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对着台下的群豪,泰然地坐了下去。
柳大树迫不及待地道:“现在你可以揭露真面目了吧?”
翁长青默默点头。
他四下看了一遍道:“我真希望袁南荒,或许该叫他罗士远的那个家伙在这儿,目睹这最动人的时刻,但他似乎没有胆子前来了。”
说完他举手揭下自己的面纱,露出一张颇为俊朗的脸,约莫在五十到六十之间,颔上的短须半现花白,但依然神采奕奕。
这时,台下群豪都发出了一声轻呼。
林佛剑只觉得此人似曾相识,但说不出是什么时候见过。
他见柳大树嘴唇不住地龛动,哺哺地道:“不可能。”
林佛剑忙问道:“柳老伯,你认识他吗?”
柳大树颤着声音道:“我……认识,但我不能相信,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闻达与闻道远兄弟两人也面现惊色,目瞪口呆。
另一边的阮来风也是张大了嘴,流露出难以相信的神色。
翁长青自动张开口道:“二十五年虽然很长,但不至于使大家健忘如此,难道各位都不认识我了吗?”
林佛剑忍不住道:“柳老伯,这人究竟是谁?”
柳大树用了很大的劲才道:“难道你认不出来吗?”
林佛剑道:“我觉得他有点儿面熟,但想不起来是谁了。他说离开青城已有二十五年了,他离开时我才四岁。”
柳如昔道:“二十五年前我才出世,但我好像认识他,他有点像你的叔叔,不,你们家的老袁。”
林佛剑一怔道:“不错,是有点像袁南荒,但是不对,我离开袁南荒才二年多,袁南荒比他老得太多了。”
尤丽娘忽然道:“相公,他跟你倒是很相像。”
林佛剑愕然道:“像我?我倒不觉得。”
尤美娘也道:“相公很少照镜子,不知自己是什么样子,可是你的确很像他,只是比他年轻而已。”
柳大树道:“你们的确是很相像,二十五年前,你父亲去世时,就跟你现在的样子差不多。因此,我认为他就是你的父亲林世俊。”
“是我的父亲?不可能,我爹已经死了。”
“就是这话,你爹死时,我们都在场,含殓盖棺我们都曾目击,但这个人的确是你的父亲林世俊。”
翁长青又发话了:“各位还不能认出我是谁吗?”
柳大树忍不住道:“你是林世俊吗?”
翁长青笑了一笑道:“还是柳山主的记性好,只是山主忘了,林世俊已经死了。”
柳大树道:“不错,我们亲眼看见林世俊埋葬入土的,但我相信你就是林世俊,此外不可能有别的人。”
翁长青顿了一顿才道:“林世俊死了,一直没有复活过,我是翁长青,这一点是无法改变了。”
众人都呆住了。
翁长青忽又朗声道:“佛剑,你到台上来,你心中的许多疑问我可以回答你。”
林佛剑一跃上台,由于心情激动的缘故,他的步子没有踩稳,冲了两步才拿桩站定,离翁长青已不太远了。
翁长青道:“你太沉不住气了,一个剑手的先决条件是在任何环境下都维持镇定,保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修养。你要接替我剑帝的地位,还得好好修为一番。”
林佛剑没注意听他的话。
翁寒梅却听见了。
她一纵也上了台道:“爹,您说的继承人就是他?”
翁长青道:“是的,对任何人我都是翁长青,惟独对他,我不能抹杀过去,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林佛剑怔住了。
好半晌他才道:“你真的是我父亲?”
翁长青莫测高深地一笑道:“翁长青不是林世俊,但我却是你的父亲,你生身的父亲。”
林佛剑摸着头道:“我实在不明白。”
翁长青一笑道:“我不说明白,恐怕谁也不明白。在林世俊未死之前,是林世俊,林世俊死后,我有一段时间没有名字,后来我到了这儿,才成为翁长青。”
这总算解答了一个问题。
翁长青就是林世俊,但他怎么死而复生?又怎么变成翁长青的呢?
这仍然令人费解。
可是情形不允许大家继续发问,也不允许翁长青作进一步的解释。
翁仁寿、桑九娘两人同时跳上台来。
桑九娘沉声道:“主人,您打算让林佛剑继承剑帝之位?”
翁长青道:“是的,他是我的儿子,资质才智也足可继承我的技业,这有什么不对吗?”
翁仁寿厉声道:“有一点不对,主人别忘了入赘翁家之前,所作的诺言,翁家的基业绝不传给外面的人。”
翁长青道:“我没有,我传给我的儿子,他不是外人。”
翁仁寿道:“当时主人并没有说有儿子。”
翁长青道:“当时我并不知道,我有儿子。”
翁仁寿道:“主人入赘翁家才二十年,林佛剑总不止二十岁吧!主人怎么不知道有儿子呢?”
翁长青道:“是的,我离开青城时,佛剑已经四岁了,现在他是二十九岁,但是那时我并没有想到他是我的儿子。”
林佛剑一怔道:“爹,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翁长青苦笑道:“那要问袁南荒去。”
“为什么要问他呢?”
翁长青轻叹一声道:“话要从三十年前说起,你母亲在无意中救回了一个重病的男子,那就是袁南荒。他病愈之后,感激你母亲的救命之恩,就留在我家做庸仆。他的才能很好,相貌有几分像我,我把他当兄弟一般的看待,并没有当他是外人,你母亲跟他尤其相契。”
林佛剑道:“我明白了,你怀疑娘与他有私情。”
翁长青叹道:“不是怀疑,根本就是事实,连你母亲自己都承认对他有好感。”
林佛剑道:“您完全误会了,娘对袁南荒虽然有好感,但完全是一种近乎手足的纯情。”
翁长青发出一声苍凉的苦笑道:“佛剑,你不是孩子了,而且我知道你在情场中也经过不少风浪。你相信男女之间的感情,能止乎手足之间吗?”
林佛剑顿了一顿道:“娘与袁南荒的事,跟我谈过,她不否认对袁南荒有过一点感情,但她明了自己的身份,始终发乎情而止乎礼,从没有越轨的行为。”
翁长青道:“现在我相信,但她为什么不肯说明呢?”
“您要她说明什么?”
翁长青道:“在你四岁的那一年,我曾经问过她,你究竟是谁的骨肉,她反而叫我自己去想。”
林佛剑抗声道:“您不该这么问的,您这是对娘的侮辱,难道你还不了解她的节操吗?”
翁长青苦笑道:“我如果不相信她,就不会让袁南荒在我家居留五年,而且你小的时候,长得多像袁南荒。”
林佛剑道:“这不足为奇,袁南荒跟您也有几分相似,您看不见自己,却偏要往别的地方去想。”
翁长青道:“我觉得自己已经够大量了,换了别人,恐怕连五个月都忍不下去,我居然忍了五年。”
林佛剑觉得在大众之前,公开谈论自己的家事,十分难堪,转开话题道:“后来呢?”
翁长青道:“我在你母亲那儿得不到结果,又去问袁南荒,这家伙更混账!”
林佛剑忍不住怒道:“他难道诬陷娘的清白吗?”
翁长青冷笑道:“比这个更恶劣,他竟避开问题不答,倒过来反责我太专心剑术,冷落你母亲。”
林佛剑道:“这本来就是事实,我听叔叔说您生前,不,您以前的事,您嗜剑成了狂,终日埋首在剑中,除了剑之外,您根本没想到其他的事。”
翁长青一叹道:“孩子,你是在青城长大的,该了解那儿的环境,为了剑术不如人,我们受的是什么气呢?我的个性又不是受得住气的。我拼命练剑,想出人头地,争取更高的地位,难道不应该吗?我相信你母亲,才放任她与袁南荒来往而不加阻止,可是到了最后,我听了太多的闲言闲语,跑去问问他们,这有什么不对吗?”
林佛剑想起自己在青城所受的委屈,不禁对父亲当时的心清起了共鸣,才轻轻一叹道:
“我了解这种心情,可是娘不了解,她那时正年轻,觉得在您心中,她的地位还不如您练的那支剑。
每次您练完剑后,在屋中细心擦拭剑身的时候,她看了暗自垂泪,如果您把对剑的关切分出十分之一来给她,她也不会寂寞得去找袁南荒聊天排遣了。”
翁长青一叹道:“壮年惟求凌云志,不解温柔是天堂。哪一个男人不是这个样子的呢?”
林佛剑忙又问道:“您怎么又死而复活的呢?”
翁长青道:“这就是袁南荒混账的地方。他反责我一顿之后,就给了我那部武林秘籍,说我既然视剑重于一切,他愿意成全我。然后他又替我出主意,说武林秘籍中的剑法必可无敌于天下,但是不能在青城山中演练。”
“为什么呢?”
翁长青笑道:“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青城山的剑技被祁、闻、柳三家坐稳了首席,绝不容许有人超过他们,如果留在青城,不待学成就难逃他们的毒手了。”
柳大树在台下叫道:“没有的事。”
翁长青笑道:“这是你们订下的明文条例。”
柳大树道:“那是对外而设的,本山之内却没有这个规定,我们还鼓励大家在剑艺上求精进呢!”
林佛剑道:“我相信柳老伯是具有这种度量的,但祁逸夫却不是这种人,所以袁南荒所言不为没有道理。”
翁长青道:“是的,我也知道祁逸夫控制着一切,每天我练剑时,都有人在暗中监视着,要逃过他们注意而偷练更高深的剑法,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必须离开青城,但青城又不肯放我随随便离开,于是我只有假死一个办法。”
柳大树道:“你那次假死倒是非常高明。”
翁长青道:“袁南荒有一种药,吃下去以后,全身僵硬,像死去了一样,必须要等七天之后,才自动苏醒。”
柳大树道:“难怪你停尸五天,就急急埋葬了。”
翁长青愤然道:“幸亏我对袁南荒防了一手,他给我的药如果全服下去,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林佛剑道:“他这么混账吗?”
翁长青道:“我只服了一半,结果等到第八天才醒过来,幸好棺木是我自己定制的,我打开来,悄悄离开了青城。我在外面流浪了五年,剑法练成了,因为武林秘籍上说到了五行剑主的事,我就想找五行剑主试试我的剑法,结果就找到了这个地方。”
林佛剑失声道:“翁家就是五行剑主的传人?”
翁长青道:“五行剑主传了几代,已经失去原来的名称了,而且他们的剑法也大有进展,我光靠武林秘籍上的剑法,竟然胜不过他们。可是翁家只有一个女儿,他们留下了我,要我入赘翁家,从这时候起,我就成了翁长青。”
林佛剑道:“您忘了娘?”
翁长青苦笑道:“你母亲对我那种答复,袁南荒又那样害我,我不记仇就已经算不错了。
而且我想就此成全他们,所以我成了翁长青之后,根本忘记了我是林世俊了。直到十五年前,生了寒梅,她的母亲因难产而死,我成了翁家的主人,才想起青城的事。我费了很多的精神去打听,只知道你母亲并没有改嫁,袁南荒也离开了青城,不知去向,我无法进一步了解内情,乃从事帝王谷的建设。”
曲曲折折的内情总算弄清楚了。
翁仁寿道:“主人,我们不知道有这些内情,但是您应该记得对夫人的诺言,帝王谷的基业,绝不能传给外人。”
翁长青怫然道:“林佛剑是我的儿子。”
翁仁寿道:“主人真能确定吗?”
林佛剑怒道:“混账,你这是什么意思?”
翁长青却傲然笑道:“现在我敢十分确定。袁南荒只是有几分像我,而佛剑却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尤其是他这副傲世的模样,那是袁南荒所没有的,因此我不但能确定他是我的儿子,更是剑帝惟一的传人不错。”
翁仁寿道:“不行,老奴等受夫人临终前重托,帝王谷的基业绝不能传给外姓,林佛剑如果要成为帝王谷的主人,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与小姐成婚,入赘翁家。”
柳大树哈哈大笑道:“佛剑,你真是一块香肉,人人都要抢。当年我硬逼你入赘,被你拒绝了,现在又有人打你主意了。剑帝比青城山主可神气得多,你不妨考虑考虑。”
林佛剑庄容道:“柳老伯,您不必拿话来激我,我不是那种人,当年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翁长青却沉声道:“仁寿,你疯了,佛剑与寒梅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怎么可以乱伦呢?”
翁仁寿道:“老奴是翁家的世仆,翁家的传统必不可破,夫人的上一代是姐弟两人,老主人的技业却不如他的姐姐,为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