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秋一听,事情似乎有个谱了,遂对王炯说道:“这几天请弟兄们辛苦点,盯着方进一家,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王炯领命而出。
当晚,宫秋在狮子林中的燕誉堂请客,宴请苏州所有官面上的人物。宫大先生豪阔之名早已传遍天下,宫秋送的礼,众官老爷当然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对于宫秋请众人帮忙,维护大会安全之事,自然也都满口应承。
隔天,狮子林再度设宴,请来苏州城内所有珠宝古玩商。席中议定,这次大会由宫秋主办,其他人列名协办,自四月十一起,一连十天,会址就设在狮子林燕誉堂中。为了避免混乱,由所有珠宝商联名发请帖,没有请帖者,不得进入会场!所有交易,全都以拍卖方式,出价最高者得标。一些不愿割爱的珍品,也可以拿出来,在狮子林小方厅展示,让众人评。大会所有盈余,将提出一成,作为协办人的酬劳。当下,由一名文书写成条款,众人在上头签名具结。
告示贴出后,苏州城民议论纷纷,讨论的无非是有哪些人够资格拿到请帖。各名门世家想尽办法,也要拿到一张请帖,这可是身分地位的象征!
四月初十晚上,宫秋和郭子奇、司马宝、云姬等人讨论明日之事,郭子奇苦笑道:
“少爷,你这番豪举,可真苦了老朽。这几天,为了请帖的事,我几乎把苏州城里的人,全都得罪光了!”
宫秋笑道:“好啊!人多才热闹!办这种盛会,要是来的人太少,面子上也不好看。
帖子发出去,要请的人一个不少,连不要请的人都想挤过来,做生意做到这地步,才算真正有本事!”
司马宝说道:“少爷,既然我们已经找到胜宝斋这条线索,又何必花大笔银子办这档子吃力不讨好的事?若是引来盗贼,岂不是得不偿失?”宫秋说道:“宝叔,事情既然做了,就要有始有终。我平常总是听各位大叔说生意难做,所以这次我才想尝试一下。
花下的银子,大会过后必然可以赚回来。至于胜宝斋的事,我还有一些疑点,等明日和方进照面后,才能确定!”
宫秋又对云姬说道:“云儿,你表姊现在人在何处?若是明天这位狐娘大姊混进大会,突然放他几个勾魂屁,狮子林就成了死子林了!此事不可不防!”
云姬笑道:“少秋,瞧你把人损的!表姊为人最是正直,从来也不会滥杀无辜。倒是我表妹你才真的要注意点儿,像这样的盛会,若无别事,她是非来不可的,否则岂不是对不起她观音盗之名?”
四月十一,狮子林冠盖云集,盛况空前。中原地区,所有叫得出字号的豪门巨富,全都齐聚一堂。宫秋自然是众人注目的焦点,他带着云姬周旋宾客间显得十分得意,而众人也以能和宫大先生交谈为荣!
宫秋在众人间寻找方进,没想到他并未出席,胜宝斋只来了一位大朝奉钱有亮,这一点可就十分耐人寻味!
一早上,司马宝一直盯着胜宝斋提出拍卖的货物,却没有一件是无敌堡的东西,他不禁怀疑宫秋的消息是否正确?
下午,宫秋把会场交给郭子奇,带着云姬逛到狮子林外。狮子林外有一片广场,在那里搭起了一座座棚子,用木板隔成许多小间,每间上头挂着一块木板,木板上贴着一张张红条子,条子上都写着诸如“宋代天青瓷瓶一对,作价一万两”等等。
云姬奇道:“这又是作什么?”宫秋笑道:“做买卖啊!这些江湖大爷,手上有东西想卖,但又不得其门而入,只好在外头搭起棚子另设市集。在这儿,才有可能买到便宜货!你瞧,这里可比狮子林内热闹多了,懂得门路的,全都往这里跑!”
这里是珠宝买卖场,会来的,除了江湖好汉外,绝没有穷人,多半是些衣冠楚楚的名媛富商。众人看到宫秋竟然出现在这,引起一阵骚动。
这儿的摊子也很妙,买的人根本看不到东西,只有一张张字条。若是有人对某样东西有兴趣,就撕下条子去看货。合则成交,不合,也必须付十两银子手续费,给背后主事的人,条子再贴回原处。
云姬看了,说道:“我若是拿一件值五百两的东西,标价一千两。东西自然卖不掉,不过,若是有十几个人去看货,我岂不也能小赚一笔?”宫秋笑道:“没这么容易!你没发现这些字条都是统一制作的,货色也都是由一群人统一估价,这些人为了自己的信誉,绝不会让人占这种便宜。”
云姬问道:“是哪些人在做这种生意呢?”宫秋说道:“有一些珠宝商和道上的爷们联合承办这种业务。他们消息灵通,哪里有珠宝盛会,他们就先一步赶到,布置会外会。这些人信用很好,估价很准,大概总比市价低个两成,买下来绝不吃亏,很少会买到赝品!若是成交,他们抽取一成;不成,那十两银子就是他们的酬劳,也落不到货主手上!”
两人走着走着,走到一名紫膛脸汉子的摊位前,云姬小声说道:“这人名叫赵千,是个不入流的小毛贼!”
宫秋看到一张条子上写着:“唐代巩窑青花龙纹凤头壶一对,作价一万两。”于是对赵千说道:“敝人对古瓷特别爱好,假如是真品,我会买下来!”
赵千说道:“宫大先生果然不凡,一来就挑中我这儿最好的古玩!东西经过几个行家定过,绝对没问题。只是他们定价略高,一直难以脱手。若是阁下愿意买下,给他们的一千两照付,我只要五千两就可以了,咱们交个朋友!”宫秋说道:“行,我先去看看货色再说!”
宫秋拿了字条,和云姬一同进入一旁的帐蓬里,那儿有几个人在招呼着。云姬对珠宝古玩市场也略知一二,对宫秋说道:“少秋,你当真要买那对瓶子?”宫秋说道:
“如果是我要的,当然会买下来!你身上有带银票吗?”
云姬有点不高兴地说道:“银票当然有,只是,我认为花一万两买一对瓷瓶,太没有价值了!”宫秋说道:“那是唐朝的瓷器,而且又只要六千两!”
云姬说道:“依我看,一千两都太贵!我爹常说,他最怕帮人销骨董,识货的人太少,实在难以脱手!”宫秋笑道:“你信不信,若真是我要找的东西,马上就能以十倍的价格转卖出去!你现在先垫钱,我保你有赚头!”
云姬说道:“你别哄我了!虽然我不懂骨董,但至少我还知道行情!别说十倍,你能以原价转卖,就算不错了!”宫秋只是笑一笑,把字条交给管事的人。
那名朝奉看了看字条,又看看宫秋,露出诧异的眼光笑道:“宫大先生果然不同凡俗,请进!请进!”
帐蓬里用布隔成许多单间,每间不过丈许见方,正中央放着一座小几,别无他物!
几上着白绸,想是展示货品用的。朝奉转到别处,捧出一只木箱,打开箱子,里头是一对青花瓷瓶。他将瓷瓶取出,放在案上,再点亮几支巨烛,照得那对瓷瓶映目生光。
宫秋看了瓷瓶一眼,丢下十两银子转身就走,那人连忙叫住宫秋,说道:“宫大先生为何不仔细看看就走了呢?”宫秋冷笑道:“不必了!这对瓷瓶,形大、胎厚、体重,色泽浓,而釉面又微带黑斑,必然是用苏泥麻青烧成的,这显然是元代至正年间之物【注】,时价约一万二千两,你们标价一万两,并不太贵!只是,这并不是我要找的唐瓷。我听说你们一向眼光甚准,没想到竟然会出此差错!”
注:苏泥麻青指的是由印尼一带进口的釉料,从元朝开始,大量使用于瓷器制作上。
这段关于元瓷的说法,完全根据现代骨董专家的考证。
那人听了立刻双目泛光,说道:“宫大先生果然盛名无虚!实不相瞒,那对唐代瓷瓶,敝东家十分喜爱,玩赏时不慎摔落,其中一只已经略带裂痕。我们怕来看的人不识货,说我们骗他,引起纠纷,才以这对元瓷充数。若来人能认出元瓷来历,才以真品出示,请阁下稍待片刻!”宫秋点头说道:“这么说来,贵居停也可算是个有心人,就麻烦你把真品拿出来,让我看看吧。”
那人又搬出一口箱子,里头是一对古旧的青花龙纹凤头瓷瓶,不过其中一口已经有了少许裂痕。宫秋拿了一口把玩良久,这才点头说道:“这确实是唐朝巩窑真品,年代够久,但是算不上珍品,而且又是残器!据我所知,同样的东西至少还有十几对!若是完好如初,一万两银子确是不贵,只是现在就不值这价钱了!”
那人说道:“阁下果然是大行家。敝东家因为自己不慎,将此款瓷瓶摔落,愿意将这对元瓷附赠买主,如此阁下就不会吃亏了!”宫秋笑道:“如此一来,我不但没吃亏,反而占了一个大便宜!你们简直就是在赔本做生意!我决定买下了!云儿,付钱吧。”
云姬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交给那人,那人接过银票后,苦笑道:
“吃亏也是没有办法之事,谁叫敝东家要把东西摔裂呢!这笔生意我们虽然赔本,但也还是心甘情愿的。”
那人又再说道:“阁下实是一等一的行家,高明当前,在下实在想多请教一下,不知阁下是否愿意赐教一二?”
宫秋说道:“骨董一门,没人敢说自己是行家。赐教不敢,倒是大家交换一下意见、心得,还说得过去!”那人喜道:“如此甚好,请阁下随在下而来。”
宫秋和云姬,跟着那人进入他们储藏货物的帐蓬。帐蓬里放着一口口大大小小的木箱,箱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骨董器物,琳琅满目,云姬看得眼都花了。宫秋仔细地看过一遍后,说道:“你们的定功夫很不错哪!依我看,这里的标示,大致上都正确,只有这一款晋朝白瓷砚,有点问题!”那人说道:“请宫大先生指教!”
宫秋说道:“隋、唐以前的瓷砚,造型都是立足,立足数有三足、四足或六足;隋、唐时,瓷砚造型则全改为圈足。隋、唐后,因石砚使用较为方便,瓷砚制作的数量就很稀少了。这款瓷砚,造型为立足,但足数竟然为八足,和器物制作的惯例不符!另外,标示上头写着,这瓷砚乃是出土之物,但是土色仅只附着在表面,不曾浸润入釉底,与年代不符,显然是这十年内才埋入土里的假骨董!”
那人脸现钦色地说道:“宫大先生果然高明!实不相瞒,这款瓷砚乃是由敝东之内弟所定,货主又是定者的朋友,我们早就觉得有问题,但因提不出有力的说法反驳,只好照他的看法标示。现在有了宫大先生的考语,我们就可以如实地驳斥他了!”那人将宫秋所买的瓷瓶重新装好后,恭敬地送宫秋和云姬走出帐蓬,那人又说道:“敝人是城内宝泰居的朝奉,贱名孙得欣,阁下这几天若是有空,欢迎来敝号坐坐,敝东收藏甚丰,也许阁下会有兴趣!”
宫秋只是淡淡地说道:“我这次回国,时间不多,恐怕没有时间到你们那儿了。”
说完,抱起木箱,和云姬一同走了。
两人离开后,云姬不悦地说道:“咱们花了一万两银子,买了两对瓶子,还有一只是破的!随便到大街上花个几十钱,买来的瓶子都比这好看!”
的确,明朝制作瓷器的技术远迈前代,明青花和釉里红,更是古瓷中难得的佳构,在那时花个几十钱能买到的东西,确实要比花大把银子买来的骨董来得美观!
宫秋却笑道:“你别心痛钱,我保证你一本万利。待会儿咱们把那对破瓶子转手,至少也能卖个十万两!”
云姬笑道:“你别作白日梦了,有谁会花十万两买这对破瓶子?”宫秋笑道:“你瞧,这不是买主来了!”
来的人却是司马宝。他穿了一身杭绸锦缎袍子,像是个大财主。见到宫秋他们,司马宝立刻上前说道:“少爷,你们怎么出来了?这两口箱子里又是什么?”
宫秋笑道:“我们出来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货可买。你忙了一天,有没有看到什么中意的东西?”司马宝摇头说道:“我在会场上看了一上午,连半件似曾相识的东西都没有!”
宫秋却笑道:“我和云姬的运气倒不坏,刚才花了十万两银子,买了一对瓷瓶,宝叔如果看了中意的话,我们可以转卖给你!”司马宝奇道:“有什么样的瓷器,可以值十万两?”宫秋笑道:“宝叔看了就知道。”
木箱打开后,司马宝立刻双目发亮,全身微微颤抖。司马宝正想将瓷瓶拿出,宫秋却说道:“宝叔,不必看了,确实是我大姊的陪嫁。其中一口的足圈,被大姊摔破,还是我用醉玉粉黏回去的。”
当年南宫萍出嫁前夕,南宫云天将这对瓷瓶交给她,南宫萍没接好,把其中一口摔在书桌上,足圈摔破了。当时南宫云天认为这是不祥之兆,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