静亭寝宫的时候,里面黑着灯。他略停了一下脚步,还是穿过梅林向里走。结果在半途却遇见了静亭,她正举着一盏纸扎的玲珑灯,踮脚向树上挂。几次挂都没成功,她便先停下来,擦了擦额上的汗。
静亭这才注意到他站在这儿,笑道,“你来了啊。你拿的什么?”
听他说是账本,她就叫他先送到屋里去。湛如回来的时候见她还在努力,不由得停下脚步,“你把灯挂这儿做什么?”
她瞧瞧他,稍有些羞涩地抿唇一笑:“你不知道么,明天是七月七了。”玲珑灯有这么种说法,只要挂在门前,到七夕早上都没有熄灭,便可以同意中人永结同心。听她这样说,湛如不禁微微怔了怔,随后伸手将那盏灯接过:“我来吧。”
静亭却又抢了回来,摇头道:“这个要亲手挂才行的。”
“那你够不着,就挂低些。”
她笑道:“我就爱往高了挂。”
他没有说话,看着她颤颤巍巍终于将那盏灯挂上了树梢。灯罩间落下的光将两人的面容都镀上一层金色。静亭转过头对他微微一笑,“你不会等我走之后,来把它弄灭吧?”
湛如摇摇头:“我不信这些的。”
静亭脸色微黯,但还是笑着温声道:“那就好。”
她掸掸衣裳,转身向寝宫走。湛如一直站在原地,却低着头,既没有看她,也没有看灯。半晌,才开口问了一句:“你就那么想和我在一起么?”
她的背影停了停。
“或许吧。”她没有回头,径自向前走去。
京城的东南街巷,是历朝历代达官显贵的居所。所以虽不是极致的繁华,但是高门府邸,自有一派肃穆。每天清晨,那一扇一扇或朱漆、或黑漆的木门第次打开,车马轿舆,逶迤行来。
东巷的巷口,此时跑过一个家吏打扮的人来。他急匆匆地穿过巷子,一直到门前挂着“陈府”的那件府邸门前,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整了整衣冠。穿过院子步入中堂,向椅子上坐的那人跪下行礼。
“老爷。”
陈诉在他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急得站起来:“免礼!有消息没有?”
这偌大的中堂,此时连个像样的侍卫都没有。自从几天前,陈柳霜和陈诉因为外人不知的原因,大吵了一架之后,陈柳霜便负气离开了家。陈诉为了找她,冒险诓了光禄勋骑郎将麾下的军队,从此和卢肖结了个梁子。
那天,符央在敬宣面前帮他求了三分人情,任京西守军给他调度了一天。但是这一天找下来,却完全没有收获。之后,陈诉不得不以重金贿赂守军中的小校,在卢肖不知道的情况下,调小股人马出来找人。府里所有的家丁,也被他派出去。可至今已经将近十天过去,却依旧不见陈柳霜的影子。
陈诉在堂上踱步。听那回来的家吏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