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翁闻言大喜,踏上一步,就来拉郭靖的手腕。郭靖顺腕一翻,拍的一声,梁子翁肩头已吃了一掌,这一招“见龙在田”又快又重,梁子翁武功虽高,竟也被他一掌打得身子一矮,倒退了两步。彭连虎和梁子翁都是面和心不和,见他受挫,均各暗自得意,立时散开,将洪七公等三人围在垓心,要待梁子翁被打倒之后,再上前逞凶。
梁子翁适才上来时已防到郭靖那一招“亢龙有悔”,岂知一别经月,他已将降龙十八掌尽数学全,随手一招,自己竟自躲不开,这一下他脸上如何下得来?见郭靖并不追击,左足一点,忽地跃起,双拳连发,使出他生平绝学的“辽东野狐拳法”来,立心要取郭靖性命,一来挣回适才所失的颜面,二来以报昔日杀蛇之恨。
那“辽东野狐拳”是辽东派武功的一绝。当年梁子翁在长白山采参,见到猎犬与野狐在雪中相搏。那野狐狡诈多端,窜东蹦西,灵动异常,猎犬爪牙虽利,搏斗多时,仍是奈何它不得。梁子翁见了野狐的纵跃,心中有悟,当下参也不采,就在深山雪地的茅庐之中,苦思一月,创了这套“野狐拳”。这拳法以“灵、闪、扑、跌”四字诀为主旨,以对付较已为强之劲敌时最为合用,首先是教敌人捉摸不著自己前进后退、左趋右避的方位,然后俟机进击,可说是一种有胜无败的武功。他一生除了吃过洪七公一个大亏之外,极少挫败,所以这套掌法也甚少使用,这时受了郭靖一掌,不敢轻敌,当下未攻先闪,跌中藏扑的向郭靖打去。
这套拳法来得怪异,郭靖从未见过,心想:“蓉儿的落英掌虚招虽多,终究或五虚一实,或八虚一实,这老儿的拳招,却似全是虚招,不知他闹什么玄虚?”当下依著洪七公前时所指点的方略,不论敌人拳招如何变化多端,自己只是依降龙十八掌的掌法发将出去。
两人三招一过;众高手都瞧得暗暗摇头,心道:“梁老怪总算是一派的掌门,与这后生小子动手,怎么尽是闪避,不敢发一招实招?”再拆数招,郭靖的掌力将他越迫越后,眼见就要退入海中。梁子翁见这套“野狐拳”不能取胜,要想另换拳法,但被郭靖掌力笼罩住了,那里缓得出手来?掌声呼呼之中,只听洪七公叫了一声:“下去吧!”郭靖一招“时乘六龙”,左臂横扫过来,梁子翁惊呼一声,身不由主的往船舷外跌了出去。
旁观众人中除了欧阳锋外,都没看清郭靖这一招是如何使法,一惊之下,齐向梁子翁跌下之处奔了过去,只听得海中一声长笑,梁子翁的身子忽尔飞起,哒的一声,直挺挺的跌在甲板之上,再也爬不起来。
这一来众人惊讶更甚,难道海水能将他身子反弹上来?争著俯在船边向海中观看,只见一个白须白发的老儿,在海面上东奔西突,迅捷异常,再凝神一看,原来他骑在一头大鲨鱼身上,就如陆地驰马一般纵横如自如。郭靖又惊又喜,大声叫道:“周大哥,我在这里啊!”
那骑鲨的老儿正是老顽童周伯通。
他听见郭靖呼叫,也极欢喜,在鲨鱼右眼旁打了一拳,那鲨鱼即向左转,游近船边。周伯通叫道:“是郭贤弟么?你好啊。前面有一条大鲸鱼,我已追了一日一夜,现下就得再追,再见吧!”郭靖急叫:“大哥快上来,这里有好多坏人要欺侮你把弟啊。”周伯通怒道:“有这等事?”伸手拉住鲨鱼口中一根不知什么东西,连人带鲨,忽地从众人头顶飞过,落上甲板,喝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敢欺侮我的把弟?”
甲板上诸人那一个不是见多识广,但周伯通这么奇诡万状的出现,却令人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周伯通见到黄蓉,也感奇怪,道:“小妹子,怎么你也在这里?”黄蓉笑道:“是啊,你快教我这骑鲨鱼的法儿。”周伯通道:“那不忙。”游目四顾,向甲板上众人一扫,对欧阳锋道:“我道别人也不敢这么猖狂,果然又是你这老儿。”
欧阳锋冷冷的道:“一个人言而无信,纵在世上偷生,也教天下好汉笑话。”周伯通道:“是啊,我正要找你算帐,你在这儿,那真是再好也没有。老叫化,你是公证,站起来说句公道话吧。”洪七公卧在甲板上,笑了一笑。黄蓉道:“老毒物遇难,我师父去救他,那知他狼心狗肺,反过来伤他,点了他的穴道。”周伯通俯身在洪七公的“曲池穴”与“涌泉穴”上揉了两揉。洪七公道:“老顽童,那没用。”原来欧阳锋这门点穴的手段甚是邪毒,除了他与黄药师两人之外,天下无人解得。
欧阳锋甚是得意,说道:“老顽童,你有本事就将他穴道解了。”黄蓉虽不会解,却识得这门点穴功夫,小嘴一扁道:“那有什么希奇!我爹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这‘透骨打穴法’解开。”欧阳锋听他说出这打穴法的名称,心想这小ㄚ头果然是家学渊源,当下也不理她,对周伯通道:“你输了东道,怎么说话如同放屁?”
周伯通掩鼻叫道:“放屁么?好臭好臭!我倒要问你,咱们赌了什么东道?”欧阳锋道:“这里除了姓郭的小子与这小ㄚ头,都是成名的英雄豪杰,我说出来请大家评评理。”彭连虎道:“好极,好极。欧阳先生请说。”欧阳锋道:“这位是全真派的周伯通,江湖上人称老顽童,辈份不小,是丘处机、王处一他们全真七子的师叔。”
周伯通十余年来一直耽在桃花岛,此前武艺未成,江湖上名头并不响亮,所以众人都不知晓,只是一听他是全真七子的师叔,才知此人果然非同小可,互相低声交谈了几句。彭连虎念到八月中秋嘉兴烟雨楼之约,心想全真七子若有这怪人相助,那是更加如虎添翼了。
只听欧阳锋又道:“这位周兄在海中为鲨群所困,兄弟将他救了起来。我说鲨群何足道哉,只要一举手之劳,就能将群鲨尽数杀灭,周兄不信,我们两人就打了一赌。周兄,你说这话错了么?”周伯通连连点头,道:“半丝儿也没错,赌点什么,也得给大伙儿说说。”欧阳锋道:“对!我说若是我输了,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若是不肯干,那就跳到海中喂鱼。你输了也是一样。这话错了么?”周伯通又是连连点头,道:“半丝儿也没错。后来怎样啊?”欧阳锋道:“怎样?后来是你输了。”
这一次却见周伯通连连摇头道:“错了,错了,输的是你,不是我。”欧阳锋怒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岂能颠倒是非,胡混奸赖?若是我输,你怎肯自行跳到海中自尽?”周伯通叹道:“是啊,原本我也道老顽童运气不好,输在你手,那知到了海中,老天爷教我遇上一件巧事,才知是你老毒物输了,我老顽童嬴了。”
欧阳锋、洪七公、黄蓉三人齐声问道:“什么巧事?”周伯通一弯腰,左手抓住直撑在鲨鱼口中的一根木棍,将鲨鱼提了起来,道:“就是遇见我这坐骑啊,你瞧瞧,这是你宝贝侄儿将木棍撑在它口中的,是不是?”当日欧阳公子行使毒计,用木棍撑在鲨鱼口中,要叫这饕餐的家伙在海中生生饿死,那是欧阳锋亲眼所见的。这时见了那头巨鲨的形状,以及它口边被钓钩钩破的伤痕,依稀记得果然是那天放还海中的鲨鱼,便道:“是又怎地?”
周伯通拍手笑道:“那便是你输了啊,咱们赌的是将鲨群尽数杀灭,可是这头好家伙托了你侄儿的福,吃不得死鲨,中不了毒,既留下了一条,岂不是我老顽童嬴了?”说罢哈哈大笑。欧阳锋脸上变色,做声不得。
郭靖喜道:“大哥,这些日子你在那里?我想得你好苦。”周伯通笑道:“我才玩得欢喜呢。我跳到海里,不久就见到这家伙在海面上喘气,好似大为烦恼。我道:‘鲨鱼啊鲨鱼,你我今日可是同病相怜了!’我一跳就跳到了它背上。它猛地就钻进了海底,我只好闭住气,双手牢牢抱住它的头颈,举足乱踢它的肚皮,好容易它才钻到水面上来,没等我透得两口气,这家伙又钻了到水下。咱哥儿俩斗了这么半天,它才算乖乖的听了话,我要它往东,它就往东,要它朝北,它可不敢向南。”说著轻轻拍著鲨鱼的脑袋,甚是得意。
这些人中最感艳羡的自是黄蓉,她听得两眼发光,说道:“我在海中玩了这么些年,怎么没想到这玩意儿,真傻!”周伯通道:“你瞧它的牙齿,若不是口中撑了这根木棍,你敢骑它么?”黄蓉道:“这些日子你一直骑在它背上么?”周伯通道:“可不是么?咱哥儿俩捉鱼的本事可大啦。咱们一见到鱼,它就追,我就来这么一拳一掌,将鱼打死,一条鱼十份中我只吃一份,这家伙可得吃九份。”
黄蓉摸了摸鲨鱼的肚皮,又问;“你把死鱼塞到它肚子里么?它不用牙齿会吞么?”周伯通道:“会吞得紧呢。有一天……”
这一老一小,谈得兴高采烈,旁若无人,欧阳锋心中却在盘算应付之策。周伯通忽道:“喂,老毒物,你认不认输?”欧阳锋先前把话说满了,在众人之前,怎能食言?只得道:“输了又怎地?难道我还赖不成?”周伯通道:“嗯,我得想想叫你做一件什么事。好!你适才骂我放屁!我就叫你马上放一个屁!”
第七十一回 荒村野店
黄蓉听周伯通叫欧阳锋放屁,平白无端的放一个屁,常人固然是极其为难,可是内功精湛之辈,一生习练的就是将气息在周身运转,这件事却是殊不足道,只怕欧阳锋老奸巨猾,打蛇随棍上,抓住这个机会,轻轻易易的放一个屁,就将这件事混朦过去,忙抢著道:“不好,不好,你要他先把我师父的穴道解开再说。”
周伯通笑道:“你瞧,人家小姑娘怕你的臭屁,那你就免了吧。我也不要你做什么为难之事,快把老叫化的伤治了。老叫化的本事决不在你之下,你若不是使什么奸计,也决伤他不了。待他伤好之后,你俩公公平平的再打一架,那时候老顽童来做个公证。”
欧阳锋知道洪七公的伤已无法治愈,也不怕他将来报复,倒怕周伯通再说出些什么自己难以办到之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可是答应既不成,不答应又大伤颜面,当下也不打话,俯身运劲于掌,将洪七公的穴道解了。黄蓉与郭靖上前抢著扶起。
周伯通向甲板上众人横扫了一眼,说道:“老顽童一生最怕闻金人吃羊肉的臊味。你把小艇放下,送咱们四人上岸。”欧阳锋见周伯通与黄药师动过手,知道这人武功极为怪异,若是当真与他说翻了脸,动起武来,自己纵不落败,取胜之机却也极为渺茫,目下只好暂且忍耐,待将“九阴真经”上的武功练成之后,再来跟他算帐,好在今日尽可借口输了打赌,一切依他,早早将这瘟神送走为是,算计已定,说道:“好吧,谁教你运道好呢!这场打赌既是你嬴了;你说怎么就怎么著。”转头向完颜烈道:“王爷,就放下舢舨,送这四人上岸吧。”
完颜烈不即答允,心道:“送他们上岸不难,只是咱们这番南来的机密,可莫被他们泄漏了。”灵智上人一直冷旁观,见欧阳锋这番大刺刺的模样本就心中不忿。他自恃生平罕逢对手,心想你武功再好,未必就敌得过我们这里的许多高手,眼见完颜烈脸有踌躇之色,当即走上一步,道:“若是在木筏之上,欧阳先生爱怎生就怎生,咱们岂敢多口?既今上了大船,就得听王爷吩咐。”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耸然动容,望著欧阳锋的脸色。欧阳锋双眼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灵智上人一番,随即抬头望天,轻描淡写的道:“这位大和尚敢是存心与老朽为难么?”灵智上人道:“不敢。小僧向在藏边,孤陋寡闻,今日倒是第一次听见欧阳先生的威名,与先生那有什么梁子过节?……”
话犹未了,欧阳锋踏上一步,左手一晃,右手已抓起灵智上人魁梧雄伟的身躯,顺势一转,将他头下脚上的举了起来。
这一下快得出奇,众眼前只见灵智上人大红的袈裟一晃,一个肥肥的身体已被举在半空,却未看清欧阳锋使的是什么手法。灵智上人本比常人要高出一个头,欧阳锋这一把是抓住他后颈隆起的一块肉上,若是向上提起,他双脚未必就能离地,但欧阳锋右手转了半个圈,将他身子倒了转来,头顶离地四尺,只见他双脚在空中乱踢,口中连连怒吼。
那日灵智上人在赵王府与王处一过招,众人都见到他手上功夫极为了得,但说也奇怪,他被欧阳锋这么一提起,双臂软软的垂在两耳之旁,宛似断折了一般,半点也使不出劲来。欧阳锋仍是两眼向天,轻描淡写的道:“你今日第一次听见我的名字,就瞧不起老朽,是不是?”灵智上人又惊又怒,连运了几次气,用力挣札,却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