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觉重新回到他的身体。这是第一次,狄九的手,比他的更温暖,这是第一次,狄九握住手地这一刻,把温暖带给他。狄九可没注意他这时迷茫的神色,只是用一种几乎痛恨地眼神瞪他:“你这疯子,你的手还想不想要了?”骂完他之后,又回过头狠狠瞪了其他人一眼。诸王大觉羞惭,这么多平时自命聪明的人物站在这里,全只顾着看傅汉卿的脸色,听傅汉卿说话,竟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傅汉卿的手一直放在冰棺上没移动,也一直没有运功抵御过碧玉寒冰的寒气,若非狄九看不下去,及时出手,这位新任教主大人的手,没准真的会被生生冻得毁了。狄九愤怒的叱骂声响在耳边,傅汉卿听来直若惊雷入耳。一直一直,他怕他冷,一直一直,他想着悄悄暖了他。原来,在这一刻,把他从寒冷中拉出来的人是他,把他从永无休止的迷茫混乱里救回来的,也是他。“狄九。”他轻轻唤,然后张开手,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了他。狄九愣住,到了嘴边的斥骂,忽然间一个字也记不得了。这样用力的拥抱,这样整个人紧紧相贴的亲昵,即使是在这寒冰地|穴之内,彼此之间的温暖,依旧让人不能忽视。他愣愣地转头,看了看其他所有目瞪口呆的人。迟疑一下,手却还是很慢很慢地抬起来,然后,轻轻拥在傅汉卿的肩上背上,再然后,慢慢收紧,慢慢用力,终于还以了一个同样的拥抱。“狄九,你要对我好一些。”傅汉卿的声音极轻极轻,狄九,答应我,别再松开我的手,松开了,你和我,都会冷。答应我,永远不要舍弃我,因为舍弃之后,总会伤心,我会忍不住怪你,而你也会发现,其实,你并不快乐。天地寂寂,冰室寂寂,众生寂寂。他抬头,凝视被他吓呆了的狄九,声音很轻很轻地重复一次:‘狄九,你要对我好一些。”狄九静静看着他,茫然不能答。依然是那样清澈的眼眸,好象完全不知人间污垢,又仿佛其实已经看尽了人间百态,红尘世情却始终不能反映进那样的清澈里。你要对我好一些?要有怎样的天真,才可以把自己的的一切,交到别人手中,期待别人好好对待。又要有怎样的勇气,才可以在看尽了红尘之后,却不为红尘所扰,依然能保有这样的天真,依然可以有这样的期待,依然轻地说,你要对我好一些?不不不,人怎能期望别人的善待。这世上,除了自己谁也不可靠,除了自己,谁也不能指望和依靠。不不不,聪明的人,只该告诉自己,我要对自己好一些,我要让别人不能不对我好一些。然而,他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他用那样的声音问着他。狄九沉默良久,终究轻轻一笑:“傻瓜,难道我对你不好吗?”傅汉卿笑一笑,不说话,只是抱着他,用力,用力,再用力。身体已经紧紧贴在一处,为什么,仍觉得不够。狄九,你要对我好一些。你要一直一直对我这样好。因为,我真的很爱你,因为,我真的不想再错过,因为,我真的不想再去长睡不醒,不想再为谁固执得不肯张眼看世界,因为,我想要和你一起,一起,快乐地,活着。因为,我想要和你一起,去看春水,看桃花。因为,我想要有一天,站在这里,告诉我七百年前的故人,这一世,我很快乐。冥冥中若是有灵,我相信,他会为我高兴。沉寂冰清的世界里,有人紧紧相拥。无数的长眠逝者之间,有人渴望着抓紧生时的欢欣。冰晶地世界。琉璃透明,每一张相似的面容,都仿佛凝视着生者,活着的人,死去的人,同样的容颜,同样的姓氏,同样的身份。又或会有同样的命运。诸王愕然望着狄九,四周是无数与他有着相同容颜地逝者,而他,却还如此鲜活地站在眼前,如此有力地紧拥着生命。每个人都生出迷茫恍惚之感,谁生谁死。谁存谁逝,傅汉卿怀念的人是谁,傅汉卿紧抱的人是谁?狄九是谁?狄飞又是谁?然而,傅汉卿从来没有迷乱过。他有着最好的记忆力和分辩力,他从来不曾弄错过任何人,无论是冰棺里的历代教主,还是当日二十名一模一样的影卫。他从来知道,他所思念地人是谁,他所错过的人是谁,他所在意的人是谁。他想要紧紧抓住的人又是谁。狄九不是狄飞。狄九不是他旧日的主人。狄九是这一刻他紧抱着不愿放开的人,狄九是那个一直以来。从不曾舍弃过他的人。狄九是那个,在他需要时。在他沉沦时,在他迷茫时,总能出手相救之人。“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长时间忍耐之后,极度压抑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毫不掩饰的不满。狄九这才慢慢转头,看了看刚才发话的萧伤,复又冷冷一扫其他诸王。这才淡淡笑道:“何必明知故问,我们地事你们怎么会不知道?”语音微顿。他忽得扬眉一笑。扬眉之间,竟似利剑出鞘,凭空生出一股无对无匹的锋锐之气。“好,就算你们不知道,就是……”他忽得低头,极深极深地在傅汉卿额上吻了一下,这才抬眼展眉,睥睨着望向四周诸人气得发青地脸“就是这么回事。”傅汉卿这时也回了神,大大方方向众人道:“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是情人。”这样的私情之事,他说得这么坦然,神态如此自如,倒叫诸人一时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狄九却是连看都懒得再看其他人一眼,只轻轻问他:“你还有事吗?”傅汉卿回首,看了狄飞地冰棺一眼。主人,这一世,也许,我真的可以幸福,你……心中的叹息,遥遥逝去。他只是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温暖,抬头微笑:“没事了。”“那我们走。”狄九拉了他便走。傅汉卿应声跟着他。专心地握紧彼此的手,不要再放开,专心地跟随着他的步伐,不想被拉下。这一世,也许,可以不被舍弃的吧?这一世……狄九,你要一直一直待我好,可以吗?由始至终,他没有看过狄靖的冰棺一眼,也从没有哪一刻,心中生起过任何一个与狄靖有关地念头。他就这样被狄九一路拉着,走出了一片冰寒,走出了无尽阴暗,走出了这只属于幽冥死者的世界。他再也没有回头,再也没有理会,诸王地脸色。想要去爱,想要彼此温暖,想要彼此陪伴,想要彼此拥有。这是他与他的世界,不容任何人插手,不受任何人干涉。这是他和他的选择。狄九,请你永远,永远,不要舍弃我。因为,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第八十一章 错过真相
只属于狄九的天王殿,从来就是总坛最清冷的所在,偌大的居处院落,偏是连个下人都见不着,一眼望去,寂寂寥寥至于极处。虽说是为着欢迎远行回来的天王,早有人事先把这里上上下下,打扫一净,到底还是脱不去一片冷清之意。狄九拖了傅汉卿的手,径直进了天王殿,头也没有回,只是左手淡淡一袖往后拂去,两扇大门就应声严严实实地关上了,明摆着昭告天下,闲人勿近,否则后果自负。至于那些多事也碍事的诸王们,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记恨,他暂时也懒得思虑了。眼下他只顾拉着傅汉卿一路直入内室,这才松手笑道:“你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傅汉卿怔怔望着他,到现在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狄九失笑:“看看你今天干的这些事,我要不把你拖到我的地方来,他们能让你安生?我要不替你挡着,你以为你还能有机会去睡你的大头觉吗?”傅汉卿愣愣问:“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吗?”狄九淡淡道:“有什么可问的,你的答案一定是‘不能告诉你’,我懒得白费那个力气。”傅汉卿低了头,过了一会,才低声道:“我知道是我不好,但我,真的没有办法说清楚,说得多了,我怕会……”简单的一句话,他说得极是艰难。这一世,他再不想有任何误会,他再不想错过任何美好,握住的每一分幸福,他都不想放手。因为他睁开了眼,因为他放开了心,因为他去了解,去接受,去感知,所以,才懂得,有一个人,在需要时能伸手,有一个人,在寒冷时可温暖,有一个人,永远永远记着能站出来,为自己去担当一切麻烦,抵挡一切问题,叫他可以在千万里跋涉之后,可以不必操心任何烦琐之事,而能安然避入梦乡,是多么多么幸福的事。然而,对于这样的照料维护他却不能回以真正的坦诚和无欺。那些过往一旦说明,就必然涉及小楼最根本的真相,那结果只能带来毁灭。听他语气艰涩,狄九挑挑眉,想说一句不满的话,然而不知为什么,到底还是柔了目光,柔了声音:“罢了,我知道,你是想要保护我。”傅汉卿伸手,抓住他的手臂,那样的用力,仿佛惟恐他就如此消失:“我……我……我虽然有很多事没办法说明白,但是,我,我是不会骗你的,永远永远都不会……”他抬头望他,眼神有些急乱“我是真的觉得你是……”狄九微笑,他没有等傅汉卿说完他要说的话。他不知道傅汉卿想要说,我是真的很爱你,我是真的把你当做很重要的人。不是为了我的顿悟,不是为了我的难关,你和所有人都不同。他不知道,所以,才轻轻淡淡地打断,又或者,即使他知道了,即使他听全了,未来的一切,也并不会有太多不同。眼睛可以看,心却未必信,耳朵可以听,心却未必懂。这个世界早让他学会了什么是怀疑和猜忌,却从来不曾教过他,什么是信任和坦荡。这一刻,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思虑,也没有太多的不悦。即使傅汉卿身上有着天大的秘密总是不肯对他说明,但是看着这个懒散的,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家伙,会有这样的惊乱,会因为担心他的误解不快而如此惊乱恐慌,这种被重视的感觉的确非常好。这个小家伙,就如此需要一个情人,如此害怕失去吗?他微笑,轻轻拍拍傅汉卿的肩,安抚小孩儿一般:“我知道,我知道,其实你虽然有很多事不能告诉我,但摆明了有一个秘密只是不能说,其实也是一种坦荡。我虽然多少有点生气,却不至于为这个记恨你,你别担心。”傅汉卿依然没有放开他的手,只是沉默着不说话。狄九又笑道:“你虽不说,其实我还是可以勉强猜出些端倪的。”傅汉卿一怔,惊而抬头:“你,你猜得到……”他的脑子紧张地开始重新回忆小楼的所有相关条例,还好,还好,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要对聪明到能猜出真相的人杀人灭口。“当年,狄飞曾遇上过小楼中人,当年那人曾在狄飞的生命里占很重要的位置,而且那个人肯定不是白惊鸿。狄飞与白惊鸿的分离,也许正是因着此人,狄飞后来一生孤寂,或许也是因为此人。狄飞最后的遗言,还是因对此人念念不忘,此人是……”狄九淡淡道来,看着傅汉卿傻乎乎张大嘴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其实不用多问,只看这家伙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得应该八九不离十了。这样的推测绝对谈不何玄妙之处,相信其他诸王,在看到所有的一切之后狄飞的生平,怕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不同的是,他们并不知道小楼的存在。“此人是你……”狄九看着傅汉卿,笑了一笑“是你的先祖吗?傅汉卿一愣,“啊“了一声。狄九眉锋一皱:“又或者,其实狄飞才是你真正的先祖,所以你看他的神情才会这样愁怅感慨?”说话间,他的目光一直牢牢望着傅汉卿,不肯错过他的任何表情。傅汉卿想了想,方道:“你猜得大部份都很对了,不过,狄飞不是我的先祖。狄飞当年所遇之人也不是。他当年的确遇到了小楼中人,那个人与我……”他语音一顿,忽得叹息一声“有着秘不可分的关系,当年,他待那个人……”他又想了一会,才道“其实是很好的。至于后来他和白惊鸿的分离到底是为着什么,我也并不清楚,我只知道,当年那人离开之时,他和白惊鸿还是在一起的,至于在那人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我就完全不知道了。”傅汉卿一边说,一边微微低下头,神色渐渐黯淡起来:“七百年的时间太长了,事情的真相,只怕现世之中,已经没有人能弄明白了。”现世之中,无人能懂,小楼之内,虽有记录,但在这一世结束之前,他是不可能回到小楼的。至于同小楼联系,本来就只能由那边单方面向他发起,他自己无法主动去询问。更何况,从别人嘴里转述的一切,也未必客观,未必是完全的真相吧。这几句话里,暗藏着的千万种隐情,无数不可直言相告的直相,狄九自然不可能都一一查知,狄九只是微微蹙眉,虽说整件事他似乎是猜对了,但是本以为十拿九稳的问题,倒还是料错了。如果不是先祖,还会有什么别的关系,能让这只迟钝的懒猪露出那样悲伤的表情,如果不是先祖,隔着七百年的时光,又何言什么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件事,狄九百思而不得其解,这个谜,在此之后的许多年,一直是他心间的纠结。说起来,这也是聪明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