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能撑两三个月。箭用得多了些,这会儿,左青已经带着一小撮群众,上城头捡契丹射来的箭了。
可是,没有水。
城里的水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最多,不过半个月。
晚风微凉。静亭揉着额头,跟在符央身后走。听他低声道:“契丹同我们一样,都没有水。他们在城外,会更加艰难。扛不住朝廷援军的……”
“朝廷有回信了么?”
“还没。”
这有些麻烦,倘若奏表根本没有上到京城,而是中途被乱军截住……静亭正想着,听身后湛如道:“你不舒服么?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她忙手放两侧站直了,表示自己很好。
她现在是守将,务必表现得英勇神武些。
47 水罄
之后几天内,静亭等人坚守丰城。和城外的契丹军进行颇为激烈的对抗。
这是名副其实的“背水一战”。
几天下来,双方军队是相同的疲惫。契丹许是未料到第一站就遇到如此强硬的抵抗,气势上输给丰城这个小地方,委实有损颜面。所以坚持围城,没有丝毫松懈。
丰城内。
“符大人!符大人!”自从最开始两天的猛攻过去之后,契丹的攻击就变得稀疏些许。这天中午,除了湛如留在外头巡城,其余的几个人都回了县衙。
这会儿正在屋里吃饭,外头突然跑进个兵来:“禀报大人,契丹骂阵!我方将士请愿出城迎敌,被公子拦下,请大人定夺!”
外面日头正盛,地面火烧火燎。符央却只得起身出去,“知道了,本官去看看。”
静亭和左青,也忙随着他出去——城中寂寥无声。偶尔民房前露出个人脸,也是脏兮兮的、又黑又瘦。见他们走过,目光中竟都露出愤恨的神色。街角的乞丐懒洋洋地抬起眼,“狗官啊狗官……”
符央面色一黯。不语地向着城头走。
城中缺水,又要先顾着兵将。平民家庭的生活几乎难以维持。
三人到了城头,果然契丹骂阵——一口生硬的中原话,但是骂得十分难听。莫非他们是先学的骂人后学的说话?实乃奇人。湛如正在城门处,走过来道:“大人,出战么?”
这些天他们为了保存兵力。只死守,不出战。
但是朝廷援兵迟迟没有消息,己方士气不断下跌。这一骂,反倒被骂出一点精神来。十几名将官面带怒容,请求开城门迎战。
符央踌躇片刻:“好。”
号角吹响,契丹方军的气焰顿时弱了一弱。
丰城的城门,在紧闭数日之后,终于缓缓开启。八百精兵出城列队。
左青会武,为先锋官。
静亭站在城头上,这边还留了数十人:“有没有人会说契丹话?”见大家纷纷表示不会,她说:“给我大点声,用中原话骂回去!”
几十人齐声开骂。虽然乱得很,但效果着实可观。契丹被弄得摸不着头脑,但是很快也明白过来对方这是在回敬自己。马蹄跺地嘚嘚作响,随着战鼓擂响,两军对阵,厮杀起来!
左青是学过一些兵法的,虽然手中只有这么一点点人数的步兵,但是进退有度,用兵得法。由于契丹呈包围之势,所以这八百人从中央突破,力图一鼓作气杀出重围。
城中还留了五百人,预备包围有了破绽之后,再冲出去。
这个计划本来相当完美,但是开战不久,契丹后部突然补上一批弓箭手,向着城上开弓!
守城一方,此时本来就是空虚。这样一来他们几个观战的未免手忙脚乱,符央道:“咱们的的弓箭手呢?都调过来!”很快有人去其他几面调人,但是,毕竟需要时间。城下左青带的人见后方被袭,阵脚顿时微乱。
左青匹马杀在前方:“跟着我冲!后退者斩!”但是八百人此时耗损了小半,后继不足,渐渐有被契丹军重重围住的趋势。左青已经浴血奋战,但是一人之力何其微弱。城上几人都已经看出弱势,符央咬了咬牙:“让那五百军提前出城。”
城门开启,五百军冲杀而出。破了契丹的包围,左青那边一时得松。
就在这时,其他几面的弓箭手也陆续赶到。在城上列队搭弓,“先射他们后方!”
细密的箭雨飞出,与迎面来的箭时而碰撞,铿锵作响。因为有城楼掩护,更利于弓箭手的发挥。眼见契丹的士气渐渐疲软,露出败势。
静亭被赶离危险区,正在城墙下站着,就见一个传信兵疯了一样地从面前跑过:
“禀报大人,契丹用火炮攻城!城西告急!”
符央面色倏然沉下:“契丹怎么会有火炮?!”
“不知!请大人速派支援!”
符央转身大步向下走。路过湛如身边的时候,抬首望了他一眼。湛如亦不多言,上前几步将督战的任务接下。符央走下城头的时候,静亭见他没有反对,便也跟着他急急向城西去了。
她也想不通的,契丹哪里来的火炮?
这件事,直到她亲眼见到了才明白——那火炮的规格与构造,完全就是中原造的!契丹不知在那次抢掠中得了一台,竟不声张,狠狠摆了他们一道儿!
城西告急。
原本坚实的城墙上,此时已经开了两个窟窿。城头上有一部分士兵撤了下来,还有一部分,在负隅顽抗。
符央见此,眉头皱得更深,没有停留直接向城上走去。被众人拉住,“大人去不得!危险!”
他一拂袖,指了指静亭,“把她给我看住。”转身就往上走,静亭急了,“符央你不要命了!”结果被周围人死死拉住,她看着符央走上城头,指挥士兵抵抗,并叫人调回弓箭手。火炮发出的声音震天响,土地撼动,城墙摇摇可危。他站得笔直,一丝不苟。
静亭嘴唇发白,汗水滑下,顺着下颔低落,“符央……”
“师爷,大人命您在此等候。”“师爷莫着急,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师爷!”“师爷……”她感觉很多人在拉着她,或是安慰,或是规劝。人越来越多……有一只褴褛的衣袖伸到她面前:“请师爷留步……”
她一怔,随后有更多身着民服的人走出来:“请师爷留步。”
身后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群百姓。
脏兮兮的、狼狈不堪的、面黄肌瘦的百姓,可是她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眼中露出希望的光彩。所有人站城一堵墙,都望着城头上的符央。
“请师爷留步,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
符央从城上下来时,已经接近傍晚。
他面上沾了尘灰,有些疲倦。在看到密密麻麻的百姓时,明显愣住了。随后大家一拥而上,高呼大人,他惊愕的神色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静亭随他回县衙。左青和湛如也方回来,城东的战役哪方也没得到便宜。他们派出的一千三百军,伤亡有四、五百左右,而契丹的伤亡想必也不少。
沙场一片血染,雄浑而悲烈。
几人都很疲倦,左青还负了轻伤。但是静亭却对今日的事颇为振奋,经过今天,符大人应该是深入民心了。他应当也是很高兴,但是并不多话。几人一同用了晚饭。
随后有人来报,一支三百人的民兵队伍,自愿为丰城效力。
这天晚上,又陆陆续续有平民捐赠的米粮、被褥送来。到了第二天,静亭等几个大家之前耳熟能详的“狗官及其随从”,受到了民众的热烈欢迎。静亭在守城的间隙,还被赶来的热心大婶塞了一手的大饼窝头,还附赠一小罐自制麻酱。
契丹人继续使用火炮攻城。
只是现在,静亭他们已经有了准备。任对方如何骂阵、如何诱敌,他们绝不出城,也绝不随意调动兵力。契丹只有一台火炮,威力有限。城墙几面虽然都陆续中奖,但是目前还没有哪边有要塌的迹象。
于是,战事又陷入了死守状态。
契丹人也被弄得没了脾气,打得没那么起劲。
静亭在城墙上盯了一会儿,感觉一时半会儿无甚危急。便走下来——城墙下部有一处内搭起来的垫板,中间是空的,可用于城防之间的走动——这是前两天城墙被炸穿之后,大家才发现的。
静亭掀开被炸塌的垫板,跳了进去。
这里面很暗,她几乎看不见什么东西。摸着黑向前移动,很快就听到不远处头顶也有木板掀动的声音。她还没来得及思索向哪边躲,对方就跳了下来,和她结结实实撞到一起。
她一个踉跄,那人立刻扶住她,“公主?”
“湛如?”
“嗯。”城北那边今天才被炸开,他也是刚发现这个通道:“公主去哪里?”
“我找符央调点儿箭过来。你呢?”
“我去取水。”他顿了顿,“符央那里应该也不剩多少箭了,我那儿还有,你要就去拿。”
“那你怎么办?”
“我暂时不用。”
“那好。”静亭也懒得和他客气,“你自己小心。”
道别了湛如,去城北取箭。她这才发现城北被炸得比城西还要严重些,契丹要是再加把劲,就能直接弄个大洞钻人进来了。
她想了想,打发个人去民巷里问问谁家还有装修材料什么的,然后自己跑回城西接着守城。到了晚上的时候,有了消息,说有几户愿意贡献材料,还有愿意出人力的。
这个势头大好。静亭和符央说了一声,就带着召集来的那些人去了城墙,搭梯子开始修补。她在下头看着,灰土劈头盖脸地掉下来,只好站远一点。
风很大,头隐隐作痛。
“师爷来一口?”有人拿着酒壶问她。她摆摆手示意不用,城里没水,有人就拿了藏酒来喝。可是她不想喝,没水顶多是烧胃,喝酒反倒烧心。
这么想着,感觉头疼越发严重起来。
48 公主
风从城墙的缺口吹进来,发出轻微的悲鸣。
夜色很沉,城头上时一串孤零零的灯火。风中飘着淡淡的腥气。
静亭在地上蹲了一会儿,感觉实在是闷得慌,胸前像是重重压着什么东西。于是站起身来,扶着墙面向上走,迎着风,一步一步登上城头。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个人——他背对着她站在城上,衣袂在风中飘动,他在垛口,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临着马革裹尸的疆场,背靠火炬连绵而飘摇的光。
是湛如。
他似乎在看着什么特别遥远的地方,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火光落在他的侧面,剪出一个颀长的影子,阴影落在他垂下的眼睫。
他如斯美丽,他如斯寂寞。
静亭一时也忘了自己上了的本意,站在他身后,没有出声。
半晌,她才摇了摇头,打算折回去。但就在此时他却突然转过身来,走到她身边,面上没有任何神色:“公主。”
静亭被吓了一跳:“你小点声……”
“这儿没人的。”他指了指站得很远的守兵,顺手牵住静亭便向城下走去。
静亭愣了一下,思量着要不要抽手回来。湛如却猛地停下脚步,向她靠过来。静亭脸刷地红了:“喂,不准犯上!”湛如皱着眉,探了探她额头。
“公主病着,自己却一直都不知道?”
静亭一愣,立刻摇了摇头,拨开他的手向下走去:“没有的事……”
可是才刚走出没两步,脑海就已经被一片强烈的晕眩感占据。眼前一花,踉跄着向下栽去。
这就是所谓的病来如山倒。
其实从前几天,静亭就偶尔感觉不太舒服。但是忙来忙去,她也就把这个事情最小化了。如今发起来,猛烈程度让她这小残体一击就倒下。
神智迷迷糊糊的。
迷迷糊糊的好久。
眼皮抬不起来,四周是一片又热又躁的黑暗。她想要动一下,却无能为力。身体像是被绑住了,又僵硬、又疼痛。
哎,不对,她从来没有被绑过……又怎么会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呢?
神智还清醒,可是身体却不足以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托着她的身体,让她坐起来。然后有什么东西送到了她的嘴边,冰凉的、干净的水流了进来……静亭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渴极了,努力张口吞咽。
水流进胃里,很冰。
“……能咽了?”很远处,她听到有个人问道。
“嗯。”有另一人回答。随后更多的水灌进了她口中,“拿药给她含着,最早明天会醒。”
“那今晚的事……”
“如期进行。”
那双手扶着她躺下,又盖了一层什么东西到她身上,应该是被子。
“能否保证万无一失?”
“大人,这世上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他笑起来,“所有计策,都有其疏漏。越是高明之处,也越有更多危险。成败一如此论,试过便知。”
“晓得了……子时兵士秘密出城。如果败了,一刻内就会有消息。”
“败了也无妨,大人可准备巷战。”
“那她怎么办?”
“于子修已经恢复八成,紧急关头,让他带她走。”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好,听你的。”
有什么苦涩的东西被放入静亭口中。她很不愿意,试图咬住给她塞药的那根手指。
对方却灵巧地收回了手。
片刻,关门声传来。
静亭醒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
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还没什么力气,但是酸痛却已经消失了。口中有一片苦味,让她立刻就回想起了在病重给她塞药的那只手。
可是抿了一抿,口中已经干干净净,毫无证据。
她只好哼哼两声,走出门。
到了外面,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