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独告知平儿便了,旁人不必知晓。”令狐冲应道:“是。”岳不群道:“德诺、根明,你二人到衡山城中去买两具棺木来。”
收殓林震南夫妇的事,直忙到当天晚间才了。劳德诺雇了人夫,将棺木抬到水边,一行人乘了一艘大船,向西进发。
不一日到了华山玉女峰下。高根明和陆大有抢着上峰报讯,华山派其余二十多名弟子都迎下峰来,拜见师父。林平之见这些弟子年纪大的已过四旬,年幼的不过十二、三岁,其中有六名女弟子,一见岳灵珊,便都咭咭咯咯的说个不休。劳德诺替林平之一一引见。华山派向来规矩,以入门先后为序,因此就算是年纪最幼的舒奇,林平之也得称他一声师兄。只有岳灵珊是例外,她是岳不群的女儿,无法列入门徒之序,只好按年纪称呼,比她大的叫他师妹,比她小的叫师姊,她本来比林平之小着好几岁,但一定争着要做师姊,岳不群既不阻止,林平之便以“师姊”相称。
上峰后,但见树木清幽,鸟鸣嘤嘤,流水淙淙,一座座粉墙大屋四处散布,依着山坡或高或低的构筑。一个中年美妇人缓步走近,岳灵珊飞奔着过去,扑入她的怀中,叫道:“妈,我又多了个师弟。”一面笑,一面伸手指着林平之,林平之早听师兄们说过,师娘岳夫人宁中则和师父本是同门师兄妹,剑术之精,不在师父之下,忙上前叩头,说道:“弟子林平之叩见师娘。”岳夫人笑吟吟的道:“不用客气啦,起来起来。”向岳不群笑道:“你下山一次,若不搜罗几件宝贝回来,一定不过瘾。这一次衡山大会,我猜想你至少要收三四个弟子,怎么只收一个?”岳不群笑道:“你常说兵贵精不贵多,你瞧这一个怎么样?”岳夫人笑道:“就是生得太俊了,不像是练武的胚子。不如跟着你念四书五经,将来去考秀才,考状元吧。”林平之脸上一红,心想:“师娘见我生得文弱,便有轻视之意。我非努力用功不可,绝不能赶不上众位师兄,教人家瞧不起。”岳不群笑道:“那也好啊。华山派中要是出一个状元郎,那倒是千古佳话。”
岳夫人向令狐冲瞪了一眼,道:“又和人呕气打架受了伤,是不是?怎地脸色这样难看?”令狐冲一路之上,已将剑伤养好了,只是元气未复。他自幼由岳夫人抚养长大,岳夫人对他直如亲生儿子一般,语气中虽有斥责之意,心中却是十分关切。令狐冲微笑道:“已经好得多了,这一次若不是命大,险些儿见不着师娘。”岳夫人又瞪了他一眼,道:“好教你得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输得服气么?”令狐冲道:“田伯光那厮的快刀,冲儿抵挡不了,正要请师娘指点。”
万里独行田伯光的恶名,久已昭彰于世,人人都知他是个采花贼。岳夫人听说令狐冲是伤于田伯光之手,脸色登时缓和,点头道:“和田伯光这种恶贼打架,那好得很啊,我还道你又去惹事生非的闯祸呢。他的快刀怎么样?咱们好好的琢磨一下,下次跟他再打过。”岳夫人虽是模样儿斯文,但一听到打架,当年的豪情气概丝毫不改。岳不群微笑不语,一路上来到华山的途中,令狐冲曾数次向他询问破解田伯光的快刀之法,岳不群故意不说,要留待他回华山后向夫人讨教,果然岳夫人一听之下,登时兴高采烈起来。
一行人走进岳不群所居的“退思轩”中,互道别来的种种遭遇。六个女弟子听岳灵珊述说福州与衡山所见,大感艳羡。陆大有则向众师弟大吹大师哥如何力斗田伯光,如何手刃罗人杰,加油添酱,倒似田伯光被大师哥打败,而不是大师哥给他打得一败涂地一般。岳夫人坐在轩角的一张椅中,凝神瞧着令狐冲比划田伯光的刀法,脸上神色甚是郑重。
岳夫人宁中则见令狐冲又比划了几招,心下越来越是讶异:“世间竟有如此诡秘的刀法,真是匪夷所思。”令狐冲右手乱砍乱舞,斩了一十三刀,斜身改掌。岳夫人轻轻吁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好厉害!”沉思半晌,问道:“田伯光这好似‘乱披麻式’的连环一十三刀,你却如何拆解?”令狐冲笑道:“他这刀法神妙无方,当时弟子只瞧得眼花撩乱,那里还说得上拆解?”岳夫人道:“是啊,纵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能在这一十三招乱刀下逃得性命的,只怕也是屈指可数。你这小子未必有抵挡这一路刀法的真功夫,只怕还是耍无赖,使诡计,混蒙了过去。”
令狐冲自幼由岳夫人抚养长大,他的性格本领,岳夫人岂有不知?令狐冲脸上一红,微笑道:“弟子一见他使出这乱刀法的两招,心中便暗暗叫苦:‘此番性命休矣!’当即哈哈大笑。田伯光收刀不发,问道:‘有什么好笑!你挡得了我这十三式刀法么?’弟子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田伯光,竟然是我华山派弃徒,料想不到,当真料想不到!是了,定然你操守恶劣,给本派逐出了门墙。’田伯光道:‘什么华山弃徒,胡说八道。田某武功另成一家,跟你华山派有何关系?’弟子笑道:‘你这路刀法,共有十三式,是不是?我便曾经见师父和师娘拆解过。那是我师娘在绣花时触机想出来的,一招“穿针引线”,一招“天衣无缝”,又一招“织女飞渡”,还有一招叫作“嫦娥夜思”。’弟子一面说,一面屈指计数,继续说道:‘是了,一招“昭君出塞”,第七招“貂蝉拜月”,第八招“西施浣纱”一式中化出来的。你这样雄纠纠的一个大汉,与我师娘娇怯怯的模样,东砍一刀,西斩一刀,便似国色无双的西子,在溪水中浣纱,拿着一片轻纱,漂啊漂的,岂不令人好笑!——’”他一番话没说完,岳灵珊和一众女弟子早已忍耐不住,格格的笑了起来。
岳不群莞尔而笑,道:“胡闹,胡闹!”岳夫人“呸”了一声,道:“你要乱嚼舌根,什么不好说,却把你师娘给拉拉扯扯上了?当真该打。”令狐冲笑道:“师娘有所不知,那田伯光甚是自负,听得弟子将他比作女子,又把他这套神奇的刀法说成是师娘所创,他非辩个明白不可,绝不会当时便将弟子杀了。果然他将那套刀法慢慢的一招招使了出来,使一招问一句:‘这是你师娘创的么?’弟子故作神秘,沉吟不语,心中暗记他的刀法,待他一十三式使完,才道:‘对不起,田兄,是小弟说错了,田兄这套刀法,和我师娘所创的虽然大同,却有小异,看来倒不是田兄从华山派偷师学得的。’田伯光道:‘你挡不了我这套刀法,便花言巧语,拖延时刻,我岂有不知?令狐冲,你说贵派也有这套刀法,便请施展出来,好令田某开开眼界。’他说这几句话时,目露凶光,显得十分着恼。
“弟子说道:‘敝派使剑不使刀,我师娘这套“飞绣神针剑”只传女弟子,不传男弟子。咱们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摇摇摆摆的使出这种“飞绣神针剑”来,岂不教武林中的朋友好笑?’田伯光怒道:‘好笑也吧,不好笑也吧,今日定要你亲口承认,华山派中,其实并无这样一套武功。令狐兄,田某佩服你是个丈夫,你——你——你——却不该如此信口开河,戏侮于我。’”
岳灵珊插口道:“这等无耻恶贼,谁希罕他来佩服了?戏弄他一番,原是活该。”令狐冲道:“但我瞧他当时情景,若不将这套杜撰的‘飞绣神针剑’试演一番,立时便有性命之忧,只得依着他的刀法,胡乱加上些扭扭捏捏的花招,演将出来。”岳灵珊笑道:“你这些扭扭捏捏的花招,使得像不像?”令狐冲笑道:“平时瞧你使剑使得多了,焉有不像之理?”岳灵珊不依道:“啊,你笑人家使剑扭扭捏捏,我三天不睬你。”
岳夫人一直在沉吟不语,这时才道:“珊儿,你将佩剑给大哥。”岳灵珊拔出长剑,倒转剑把,交给令狐冲,笑道:“妈要瞧你扭扭捏捏使剑的那副鬼模样。”岳夫人道:“冲儿。别理她胡闹。当时你是怎生使来?”令狐冲知道师娘是要细看田伯光的刀法,当下接过长剑,向师父、师娘躬身行礼,道:“师父、师娘,弟子试演田伯光的刀招。”须知这是华山派的规矩,小辈在尊长面前使拳动剑,须得先行请示。岳不群点了点头。令狐冲提剑一立,突然之间,绝无朕兆的接连劈出三剑,真是快似闪电,嗤嗤有声,众弟子都吃了一惊,几名女弟子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令狐冲一柄长剑使了开来,恍似杂乱无章,但在岳不群与岳夫人眼中,却看得清清楚楚,每一劈剌每一砍削,无不既狠且准。倏忽之间,令狐冲收剑而立,向师父、师娘躬身行礼。
岳灵珊微感失望,道:“这样快?”岳夫人点头道:“须得这样快才好。这一十三式快刀,每式有三四招变化,在这顷刻之间,使了四十余招,当真是世间少有的快刀。”令狐冲道:“田伯光那斯使出之时,比弟子还快上数倍。”岳夫人和岳不群对望了一眼,心下均有惊叹之意。岳灵珊道:“大师哥,怎地你一点也没扭扭捏捏?”令狐冲笑道:“这些日来,我时时想着这套快刀,使出时自是迅速了些。当日在酒楼上向田伯光试演,却无这般敏捷,为了取笑他,再加上许多装模作样的女人姿态,那是更加慢了。”岳灵珊笑道:“你怎生搔首弄姿?快演给我瞧瞧!”
岳夫人侧过身来,从一名女弟子腰间拔出一柄长剑,向令狐冲道:“使快刀!”令狐冲道:“是!”嗤的一声,以剑作刀,向岳夫人劈了过去,这一剑所劈方位奇特无比,乃是绕过岳夫人的身子,剑锋向她的后腰勾了转来,岳灵珊惊呼:“妈,小心!”岳夫人身子纵出,更不理会令狐冲从后剌来的一剑,手中长剑径取令狐冲胸口,也是快捷无伦。岳灵珊又是一声惊呼:“大师哥,小心!”令狐冲也不挡架,反劈一刀,说道:“师娘,他还要快得多。”岳夫人刷刷刷连剌三剑,令狐冲也还了三剑。两个人都是以快打快,尽是进手招数,并无一招挡架防身。
瞬息之间,师徒俩已拆了二十余招,林平之在一旁只瞧得目瞪口呆,心道:“大师哥行为疯疯癫癫,武功却恁地了得,我以后须得片刻也不松懈的练功,才不致给人小看了。”便在此时,岳夫人嗤的一剑,剑尖已指住了令狐冲的咽喉。令抓冲无法闪避,道:“他挡得住。”岳夫人道:“好!”手中长剑抖动,数招之后,又指住了令狐冲的心口。令狐冲仍道:“他挡得住。”意思是说,我虽然挡不住,但田伯光的刀术快得多,这两招都能挡住。
但见二人越斗越快,令狐冲到得后来,已无暇再说“他能挡住”,每逢给岳夫人一剑制住,只是摇头示意,表明这一剑仍是不能制得田伯光的死命,岳夫人一柄长剑使得兴发,突然间一声清啸,剑锋闪烁不定,围着令狐冲身围疾剌,银光下舞,众人看得眼也花了。猛地里见她一剑挺出,直剌令狐冲的心口,当真是捷如闪电,势若奔雷。令狐冲大吃一惊,叫道:“师娘!”其时长剑剑尖已刺破他的衣衫。只见岳夫人右手向前一送,长剑的护手碰到令狐冲的胸膛,眼见这一剑是在他身上对穿而过,直没至柄。
岳灵珊惊呼:“娘!”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一片片寸来长的断剑掉在令狐冲的脚边。岳夫人哈哈一笑,缩回手来,只见她手中的长剑只剩下一个剑柄。岳不群笑道:“师妹,你内力精进如此,却连我也瞒过了。”原来他夫妇是同门结褵,年青时叫惯了口,成婚后仍是师兄妹相称。岳夫人笑道:“大师兄过奖,雕虫小技,何足道哉!”令狐冲瞧着地下一截截断剑,心下骇然,才知师娘这一剑刺出时用足了全力,否则内力不到。出剑难以如此迅捷,但剑尖一碰到肌肤,立即把这一股浑厚的内力缩了转来,将直劲化为横劲,一震之下,将一柄长剑震得寸寸断折,这中间内劲的运用之巧,实已臻于化境,叹服之余,道:“田伯光刀法再快,也决计逃不过师娘这一剑。”林平之见他一身衣衫前后左右都是窟窿,都是给岳夫人长剑剌破了的,心想:“世间竟有如此高明的剑术,我只须学得几成,便能报得父母之仇。”又想:“青城派和木高峰都贪图得到我家的辟邪剑谱,其实我家的辟邪剑法若和师娘的剑法相此,相去当真是不可以道里计了。”
岳夫人甚是得意,道:“冲儿,你既说这一剑能制得田伯光的死命,你好好用功,我便将这一剑传了给你。”令狐冲道:“多谢师娘。”岳灵珊道:“妈,我也要学。”岳夫人摇了摇头,道:“你内功还不到火候,这一剑是学不成的。”岳灵珊呶起了小嘴,心中老大不愿意,道:“大师哥的内功比我也好不了多少,怎么他能学,我便不能学?”岳夫人微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