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但赶到傍晚,始终不见六怪等的踪影。郭靖道:“只怕师父们走了另一条道。”于是催红马重又回头。
那小红马真是神骏,虽然一骑双乘,仍是日行千里,来回奔驰,丝毫不见疲态,直到天黑,途人都说没见到江南六怪、全真三子那样的人物。
郭靖好生失望,黄蓉道:“八月中秋大伙儿在嘉兴烟雨楼相会,那时必可见到你众位师父。”郭靖道:“到中秋节足足还有半年。”黄蓉笑道:“这半年中咱俩同游天下名胜,岂不甚妙?”
郭靖一来生性旷达,二来究竟少年脾气,三来有意中人相伴,不禁心满意足,当下拍手道好。
两人赶到一个小镇,住了一宵,次日买了一匹高头白马,郭靖一定要骑白马,把红马让给黄蓉乘坐,黄蓉拗他不过,一笑骑上红马。
两人按辔缓行,一路游山玩水,其乐融融,或旷野间并肩而卧,或村店中同室而居,虽然情深爱笃,但两小无猜,不涉半点猥亵。黄蓉固然不以为异,郭靖亦觉本该如此。
这一路来到京东西路袭庆府泰宁军地界(今山东省),时近端阳,天气已微感炎热,黄蓉额上见汗,正想找个荫凉地方休息,忽听水声淙淙,前面似有溪流。
黄蓉纵马上前,不禁欢声大叫,郭靖跟著过去,原来是一条清可见底的深溪,溪旁两岸都是垂柳,枝条拂水,水中游鱼可数。
黄蓉脱下外衣,扑通一声,跳下水去,郭靖吓了一跳,走近溪旁,只见她双手高举,两手各各抓住一尾尺来长的青鱼。两尾鱼儿尾巴乱动,拼命挣扎,黄蓉双手一掷,叫道:“接住。”把鱼儿抛上岸来,郭靖施展擒拿手法抓去。但那鱼儿身上好滑,虽然被他抓住,立即溜脱,在地下翻腾乱跳。黄蓉笑得如花枝乱颤,叫道:“靖哥哥,下来游水。”郭靖生长大漠,不识水性,笑著摇摇头。黄蓉道:“下来,我教你。”郭靖见她在水里玩得有趣,于是脱下外衣,一步步踏入水中,黄蓉在他脚上一拉,他站立不稳,跌入了水里,心慌意乱之下,登时喝了几口水。
黄蓉笑著将他扶起,教他换气划水的法门。游泳之道,主要是在能控制呼吸,郭靖对内功习练有素,精通换气吐纳的功夫,不到两个时辰,已自摸准了水性,在溪流之中,上下来去,浮沉自如。
两人兴犹未尽,溯溪而上,只听得水声愈来愈响,转了一个弯,眼前飞珠溅玉,竟是一个十余丈高的大瀑布,水如匹练也似的从崖顶倾倒下来。
黄蓉道:“靖哥哥,咱俩从瀑布里窜到崖顶上去。”郭靖道:“好,咱们试试。你穿上防身的软甲吧。”黄蓉道:“不用!”一声吆喝,两人钻进了瀑布之中,那水势好急,别说向上攀援,连站也站立不住。两人试了几次,终于废然而退。郭靖生来一股倔强脾气,对黄蓉道:“蓉儿,咱们好好养一晚神,明儿再来。”黄蓉笑道:“好”
次日又试,竟然爬上了丈余,好在两人轻身功夫十分了得,虽然被水冲下,也伤不了身体。
两人互相商量,揣摸水性,天天在瀑布里窜上溜下,到第八天上,郭靖竟然攀上了崖顶,一伸手,将黄蓉拉了上去。
两人在崖上欢然跳跃,喜悦若狂,手挽手的乘著水势,又从瀑布中溜了下来。这样十天一过,郭靖已是精通水性,虽然手爪功夫不及黄蓉,不能如她那么水中空手抓鱼,但仗著内力深厚,水上的本事已不输于她。两人玩得尽兴,到第十一天上才纵马南行。
这日来到长江边上,已是暮霭苍茫,郭靖望著大江东去,白浪滔滔,四野无穷无尽,上游江水不绝流来,永无止息,只觉胸中豪气干云,身子似与江流合为一。看了良久良久,黄蓉道:“要去就去。”郭靖道:“好!”两人共处数月,不必多话已互知对方心意,黄蓉见了他的眼神,就知他想游过江去。郭靖放开白马缰绳,说道:“你没用,自己去吧。”
在红马臀上一拍,二人一马,一齐跃入大江,那小红马一声长嘶,领先游去。郭靖与黄蓉并肩齐进。游到江心,那小红马已遥遥在前,天上繁星闪铄,除了江中浪涛之外,再无别种声息,似乎天地之间,就只他们两人。
再游一阵,突然间乌云压天,江上漆黑一团,接著闪电雷轰,接续而至,每个焦雷似乎都打在头顶心一般。
郭靖叫道:“蓉儿,你怕么?”黄蓉笑道:“和你在一起,不怕。”夏日暴雨骤至骤消,两人游到对岸,已是雨过天青,朗月悬空。郭靖去找些枯枝来生了火,将包在背上包裹中两人的衣服在火上烤干,各自换了。
两人小睡片刻,天边渐白,江边小屋中一只公鸡突然振吭长鸣。黄蓉打了个呵欠醒来道:“我饿啦!”发足往那小屋奔去,不一刻腋下已挟了只肥大公鸡回来,向郭靖道:“咱们走远些,别让主人瞧见。”
两人向东行了里许,那红马乖乖的跟来。黄蓉拿出峨眉钢刺将公鸡洗剥干净,用水和一团泥包在鸡上,放在火上烤了起来。过不多阵,泥中慢慢透出甜香,等到湿泥干透,再将泥剥去,鸡毛随泥而落,鸡肉白嫩,浓香扑鼻。
她正要将鸡撕开,身后忽然一个声音道:“撕作三份,鸡屁股给我。”
两人猛吃一惊,他们耳朵都极灵敏,怎么背后有人悄没声的掩来,竟然毫无知觉,急忙回头,只见说话的是个中年乞丐。这乞丐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东一块西一块打满了补钉,但不论衣服本身或是所打的补钉。都是崭新的锦锻,犹如戏台上的乞儿衣一般。
他手里拿著一根竹杖,莹碧如玉,背上则背了一个朱红漆的大葫芦,脸上则是一股懒洋洋、漫不在乎的神气。
郭黄二人尚未回答,他已大马金刀的坐在两人对面,取了背上葫芦,拔开塞子,一阵酒香。只见他骨嘟骨嘟的喝了几口,把葫芦递给郭靖,道:“娃娃,你喝。”郭靖心想此人好生无礼,但见他行动奇特,心知有异,不敢怠慢,很恭谨的道:“找不喝,您老人家喝吧。”那乞丐向黄蓉道:“女娃娃,你喝不喝?”
黄蓉摇了摇头,突然见他握住葫芦的右手只有四根指头,一根食指不知去向,心中一凛,想起了客店窗外听王处一、丘处机说起九指神丐的事,心想:“天下难道真有这等巧事?且探探他口风再说。”见他望著自己手中肥鸡,鼻子一动一动,馋涎欲滴,心里暗暗好笑,当下撕下半只,连著鸡屁股一起给他。
那乞丐大喜,夹手夺过,连皮带骨,风卷云残的吃得干干净净,连鸡腿骨也没有吐出,一面吃,一面不住称赞味道鲜美:“妙极,妙极!连我叫化祖宗,也整不出这样了不起的叫化鸡。”黄蓉微微一笑,把手里剩下的半只鸡也递给了他。那乞丐谦让道:“那怎么成?你们两个娃娃自己还没有吃。”他口中客气,手里却早已接了过来,片刻之间,又吃得不剩半根骨头。他拍了拍肚皮,叫道:“肚皮啊肚皮,这样好吃的鸡,很少吃到过吧?”
黄蓉噗哧一笑。那乞丐从怀里摸出一锭大银,递给郭靖道:“娃娃,你拿去吧。”郭靖摇头不接,说道:“咱们当你是朋友,不要钱。”那乞丐脸色尴尬,搔头道:“这可难啦,我虽然做叫化,可不能受人家一点半滴恩惠。”
郭靖笑道:“一只鸡算什么恩惠?何况这只鸡,咱们也是妙手空空,不告而取得来的。”那乞丐哈哈大笑道:“你这娃娃有意思。你合我脾胃啦,来,你对我说,你有什么心愿,说给我听听。”
郭靖尚未回答,黄蓉接口道:“我还有几样拿手小菜,倒要请你品题品题,咱们一起到市镇去好不好!”那乞丐大喜,叫道:“妙极,妙极!”
郭靖道:“您老贵姓?”那乞丐道:“我姓洪,排行第七,你们两个娃娃叫我洪七公吧。”黄蓉听他说姓洪,心道:“果然是他。不过他这样年轻,怎会与全真七子的师父齐名?”三人向南而行,来到一个小小市镇,叫做姜庙镇,投了客店。
黄蓉道:“我去买作料,你们爷儿俩歇一阵子好吧。”洪七公望著黄蓉的背影,笑咪咪的向郭靖道:“她是你的小媳儿吧?”郭靖红了脸,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洪七公呵呵大笑,眯著眼靠在椅上打盹儿。
过不多时,黄蓉买了菜蔬回来,自行入厨整治,郭靖要去帮忙,却被她笑著推了出来。又过半个多时辰,洪七公打了个呵欠,鼻子嗅了两嗅,叫道:“好香,好香!那是烧什么菜啊?”伸长脖子不住向厨房望。郭靖见他一副猴急馋痨的模样,不禁暗暗好笑。
厨房中香气阵阵喷出,黄蓉却始终没有露面,洪七公搔耳摸腮,坐下站起,站起坐下,好不难熬。他向郭靖笑道:“我就是一个馋嘴的怪脾气,尝到了美味,什么也忘了。”他将右手伸出,说道:“古人说:食指大动,真是一点也不错,我只要见到别人在吃奇珍异味,这右手的食指就会跳个不不住,有一次我一发狠,一刀将它砍了……”郭靖“啊”了一声,洪七公笑道:“砍虽砍了,可是馋嘴的性儿始终改不了。”他刚说到这里,黄蓉笑盈盈的托了一只盘子出来,盘中两碗白米饭,一只酒杯,另有两大碗菜肴。
她将两碗菜放在桌上,郭靖只觉甜香扑鼻,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只见一碗的炙牛肉条,不过香气浓郁,尚不见有何特异,另一碗却是碧绿的清汤中浮著百来颗朱红的樱桃,底下又衬著一些丁子嫩筝,红白绿三色互相辉映,好看已极。
黄蓉在酒杯里斟了酒,放在洪七公前面,笑道:“七公,您尝尝我的手艺儿怎样?”洪七公不等她说第二句,一杯酒一饮而尽,伸筷挟了两条牛肉条,同时吃入口中,只觉满嘴鲜美,与普通牛肉大异。
他一面咀嚼,一面细看牛肉,原来每条牛肉都是由四条小肉条并成。
洪七公闭了眼辨别滋味,道:“嗯,一条是羊羔坐臀,一条是小猪肋条,一条是小牛腿肉,还有一条……还有一条……”黄蓉抿嘴笑道:“猜得出来算你厉害……”她一言甫毕,洪七公叫道:“是獐肉加兔腿肉揉在一起的。”黄蓉拍手赞道:“好本事,好本事。”
郭靖看得呆了,心想:“这一碗炙牛肉条竟要这么费事,也亏他辨得出五种不同的肉味来。”洪七公十分高兴,拿羹匙掏了两颗樱桃,笑道:“这必是荷叶笋尖樱桃汤了。”吃在口中一辨味,“啊”的叫了一声,奇道:“咦?”又吃了两颗,又是“啊”的一声。
郭靖不知他奇怪什么,也掏了两颗吃了,荷叶之鲜、笋尖之鲜、樱桃之甜,那是不必说了,小小的樱桃之内竟还嵌了别物,却尝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洪七公叫道:“女娃娃,我服了你啦。十多年前我在皇帝大内御厨吃到的樱桃汤,滋味还远不及这一碗。”黄蓉笑道:“御厨有什么好菜,您老说我听听,好让我学著做了孝敬您老。”洪七公不住把炙牛条送到口里,嘴上那里有空暇回答她的问话,直到碗中剩下之一二,这才说道:“御厨的好东西当然多啦,嗯,不过没一样及得上这两味。”
郭靖道:“七公,是皇帝请你去吃的么?”洪七公呵呵笑道:“不错,皇帝请的,不过皇帝自己不知道罢啦。我在御厨房的梁上躲了三个月,皇帝吃的菜,每一样我先给他尝一尝,吃得好的就整盘拿来,不好么,那就让皇帝小子自已吃去。御厨房的人疑神疑鬼,都说出了狐狸大仙啦。”
郭靖和黄蓉都想:“这人贪嘴是贪到了极处,胆子可也真大得惊人。”洪七公笑道:“娃娃,你媳妇煮菜的手艺天下第一,你这一生可享定了福。他妈的,我年轻时怎么没撞见有这样本事的女人?”
黄蓉抿嘴一笑,与郭靖俩吃了饭。她饭量很小,一碗也就饱了,郭靖却吃了四大碗,菜好菜坏,他却毫不在乎。洪七公把一碗汤喝干,摸摸肚子,说道:“你们两个娃娃都会武艺,我老早瞧出来啦。你这女娃娃整这样好的菜给我吃,多半不安好心,叫我非教你们几手不可。好吧,吃了这样好东西,不教几手也真说不过去,来来来,跟我去。”
背了葫芦,提了竹杖,起身便走。郭靖和黄蓉跟著他走到旷野一处松林之中,洪七公问郭靖道:“你想学点什么?”郭靖心想:“天下武学如此之广,我想学什么,难道你就能教什么?”
正自寻思,黄蓉抢著道:“七公,他功夫不及我,常常生气,他最想胜过我。”郭靖道:“我几时生气……”黄蓉向他使了个眼色,郭靖就不言语了。
洪七公笑道:“我瞧他手脚沉稳,身上似有几十年内功似的,怎会不及你?来,你们两个娃娃打打。”黄蓉走出数步,叫道:“靖哥哥,来。”郭靖尚且迟疑,黄蓉道:“你不显本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