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中间的最高,两旁顺次矮下来。这还不奇,最奇的是每座山峰又分三截,就如手指的指节一般。”黄蓉跳了起来,叫道:“第二指节,第二指节。”郭靖大喜,也叫:“正是,正是。”那店小二却不知所云,呆呆的望著两人。黄蓉详细问了入山途径,把银子给了他,店小二欢天喜地的去了。
黄蓉站起身来,道:“靖哥哥,走吧。”郭靖道:“此去不过六十余里,小红马片刻即至,咱们白日上去拜山为是。”黄蓉笑道:“拜什么山?去盗书。”郭靖叫道:“是啊,我真傻,想不到这节。”
两人不欲惊动店中诸人,越窗而出,悄悄牵了红马,依著店小二指点的途径,向东南方驰去。山路崎岖,道旁长草过腰,极是难行,幸好小红马神骏无俦,只一个多时辰,已到山脚。那五座山峰峭兀突怒,确似五根手指竖立在半空之中,居中一峰尤见挺拔。郭靖道:“这座山峰和那画中的当真一般无异,你瞧,峰顶不都是松树?”黄蓉笑道:“就只少个舞剑的将军。”
两人将红马与双雕留在山脚之下,绕到主峰背后,眼见四下无人,施展轻功,扑上山去。行了数里,山路一转,斜向西行。两人顺路奔去,那道路东一曲,西一弯,好不怪异,走了一顿饭时分,前面密密麻麻的尽是松树。两人停步商议是迳行上峰,还是入林看个究竟,刚只说了几句,黄蓉怀中血鸟猛然间咕的一声,飞入林中。黄蓉极爱此鸟,向郭靖一招手,跟了进去,那血鸟飞得好快,霎时间不见了踪影。黄蓉暗暗焦急,行了里许,忽见前面林中隐隐透出灯光。两人打个招呼,放轻脚步,向灯火处悄悄走近,行不数步,突然呼的一声,路旁大树后跃出两名黑衣汉子,各执兵刃,一声不响的拦在当路。
黄蓉心想:“若是交手惊动人众,盗书就不易了。”灵机一动,从怀中取出裘千仞的那只铁掌,托在手中,走上前去,也是一言不发。两名汉子向铁掌一看,脸上各现惊异之色,躬身行礼,闪在道旁让路。黄蓉出手如电,竹棒一伸一缩,已点中二人穴道,抬腿将二人踢入长草丛中,直奔灯火之处。
走到临近,见是一座五开间的石屋,灯火从东西两厢透出,两人掩到西厢,鼻中先闻到一阵腥臭,悄悄在窗缝中向内一张,只见室内一只大炉中燃了洪炭,煮著热气腾腾的一锅东西。锅旁两个黑衣小童,一个使劲推拉风箱,另一个从竹篓中取出一条条毒蛇往锅中投去,一个老头闭目盘膝坐在锅前,用力吸著锅中腾上来的热气。这老头身披黄葛短衫,正是裘千仞。
只见他呼吸了一阵,头上冒出腾腾热气,随即高举双手,十根手指上也微有热气袅袅而上,忽地站起身来,双手猛插入锅。那拉风箱的小童满头大汗,更是全力拉扯。裘千仞忍热让双掌在毒蛇液中熬炼,直到忍无可忍,这才拔掌,回手拍的一声,击中了悬在半空的一只小布袋。这一掌打得声音甚响,可是那布袋竟然纹丝不动,殊无半点摇晃。郭靖暗暗吃惊,心想:“这布袋所盛铁砂不过一升之量,又用细索凭空悬著,他竟然一掌打得布袋毫不摇动。此人武功之深,殊非我所能敌。”黄蓉却存了个轻视之念,认定他又是在捣鬼欺人,若非要先去盗书,早已出言讥嘲了。
两人见他双掌在布袋上拍一会,在锅中熬一会,熬一会又拍一会,再无别种花样,于是掩到东厢窗下,向里窥探,这一看又是一惊。
原来房里坐著一男一女,正是杨康与穆念慈。只听那杨康正自花言巧语,要骗她早日成亲。穆念慈却坚持说要他先杀完颜烈,报了父母之仇,方能叙儿女之情。杨康道:“好妹子,你怎地如此不识大体?”穆念慈奇道:“我不识大体?”杨康道:“是啊。想那完颜烈防护甚周,以我一人之力,岂能轻易下手?你若做我媳妇,我假意带你去拜见翁舅,那时两人联手,自然大功可成。”穆念慈听他说得有理,低首沉吟,灯光下双颊晕红。杨康见她已有允意,握住她的左手,轻轻抚摸。黄蓉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叫道:“穆姊姊,休得听这小贼乱说!”杨康猛吃一惊,噗的一声先吹灭了油灯,一把搂住穆念慈,双臂若有意,若无意的掩住了她的耳朵。
黄蓉待要再说,只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是谁擅自上我铁掌山来?”郭黄一齐回首,月光下看得明白,不是裘千仞是谁?他见到是这两个少年,心中也是一凛。
黄蓉笑道:“裘老爷子,我跟你请安来啦。七日之约没误期么?”裘千仞怒道:“什么七日之约?胡说八道?”黄蓉笑道:“咦,怎么转眼就忘了?你闹肚子的病根儿好了吧?”
裘千仞怒火愈炽,更不打话,一声长啸,两掌猛往黄蓉左右双肩拍来。黄蓉笑嘻嘻的并不理会,不闪不避,有心要叫软猬甲上的尖刺在他掌上刺下十多个窟窿,只听得郭靖惊叫:“蓉儿闪开。”耳旁一股劲风过去,知是郭靖出手侧击敌人,同时鼻中闻到一阵腥臭,欲待趋避,已自不及,只觉肩上两股巨力同时撞到,身不由主的往后摔去,十末著地,气息已闭。
裘千仞掌心与她猬甲尖刺一触,也已受伤不轻,双掌流出黑血,眼见郭靖掌到,急忙回掌横击。两人掌力相交,砰砰两声,各自退出三步,这一招竟然末分高下。郭靖关切黄蓉,那肯恋战,忙俯身抱她起来,却听背后风声飒然,敌人又攻了过来。
郭靖左手抱住黄蓉,更不回身,右手一招“神龙摆尾”向后挥去,这是降龙十八掌中的救命绝招,他在情急之下使将出来,更是威力倍增。裘千仞与他掌力一交,不由得身子微微一晃,又感掌心刺破处隐隐作痛,只怕黄蓉身上所藏尖刺中喂有毒药,忙举掌在月光下察看。须知他练铁掌功时先用毒蛇汁液熬炼,毒气深入掌中,出手时狠毒无比,但若手掌为别种毒物所伤,而此种毒物之性又与毒蛇相克,发作出来可非同小可,是以他心中甚感惊惧。
郭靖乘他迟疑之际,抱起黄蓉,拔步向峰顶飞跑,只奔出数十步,猛听得身后喊声大作,回头向下一望,但见无数黑衣汉子高举火把,大呼追来。郭靖后无退路,只得向峰顶攀援而上,忙乱中一探黄蓉鼻息,却无呼吸,急叫:“蓉儿,蓉儿!”始终末闻回答。就只这稍一稽迟,裘千仞与帮中十余高手已追得相距不远。郭靖心想:“若凭我一人,硬要闯下山去,原亦不难,只是蓉儿身受重伤,却难犯此险。”
当下足底加快,再不依循峰上小径,迳自笔直的往上爬去,一来他在大漠悬崖上练过爬山轻功,二来抄的是近路,过不多时又将追兵抛在后面。他一摸黄蓉脸颊,尚甚温暖,心中稍稍放心,叫了几声,却仍无答应之声,一抬头,见离峰顶已近,心想这山峰周围不广,此时四下里必已被敌人团团围住,且找个歇足所在,救醒蓉儿再说。上下左右一望,见左上方二十余丈处黑黝黝的似有一个洞穴,当即提气窜去,奔到临近,果是个洞口修得极是齐整的石穴。郭靖也不理洞内有无埋伏危险,直闯进去,将黄蓉轻轻放在地下,右手按在她后心“灵台穴”上,助她顺气呼吸。山腰里铁掌帮的帮众愈聚愈多,喊声大振,郭靖却充耳不闻,此时纵然有千军万马冲到跟前,他也要先救醒黄蓉,再作理会。
约过了一盏茶时分,黄蓉“嘤”的一声,悠悠醒来,低声叫道:“我胸口好疼。”郭靖大喜,慰道:“蓉儿别怕,你在这里歇一阵。”走到洞口,横掌当胸,决心拚命死战护她,可是放眼一望,不由得惊奇万分,只见山腰里火把结成了又长又齐的一道火墙,离那山洞约有里许之遥,各人面目依稀可辨,当先一人身披葛衫,正是裘千仞,但众人双脚宛如被钉牢在地下一般,尽管咆哮怒骂,却不再上前一步。
望了一阵,猜想不透众人闹的是什么玄虚,又回进洞来,俯身去看黄蓉,忽听身后擦擦两声,似是脚步声响,郭靖大惊,先回掌护住后心,再挺腰转身,但那洞黑沉沉的深不见底,不知里面藏的是人是怪。郭靖喝道:“是谁?快出来。”洞里先传出他呼喝的回声,静了半晌,忽然传出一声咳嗽,一声大笑,听来不由得令人毛骨竦然,竟然似是裘千仞的声音。
郭靖晃亮火折,只见洞内大踏步走出一人,身披葛衫,手执蒲扇,白须皓发,正是铁掌水上飘裘千仞。郭靖一惊非小,适才明明见他在山腰里率众叫骂,怎么一转眼之间,竟到了山洞之内?只听他哈哈笑道:“两个娃娃果然不怕死,来找爷爷,好得很啊,好得很!”突然脸一板,眉目间犹似罩上一层严霜,喝道:“这是铁掌帮的禁地,入者有死无生。两个娃娃活得不耐烦了。”郭靖正在心中琢磨他这话的用意,却听得黄蓉轻声道:“既是禁地,你怎么入来啦。”裘千仞脸上登时现出尴尬神色,随即收住,说道:“谁有闲功夫跟你娃娃们扯谈。”说著抢步出洞。
郭靖见他快步掠过身旁,只怕他猛下毒手,伤了黄蓉,心想:“此时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双手齐出,猛往他肩头击去,料他必要回掌挡架,那就立时以肘锤撞击他的前胸。这一招武功是妙手书生朱聪所授,先著击肩乃虚,后著肘锤方实,妙在后著含蕴不露,敌人不易识破。他先著击出,裘千仞果然回掌挡架,郭靖两臂一挺,肘锤正要撞出,突觉对方双掌挡来软弱无力,全不似适才交锋时那股劲在掌先的上乘功夫。郭靖手上变招远比心中想事为速,心中尚未决定该当如何,双手顺势一抓,已将他两手手腕牢牢拿住。裘千仞用力一挣,却那里挣得出他铁钳般的掌握?他不挣也还罢了,这一挣更显露了他武功浅薄。郭靖再无怀疑,两手一放一拉,待裘千仞被这一拉之势牵动,扑上前去,顺手点了他胸口的“阴都穴”。裘千仞瘫软在地,动弹不得,说道:“我的小爷,这当口你何苦和我闹著玩儿?”
只听得山腰中帮众的呼喊声更加响亮,想来其余四峰中的帮众也已逐渐赶到。郭靖道:“你好好送咱们下山去。”裘千仞皱眉摇头道:“我自己尚且性命不保,怎能送你们下山?”郭靖道:“你叫你的徒子徒孙们让道,到了山下,我自然给你解去穴道。”裘千仞悉眉苦脸,说道:“我的小爷,你老磨著我干么?你到洞口去瞧瞧就明白啦。”
郭靖走到洞口,向下一望,不由得惊得呆了,但见裘千仞手挥蒲扇,正在向著洞口顿足而骂。郭靖急忙回头,却见裘千仞仍旧好端端的卧在地下,奇道:“你……你……怎么有两个你?”黄蓉低声道:“傻哥哥,你还不明白?有两个裘千仞啊,一个武功高强,一个就会吹牛。他们俩生得一模一样。这是个净长著一张嘴的。”
郭靖恍然大悟,向裘千仞道:“是不是?”裘千仞苦著脸道:“姑娘既说是,就算是吧。我们俩是双生兄弟,我是哥哥。”郭靖道:“那么到底谁是裘千仞?”裘千仞道:“名字不同,又有什么关系?我叫千仞他叫千仞还不都一样?咱俩兄弟要好,从小就合用一个名儿。”
郭靖道:“快说,到底谁是真的裘千仞?”黄蓉道:“那还用问?自然他是个冒充字号的。”郭靖道:“哼,老头儿,那么你叫什么?”裘千仞挨不过,只得道:“记得先父也曾给我另外起过一个名儿,叫什么‘千里’。我念著不好听,也就难得用它。”郭靖一笑,道:“哈那你是裘千里,不用赖啦。”裘千里面不红,耳不赤,扬扬自如,道:“人家爱怎生叫就怎生叫,你管得著么?”
郭靖道:“怎么他们尽在山腰里呐喊,却不上来?”裘千里道:“不得我号令,谁敢上来?”郭靖将信将疑,黄蓉却道:“靖哥哥,不给他些好的,谅这狡猾老贼也不肯吐露真情。你点他‘天突穴’!”郭靖依言伸指一点。
这“天突穴”乃属奇经八脉中的阴维脉,系在咽喉之下,“璇玑穴”上一寸之处,是阴维任脉之会,一被点中,裘千里只觉全身皮下,似有千万虫蚁乱爬乱咬,麻痒难当,连叫:“啊唷,啊唷,你……你这不是坑死人么?作这等阴贼损人勾当。”郭靖道:“快回答我的话,那就给你解了。”裘千里叫道:“好吧,爷爷拗不过你这两个娃娃。”当下忍著麻痒,把真情都说了出来。
原来裘千里与裘千仞是同胞孪生兄弟,幼时两人性情容貌,全无分别。到十三岁上,裘千仞无意之间救了铁掌帮帮主的性命,那帮主感恩图报,将全身武功倾囊相授。裘千仞到得二十四岁时,功夫寖寻而有青出于蓝之势,次年帮主逝世,临终时将铁掌帮帮主之位传给了他。裘千仞非但武功惊人,而且极有才略,数年之间,将原来一个小小帮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