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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证大师说道:“令狐公子属下的众位朋友光临少林,老衲终日忧心忡忡,唯恐眼前出现火光烛天的惨状。但众位朋友于少林物多不损毫末,定是令狐公子瞧菩萨面上,极力约束所致,合寺上下,无不感激。日后见到令狐公子,自当亲谢。余观主戏谑之言,向先生不必介意。”
向问天道:“究竟人家是有道高僧,与众不同,气度胸襟,与什么伪君子、什么真小人,那是全然有别了。”方证又道:“老衲却有一事不明,恒山派的两位师太,何以竟会在敝寺圆寂?”盈盈“啊”的一声尖叫,道:“什——什么?定闲、定逸两——两位师太死了?”方证道:“正是。她两位的遗体,在寺中发见,推想她两位圆寂之时,正是众位江湖朋友进入敝寺的时刻。难道令狐公子未及约束属下,以致两位师太众寡不敌,命丧于斯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盈盈道:“这——这可真奇了。那日小女子在贵寺后殿与两位师太相见,蒙方丈大师慈悲,说道瞧在两位师太面上,放小女子身脱牢笼——”令狐冲心下又是感激,又是难过:“定闲、定逸两位师太向方丈求情,原来方丈果真是放了盈盈出去。只是她二人却在这里送了性命,确是为了我和盈盈而死。到底害死她二位的凶手是谁?我——我非为她二位报仇不可。”
只听得盈盈道:“两位师太带同小女子离开少室山,第三日上,便听说令狐——令狐公子率领江湖上朋友,到少林寺来迎接小女子。定闲师太言道:我们须得兼程前往,截住众人,否则惊扰了少林寺的高僧,那可心中不安。但这天晚上,我们又遇上了一位江湖朋友,他说众人从四面八方分道而来,定十二月十五聚集少林。两位师太便即计议,说道江湖豪士龙蛇混杂,良莠不齐,只怕其中有不肖之徒乘机上少林寺捣乱,我们可太也对不起方丈大师。当下定闲师太吩咐小女子赶着去和他—和令狐公子相见,请众人立即散去。两位师太则重上少林,要在方丈大师座下效一臂之力,维护佛门福地的清净。”
她娓娓说来,声音清脆,吐属优雅,只是想到两位师太已死,语调中带着几分感伤之意,说到“令狐公子”之时,却又掩不腼腆之情。令狐冲在木匾之后听着,不由得心情激荡。
第六十八回 狡计取胜
方证道:“阿弥陀佛!两位师太一番好意,老衲极是感激。少林寺有难的讯息一传出,正教各门派的同道不论识与不识,齐来援手,敝派实不知如何报答才好。幸得菩萨保佑,双方未曾大动干戈,免去了一场流血浩劫。唉,两位师太深得恒山派真传,武林中弱了这两位健者,可惜,可叹。”盈盈又道:“小女子和两位师太分手之后,当天晚上便受敌劫持,寡不敌众,为奸人所擒,又给囚禁了数日,待得爹爹和向叔叔将我救出,众位江湖上的朋友却已进了少林寺。向叔叔和我父女来到少林还不到半个时辰,既不知众人如何离去,更不知两位师太的死讯。”方证说道:“如此说来,两位师太不是任先生和向左使所害了。”盈盈道:“两位师太于小女子有相救的大德,小女子只有感恩图报。倘若我爹爹和向叔叔遇上了两位师太,双方言语失和,小女子定当从中调解,绝不会不加劝阻。”方证道:“那也说得是。”
余沧海忽然插口道:“魔教中人行径与常人相反,常人是以德报德,奸邪之徒却是恩将仇报。”向问天道:“奇怪,奇怪!余观主是几时入的朝阳神教?”余沧海怒道:“什么?谁说我入了魔教?”向问天道:“你说我神教中人恩将仇报,但余观主恩将仇报之名播于天下,无人不知,加此说来,余观主必是我的教友了。很好,很好,欢迎之至。”余沧海怒道:“胡说八道,乱放狗屁!”向问天怒道:“我说欢迎之至,乃是一番好意。余观主却骂我乱放狗屁,这不是恩将仇报,却是什么?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一生一世恩将仇报,便在一言一动之中也流露了出来。”
方证怕他二人多作无谓的争执,便道:“两位师太到底是何人所害,咱们向令狐公子查询,必可水落石出。但三位来到少林寺中,一出手便害了我正教门下八名弟子,却不知又是何故?”任我行道:“老夫在江湖上独往独来,从无一人敢对老夫无礼。这八人对老夫大声呼喝,叫老夫从藏身之处出来,岂不是死有余辜?”方证道:“阿弥陀佛,原来只不过他八人呼喝了几下,任先生就下此毒手,那岂不是太过了一些吗?”任我行哈哈一笑,说道:“方丈大师说是太过,就算是太过好了。你对小女没有留难,老夫承你情,这一次不跟你多辩,双方就算扯直。”
余沧海道:“你——你——”他本想说:“你不与方证大师争辩,双方就算扯直,天下那有这等便宜事?”但看到任我行目光如电,想起他昔日的威名,心下怯意顿生,只说了两个“你”字,便住口不往下说了。方证道:“任先生既说扯直,就算是扯直便了。只是三位来到敝寺,杀害八人,此事却又如何了断?”任我行道:“那又有甚么了断?我朝阳神教教下徒众甚多,你们有本事,尽管也去杀八人来扯数便了。”方证道:“阿弥陀佛。胡乱杀人,大增罪孽。左施主,被害八人之中,有两位是贵派门下的,你说该当如何?”
左冷禅尚未答话,任我行抢着说道:“人是我杀的。为甚么你去问旁人该当如何,却不来问我?听你口气,你们似是恃着人多,想把我三人杀来抵命,是也不是?”方证道:“岂敢?只是任先生复出,江湖上从此多事,只怕将有无数人命伤在施主手下,老衲有意屈留三位,在敝寺盘桓,诵经礼佛,教江湖上得以太平,三位意下如何?”任我行仰天大笑,说道:“妙,妙,这主意甚是高明。”方证续道:“令爱在敝寺后山驻足,本寺上下对她礼敬有加,供奉不敢有缺。老衲所以要屈留令爱,倒不在为本派已死弟子报仇,唉,冤冤相报,纠缠不已,岂是佛门弟子之所当?我派这几名弟子死于令爱手下,也是前生的孽缘,只是——只是女施主杀孽太重,动辄伤人,若在敝寺修心养性,于大家都有好处。”任我行笑道:“如此说来,方丈大师倒是一番美意了。”方证道:“正是。只是此事引得江湖上大起风波,却又非老衲始料之所及了。再说,令爱当日负令狐公子来寺求救,言明只须老衲肯救令狐公子的性命,她甘愿为所杀本寺弟子抵命。老衲说道抵命倒是不必,但须在少室山上幽居,不得老衲许可,不得擅自离山。她当即一口答应。任小姐,这话可是有的?”
盈盈苍白的脸上涌起一层红晕,低声道:“不错。”余沧海冷笑道:“倒是有情有义得紧。只可惜这令狐冲行止不端,当年在衡阳城中嫖妓宿娼,贫道亲眼所见,却是辜负任大小姐一番恩情了。”向问天笑道:“是余观主在妓院中亲眼目睹,并未看错?”余沧海道:“当然,怎会看错?”向问天低声道:“余观主,原来你常逛窑子,倒是在下的同道。你在那妓院中的相好是谁?相貌可不错吧?”余沧海大怒,喝道:“放屁,放屁!”向问天道:“好臭,好臭!”余沧海人缘本来甚坏,正教中人见他一再为向问天所窘,均是暗暗好笑,大有幸灾乐祸之意,都想:“你去和魔教中人斗口,他们这种人无恶不作,无话不说,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令狐冲在木匾之后,听得方证大师亲口说及当日盈盈负着自己上山求救的情景,心下好生感激,此事虽早已听人说过,但从方证大师口中说出,而盈盈又直承其事,比之闻诸旁人之口,又自不同,不由得眼眶湿润。方证说道:“任先生,你们便在少室山上隐居,大家从此化敌为友,只须你三位不下少室山一步,老衲担保无人敢来向三位招惹是非。从此乐享清净之福,岂不是皆大欢喜?”左冷禅、岳不群等听方证大师说得十分诚挚,均想:“这位佛门高僧不通世务,当真迂得厉害。这样三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想要说得他们自愿给拘禁在少室山上,那可真异想天开之至了。”
任我行微笑道:“方丈的美意,想得面面俱到,在下原该遵命才是。”方证喜道:“那么施主是愿意留在少室山了。”任我行道:“不错。只不过我们最多只能留上三个时辰,再多就不行了。”方证大为失望,道:“三个时辰?那有什么用?”任我行笑道:“在下本来也想多留数日,与诸位朋友盘桓,只不过在下的名字取得不好,这叫做无可如何。”方证茫然道:“老衲这可不明白了。为什么与施主的大号有关?”任我行道:“在下姓得不好,名字也不好。我姓了个任,又叫作我行。早知如此,当年叫作‘你行’。那就方便得多了。现下已叫作‘我行’,只好任着我自己性子,喜欢走到那里,就走到那里。”方证怫然道:“原来任先生是消遗老衲来着。”任我行道:“不敢,不敢。老夫于当世高人之中,心中佩服的没有几个,数来数去只有三个半,大和尚算得是一位。还有三个半,是老夫不佩服的。”
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诚恳,绝无讥嘲之意。方证合什道:“阿弥陀佛,老衲可不敢当。”众人听他说于当世高人之中,佩服三个半,不佩服三个半,心下都是十分好奇,连令狐冲在内,都想知道他所指的除了方证之外,更有何人。只听一个声音洪亮之人问道:“任先生,你还佩服那几位?”任我行笑道:“抱歉得很,阁下不在其内。”那人道:“在下如何敢与方证大师比肩?自然是任先生所不佩服了。”任我行也:“我不佩服的三个半人中,你也不在其内。你再练卅年功夫,或许会让我不佩服一下。”那人默然不语。众人均想:“原来要叫你不佩服,却也不易。”
方证道:“任先生所言,倒是颇为新颖。”任我行道:“大和尚,你想不想知道我佩服的是谁,不佩服的又是谁?”方证道:“正要敬聆施主的高论。”任我行道:“大和尚,你精研易筋经,内功己臻化境,但心地慈祥,不像老夫这样嚣张,那是我佩服的。”方证摇手道:“不敢当。”任我行道:“第二个我佩服的,是篡了我朝阳神教教主之位的东方不败。”众人都是“啊”的一声,大出意料之外,大家都知他为东方不败所算,囚禁多年,心中定然恨之入骨,那知他竟然心中对之佩服。任我行道:“老夫武功既高,心思又是机敏无比,只道普天下已无抗手,不料竟会着了东方不败的道儿,险些儿葬身湖底永世不得翻身。东方不败如此厉害的人物,老夫对他敢不佩服?”方证点头道:“那也说得是。”任我行道:“第三位我佩服的,乃是当今华山派的绝顶高手。”众人又是大出意料之外,他适才言语之中,对岳不群不留半分情面,那知他内心竟会对之颇为佩服。岳夫人突然说道:“你不用说这种反语,讥剌于人。”任我行笑道:“哈哈,岳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