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峰沉吟了一下,道:“阎北辰在苏北一带,颇具侠名,平日和各大门派之间,均有交
谊,就是黑道中人,也颇多交住。”
卫天翔又道:“那和我们同席的两桌,十个老人不知是些什么人?”
岑峰笑道:“那是阎北辰的生死之交,人称江淮十义,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卫天翔哦了一声,心中十分不解,和自己同席的十个老人,既是阎北辰生死之交,酒中
决不会有什么蹊跷,那么绿衣少女,叫自己不可饮酒,其故安在?
岑峰笑道:“韦兄突然问起兄弟,想必有甚值得怀疑之处。”
卫天翔四下一瞧,低声道:“小弟胸中确有一不解之处。”
岑峰笑道:“韦兄想必因那支‘正义之剑’,突然出现而起?”
卫天翔坦然点头道:“这也是其中之一,另外在阎北辰敬酒之前,小弟依稀听到有人用
‘传音入密’。向小弟说了句‘不可饮酒’……”
“不可饮酒?韦兄你是说……”
石敢当岑峰听得怔了一怔,立即凝神运气,略一位查,陡地脸色大变,急道:“咱们确
实已遭暗算,这姓阎的老贼,好生卑鄙,韦兄快跟我来!”
一面说着,人已匆匆往路旁不远的一丛树林中奔去!
卫天翔瞧他神色惶遽,不禁心头大凛,连忙跟着过去。奔入林中,只见石敢当岑峰已脸
色苍白,盘膝坐在地上,不由脱口问道:“岑兄,你感到怎么了?”
岑峰双眉直竖,愤然说道:“这姓阎的老贼,敢情良弓藏,走狗烹,他果然在酒中暗置
剧毒,而且这种剧毒不运气,竟然一无所觉,此时一运真气,不但毒气藉酒散发全身,而且
已侵入脏腑……”
几句话的时间,岑峰鼻尖眉心,已隐现青黑,他来不及再说,立即闭上眼帘,运功抗拒
体内剧毒。
卫天翔给他说得如此严重,一时深悔自己不该到此时才说,但细想当时情景,在许多人
面前,实在也无法告诉于他。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岑峰跌坐的身子,渐渐颤动,呼吸急促,黄豆大的汗珠,像雨水
点般从额上落下,一张脸色,也由白转青,由青转灰,脸上肌肉,也起了轻轻痉挛!
卫天翔瞧得大惊,这情形,分明他拒毒无功,反而越来越见恶化,自己站在一旁,不知
怎样帮助他才好?眼看石敢当岑峰,一颗头,渐渐下垂,身躯也摇摇欲倒!
卫天翔心头一急,不假思索,突然举起右掌,抵住他后心,把全身真气,透掌而入,一
面轻声喊到:“岑兄,你快说,可有解救之药?”
岑峰腰肢一挺,倏然睁开眼来,张目向卫天翔望了一下,口中迸出:“无……药可……
救……”接着又从喉间发出一阵模糊不清的声音。
卫天翔不敢放手,急着说道:“岑兄,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岑峰眼睛眨了几下,突然身躯一动,右手挣扎着探入怀中,颤巍巍掏出一个小小布包,
一下落到地上。
卫天翔心中一阵激动,伸手取过,一面俯耳问道:“岑兄,这是什么?”
岑峰脸色灰败,口中嚅嚅一动,又进出:“送……送给家师……”
他实在剧毒攻心,提不住气,身子一歪,跌倒地上!
卫天翔惊得一呆,只见岑峰双手在地上一阵乱抓,就仆着不动!
连忙伸手一探鼻息,才知已经毒发死去,不由一阵急怒,冲上心头,暗想那姓阎的老贼,
手段毒辣,显然早有预谋!
不错!岑兄方才说的良弓藏,走狗烹,他为什么要毒死他昔年羽党,难道他有什么不可
告人之事?
啊!难道这件事和那支送来的金剑有关?
卫天翔忽然似有所触,俊目凝煞,仰头想了一想,随即抽出长剑,就地掘了个坑,把岑
峰尸骸放下,掩埋妥当,又在坟上立了标记,默悼了一会,立刻往庄中奔去。
这时虽是白昼,但卫天翔迫不及待,那还管什么惊世骇俗,放足疾走。
一阵工夫,便已奔近阎家庄院,只见两扇黑漆大门,依然敞开,一眼即可望到里面,深
广的大厅,此时却一片阗然,既瞧不到一个人影,也听不到一点声息,巨宅广院,虽在白天,
已有阴森恐怖之感!
卫天翔暗暗点头,中午喧哗闹酒之辈,敢情全中了毒!
他大步直入,心中暗想,方才在二厅和自己同桌的十个老人,内功修为,全都要比石敢
当高出数倍,此时也许尚未死去,如果确如石敢当所说,阎北辰要毒死他们的目的,是为了
良弓藏,走狗烹,那么也许从他们口中,可以探听出阎北辰昔年所作所为。
心念转动之际,人已转身往大厅右侧辟为客舍的一进院落中奔去。这一进广大的院落,
仍然是一片死寂,听不到半点声息,但等他经过厢房,踏上花厅,陡然闻到浓重酒味。
不!大厅左右两边,排列着数十具尸体,秩序井然,十分整齐,这些人正是前厅所见之
人。
卫天翔无暇多看,一脚往后奔去,他知道在二厅和自己同席的江淮十义,因身份不同,
被招待在客舍后进,也就是自己隔壁的几个房间。
当下毫不思索,穿过天井,是一排九间敝房,卫天翔一连找了两个房间,里面却空无一
人,不由心头大奇,难道江淮十义,发觉中毒,仗着一身深厚功力,已经走了?
接着又找了两间,还是不见人迹,正待退出,但目光瞥到第五间上,却房门紧闭,似乎
有人,心中一动脚下跟着过去,伸手一推,原来这扇房门,里面已落了闩。
连扣几下,不见有人答应,卫天翔那管许多,掌心吐劲,向前一推,“喀”的一声,房
门开处,只看见在一厅上和自己同席的十个老头——江淮十义,围成一圈,坐在地上,每人
伸出右手,用掌心抵着另一人“背心”,左手紧按自己“丹田”,瞑目垂帘,一动不动!
卫天翔知道他们正在运行一种上乘内功,合十人之力,循环运转,抗拒所中剧毒,每个
人神情肃穆,敢情正在紧要关头,自己一时不好惊动。
那知等了一会,十个老人,仍然静坐如故,一动不动!
卫天翔不由心头泛疑,但细看他们脸色,除了略呈灰白之外,并无异样,到底这些人是
否已中毒生死?
他轻轻走近,伸手一探鼻息,发觉他们呼吸业已停止,再往胸口一摸,触手冰凉,早已
死去多时,但就在他伸出手去还没收回!
“老!”那具尸体,突然从喉间进出一个“老”字,仆倒地上!
卫天翔蓦地一惊,身子暴退三尺。
“贼!”第二具尸体,继第一具仆倒之后,口中发出一个“贼”字,也倒了下去!
“暗”,“算”,“盟”,“主”,“想”,“灭”,“口”,“吗”?
十具尸体,一个接一个,每人口中,进出一字,相继倒下!
卫天翔恍悟他们虽然死去,但在临死之前,紧闭嘴唇,把最后一口真气,密封喉头,只
要有人震动尸体,闭着的气,就可发出声来!
他们身受阎北辰毒害,但此身虽死,却也誓必把秘密泄出,如果阎北辰亲来,至少死后
也骂他一句泄愤!
什么?他们这十个字一经联贯,是:“老贼,谋害盟主,想灭口吗?”
卫天翔身躯陡震,这姓阎的老贼,果然是谋害自己父亲的人!
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想杀人灭口,反教落在自己耳中。迥眼一扫,江淮十义,
在这顷刻之间,已浑身发黑,口角鼻孔,都已渗出血来!
卫天翔急于去找阎北辰,立即返身出院,迳往书斋奔去!迥廊九折,只剩下秋风檐马,
湘帘低垂,愈觉景物凄清。
他艺高胆大,功布全身,掀帘直入,那里还有阎北辰父子的踪迹?连庄丁小僮,也一个
不见!
这又奇了,姓阎的老贼,一下毒毙这许多人,狡计得逞,怎会举家逃避?心头疑念丛生,
正在打量之间,耳中忽然听到一声极其低弱的呻吟!
这声音,正是从里间传出!卫天翔一个箭步,急掠而入,纵目四顾,只见地上躺着一个
华服少年,身负重伤,气息奄奄!
他,不就是阎北辰的儿子摘星手阎休吗?这又是什么人把他击伤的?
卫天翔如坠云雾中,被弄得十分糊涂,但此时找不到阎北辰去向,既然发现阎休,问他
也是一样!
心念转动,立即俯下身去,一掌拍到他“命门穴”上!
要知卫天翔这一掌,正是内家上乘功夫,恰好在对方真气欲断之际,掌心内力,逼入他
要穴之内,助他接上真气。
果然摘星手阎休,眼睛眨了两下,流露出感激之色,口中低低的道:“韦……韦兄……
是你……”
卫天翔点头道:“少庄主,你令尊呢?”阎休精神略为好转,低声道:“家父可能已落
人手!
卫天翔诧异的道:“那是什么人?”
阎休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那出去敬酒的,已不是家父。”
这真是越来越离奇,出去敬酒之人,明明是阎北辰本人,他怎说不是他父亲?
卫天翔还没作声,只听阎休续道:“当时小弟也不知道,直到敬酒完毕,小弟扶着他回
转书斋,他突下杀手,一掌击中小弟要穴……”
“啊!”卫天翔觉得其中大为蹊跷,随口啊了一声。
阎休又道:“小弟那时血气汹涌,顺了顺气,只觉家父目蕴凶光,朝着小弟狞笑,全无
半点父子之情,小弟心头一酸,颤声问道:“爹,虎毒不食子,你何苦对孩儿下此毒手?”
小弟此话出口,家父突然纵声大笑:“小子,你不义之父,此时已落入老夫掌握之中。”小
弟听出他口音果然不对,怒声喝问道:‘那么你是谁?’那人突然伸手往脸上一抹,原来竟
是一个相貌奇丑的老人,闪身往门外飞出!”
卫天翔问道:“你不认识他?”
阎休说了这许多话,气息又渐渐弱下去,吃力地摇头道:“小弟从未见过此人!”
卫天翔赶紧又拍了他一掌,问道:“那么酒中之毒是他下的,还是你父亲之意?”
阎休迟疑的道:“那……那到确是家父之意,因为……”
卫天翔急急的问道:“因为什么?”
阎休断续的道:“因为家父昔年有一仇家,目前据说重出江湖……”
卫天翔听得满腔仇怒,骤然涌起,恨不得把眼前这个暗害父亲的仇人之子,一掌劈死,
双目射煞,冷冷的道:“你父所说的仇家,可是江南大侠?”
阎休眨着失神的目光,摇头道:“这个小弟从没听家父说起。”
卫天翔暗嘿了声,心想这件事,姓阎的老贼果然连他自己亲生之子,都没有说过。一面
问道:“那么那支‘金剑令’呢?”
阎休道:“金剑令也被奇丑老人取走,啊!他好像还说过一句他正奉命到处搜寻这支金
剑……”
卫天翔听得又是一怔,这么说来难道送剑来的,和劫走阎北辰的,竟然不是同路之人?
江湖当真谲风诡波,复杂得令人难以揣测。
卫天翔瞧着奄奄一息的阎休,生命之火,业已烧到尽头,目前虽已知道他父亲是围攻自
己父亲的许多个人之一,也许还是主谋,但这并不是阎休之过,自己何苦杀死一个垂死之人?
心念转动,正待往屋外走去!
蓦听一声长笑,破空飞来,笑声一歇,屋外响起一个洪亮声音,喝道:“阎北辰,老夫
此时才来,原为让你从容安排后事,然后自尽,嘿嘿,你倒敢在老夫面前捣起鬼来?”
卫天翔心头一怔,暗想此人声若有物,好精湛的内力,口气也大得出奇,不知又是何等
人物?
此时天色业已昏黑,屋中既无灯火,更是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那人喝声入耳,卫天翔突觉黑暗之中,有一支软绵绵的手掌,握住自己右手,耳边
同时响起一个女子声音,急促的道:“快躲起来!”
卫天翔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有人欺近身边,自己竟然一无所觉,这就右手一丢,沉
声喝道:“你是谁?”
那知这一丢,并没将人家柔若无骨的纤手丢掉,只听那女子细声道:“快躲起来,迟就
来不及了!”
玉手紧拉着卫天翔,一起闪到两张太师椅后面,蹲下身子。
卫天翔本来可不愿躲避,但禁不住姑娘家带着惊恐急促的声音,使人听了,不忍拂逆。
正当两人堪堪藏好身子,门帘轻响,那人业已掀帘而入!
卫天翔偷偷一瞧,只觉那是一条又瘦又高的影子,黑暗之中,瞧不清他面貌,只有两支
隐闪红光的眼睛,在骨碌碌转动,似乎极为愤怒!“嘿嘿,任你阎北辰逃到天涯海角……噫!
你是何人?”
他说到一半,突然“咦”了一声,大声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