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知林平之心中,对他这几句话实在是感激无比。
那老者道:“去年腊月里,大师哥在汉中打了青城派的侯人英、洪人雄——”六猴儿听他说到这二人名字,突然“嘿”的一声,笑了出来。那少女白了他一眼,道:“什么好笑?”六猴儿笑道:“我笑这两个家伙妄自尊大,什么人英、人雄的,居然给江湖上叫做什么‘英雄豪杰,青城四秀’,反不如我老老实实的叫做‘陆大有’,什么事也没有。”
原来这陆大有,外号叫做六猴儿,便以他这名字的谐音而起,恰好他在同门师兄弟中排行第六。
另一人道:“你别打断二师哥的话。”陆大有道:“不打断就不打断!”却“嘿”的一声,又笑了出来。那少女皱眉道:“又有什么好笑?你就爱捣乱!”
陆大有笑道:“我想起侯人英、洪人雄两个家伙给大师哥打得连跌七八个斤斗,还不知打他们的人是谁,更不知好端端的为什么挨打。原来大师哥只是听到他们的名字就生气,一面喝酒,一面大声叫道:‘狗熊野猪,青城四兽’。这侯洪二人自然大怒,上前动手,却给大师哥从酒楼上直踢了下来,哈哈。”
林平之心下大慰,对华山派这个大师哥突生好感,他虽和侯人英、洪人雄素不相识,但这二人即方人智、于人豪的师兄弟,排名又在二人之上,给这位“大师哥”踢得滚下酒楼,狼狈可知,正是代他出了一口恶气。其实此事是在去年腊月,当时青城派和福威镖局可还半点纠葛也没有。
那少女道:“你就会瞧热闹,要真和人家动手,未必便是‘青城四秀’的对手。”陆大有道:“那也不见得,你又没见过青城四秀。”
那少女道:“你怎知我没见过,青城派的人给我打也打过了。”
她那些师兄大都是少年好事之徒,一听说她打过青城派的人,纷纷便问端的,那少女偏偏卖关子不说。要知她将之抛入臭水塘中的贾人达,在青城派诸弟子中属于末流,说出来也无多大光彩。
陆大有道:“小师妹,你功夫虽高,和我也差不了太多,你打得了青城弟子我自然也打得。”
那少女抿嘴笑道:“青城四秀嘛,我也未必打得过,只不过他们怕了我就是啦。”陆大有道:“这可奇了,你打不过他们,他们又怕了你,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高个子道:“老六别老是打岔,听二师哥说。”
陆大有见这高个子的三师哥有些忌惮,当下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再无缘无故“嘿”的一声笑了出来。
那老者道:“大师哥打了侯洪二人,当时他们不知道大师哥是谁,然后自然查了出来。于是余观主写了封信给师父,措词倒是很客气,说道管教子弟不严,得罪了贵派高足,特此驰书道歉什么的。”
陆大有道:“这姓余的也当真奸滑得紧,他写信来道歉,其实还不是向师父告状?害得大师哥在大门外跪了七日七夜,众师兄弟一致求情,师父才饶了他。”
那少女道:“什么饶了他,还不是打了三十下棍子?”
陆大有道:“我陪着大师哥,也挨了十下。嘿嘿,不过瞧着侯人英、洪人雄那两个小子滚下楼去的狼狈相,挨十下棍子也值得,哈哈,哈哈!”
那高个子道:“瞧你这副德性,一点也没悔改之心,这十棍算是白打了。”
陆大有道:“我怎么悔改啊?大师哥要踢人下楼,我还有本事阻得住他么?”
那高个子道:“但你从旁劝几句也是好的。师父说的一点不错:‘六猴儿嘛,从旁劝解是决计不会的,多半还是推波助澜的起哄,打十棍!’哈哈,哈哈!”旁人跟着笑了起来。
陆大有道:“这一次师父可真冤枉了我。你想大师哥出脚可有多快,这两位大英雄分从左右抢上,大师哥举起酒碗,骨碌骨碌的只是喝酒。我说:“大师哥,小心!”只听得拍拍两响,跟着呼呼两声,两位大英雄从楼梯上马不停蹄的一股劲儿往下滚。我本想看得仔细些,也好学一学大师哥这一脚‘豹尾脚’的绝招,可是我看也不及看,那里还来得及学?推波助澜,更是不消提了。”
那大个儿道:“六猴儿,我问你,大师哥叫嚷‘狗熊野猪,青城四兽’之时,你有没有跟着叫?你跟我老实说。”
陆大有嘻嘻一笑,道:“大师哥既然叫开了,咱们做师弟的,岂有不随声附和,以助威风之理?难道你叫我反去帮青城派来骂大师哥么?”那大个子笑道:“这么看,师父他老人家就一点也没冤枉了你。”
那老者道:“师父他老人家训诫大师哥的话,的确是值得大家牢记心中。师父说道:江湖上学武之人的外号甚多,个个都是过甚其辞,什么‘威震天南’,又是什么‘追风侠’、‘水上飞’等等,你又怎管得了这许多?人家要叫‘英雄豪杰’,你尽管让他叫去。他的所作所为倘若确是英雄豪杰行径,咱们对他钦佩结交还来不及,怎能起仇视之心,但若他不是英雄豪杰,武林中自有公论,人人齿冷,咱们又何必理会!”众人听了二师兄之言,都点头称是。
那老者微笑道:“大师哥将侯人英、洪人雄踢下楼去之事,青城派视为奇耻大辱,自然绝口不提,连本派弟子也少有人知道。师父谆谆告诫,不许咱们风声外泄,以免惹起不和,从今而后,咱们也别谈论了,提防给人家听了去,传扬开来。”
陆大有道:“其实青城派的功夫嘛,我瞧也不过是徒有虚名,得罪了他们,也不打紧——。”
他一言未毕,那老者喝道:“六师弟,你别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回去禀告师父,又打你十下棍子。你知道么?大师哥以一招‘豹尾脚’将人家踢下楼去,一来乘人不备,二来大师哥是我派出类拔萃的人物,非旁人可及。你有没有本事将人家踢下楼去?”
陆大有伸了伸舌头,摇手道:“你别拿我跟大师哥比。”
那老者脸色郑重,道:“青城派掌门余观主实是当今武林中的奇才怪杰,谁要小觑了他,谁就非倒霉不可,小师妹,你是见过余观主的,你觉得他怎样?”
那少女道:“余观主吗?我——我见了他很害怕,以后我——我再也不愿见他了。”语音微微发颤,犹有余悸。
陆大有道:“那余观主到底怎生可怕?他相貌凶恶,吓坏了我们的小师妹么?”
那少女似乎略感寒意,身子缩了一缩,却不答他的话。
那老者道:“大师哥还没来,左右无事,让我从头说起吧。大家知道了前因后果,日后遇上了青城派的人,也好知道如何对付。那一日师父收了余观主的信,大怒之下,重重责打大师哥和六师弟,次日写了封信,命我送上青城山去——”
几名弟子都叫了起来:“原来那日你匆匆离山,是上青城去了?”
那老者道:“是啊,当日师父命我不可向众位兄弟说起,以免旁生枝节。”
陆大有问道:“那有什么枝节可生?师父只是做事把细而已。”
那三师兄道:“你知道什么,二师兄若是对你说了,你一定会向大师哥多嘴,大师哥虽然不敢违抗师命,但想些刁钻古怪的事来再去和青城派捣捣蛋,也是大有可能。”
那老者道:“三弟说得是。大师哥江湖上的朋友多,他真要干什么事,也不一定要自己出手。师父跟我说,信中都是向余观主道歉的话,说道劣徒胡闹,十分痛恨,本该逐出师门,只是这么一来,江湖上都道贵我两派由此生了嫌隙,反为不美,现在已将两名顽徒——”
说到此处,向陆大有瞟了一眼,陆大有脸上大有愠色,道:“我也是顽徒了!”
那少女道:“拿你和大师哥并列,难道辱没了你了?”
陆大有登时大为高与,道:“对!对!拿酒来,拿酒来!”
,但茶馆中卖茶不卖酒,茶博士奔将过来,说道:“哈你家,哈小店只有寿眉、水仙、龙井、祁门、铁观音、哈你家,不卖酒,哈你家。”原来衡阳、衡山一带之人,说话往往带个“哈”字,这茶博士尤其厉害。
陆大有道:“哈你家,哈你贵店不卖酒,哈我就喝茶不喝酒便了,哈你家!”那茶博士道:“是,是!哈你家!”在几把茶壶中冲满了滚水。
那老者又道:“师父信中说,现下已将两名顽徒重重责打,原当命其亲上青城,负荆请罪,只是两名顽徒挨打之后,受伤甚重,难以行走,特命二弟子劳德诺前来领责。此番事端,全由顽徒引起,务望余观主看在两家素来交好面上,勿予介怀,日后自当面谢云云。”
林平之听到这老者劳德诺述说信中内容,心想:“你华山派和青城派果然渊源甚深,难怪那丑姑娘不肯为我父子得罪了他们。”
只听劳德诺又道:“我到得青城,那侯人英倒还罢了,那洪人雄却心怀不忿,几番出言识嘲,伸手要和我较量——”
陆大有道:“他妈的,二师哥较量就较量,怕他什么了,料这姓洪的也不是你的对手。”劳德诺道:“师父命我上青城山去道歉谢罪,可不是惹事生非去的。当下我隐忍不发,在青城山待了六日,直到第七日上,才由余观主接见。”陆大有道:“哼,好大的架子!二师哥,这六日六夜的日子,恐怕不大好过。”
劳德诺道:“青城弟子的冷嘲热讽,自然受了不少。好在我心中知道,师父所以派我去干这件事,不是由于我武功上有过人之长,只是知道我年纪大,比起众位师弟沉得住气,我越是能忍耐,越是能完成师命。余观主见了我后,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慰勉了几句,当晚在观中设了筵席,请我喝酒。第二日亲自送我到观门口,半点没有失礼。他们可没料到,将我在青城山松风观中多留六日,于他们却没有什么好处。我住在松风观里,一直没能见到余观主,自是十分无聊,第三日上,一早便起身散步,暗中做些吐纳功夫,以免将功课搁下荒疏了。信步走到观后练武场旁,只见青城派有几十名弟子正在练把式。武林中观看旁人练功,乃是大忌,我自是不便多看,当即掉头回房。但便是刚才这一会之间,已引起了很大疑心,这几十名弟子人人使剑,显而易见,大家是在练一种相同的剑法,而各人均是新学乍练,因此出招之际都颇生硬,至于是什么剑招,这么匆匆一瞥也瞧不清楚。
“我回房之后,越想越是起疑。青城派成名已久,许多弟子都是入门一二十年的,何况群弟子入门有先有后,怎么数十人同时开始学一种剑法?尤其练剑的数十人中,有号称‘青城四秀’的侯人英、洪人雄、于人豪和罗人杰四人在内,众位师弟,你们若是见到这等情景,那便如何推测?”
那手拿算盘的人说道:“依小弟之见,青城派或许是新得了一种剑法秘笈,又或许是余观主新创了一种剑法,因此上传授给众弟子。”
劳德诺道:“那时我也这么想,但仔细一想,却又不对。以余观主在剑法上的造诣修为,若是新创剑招,这些新招自是非同寻常,又如是新得剑法秘笈遗篇,则篇中所传剑法一定甚高,否则,他也决计瞧不上眼,要弟子习练,岂不练坏了本派的剑法,既是高明的招数,那么普普通通的弟子就无法领悟,他最多是选择三四名武功最高的弟子来传授指点,绝无四十余人同时传授之理。这倒似是教拳的武师开场子骗钱,那里是名门正派的大宗师行径?
“第二天早上,我又自观前转到观后,经过练武场旁,见他们仍在练剑。我匆匆一瞥,记忆了两招,准备回来请教师父。要知那时余观主仍是未加接见,我不免猜测青城派对我华山派大有仇视之心,他们新练剑招,说不定是为了对付我派之用,那就不得不防备一二。”
那大个子道:“二师哥,他们会不会在练一种剑阵?”
劳德诺道:“那当然也大有可能。只是当时我见到他们都是作对儿拆解,攻的守的,使的都是一般招数,颇不像是练剑阵。到得第三天早上,我又散步经过练武场时,如见场上静悄悄地,竟是一个人也没有了。我知他们是故意避我,心中只有疑虑更甚,我这样信步走近,远远望上一眼,又能瞧得见什么隐秘?看来他们果是为了付本派而在练一种厉害的剑法,否则何必对我如此顾忌?
“这天晚上,我睡在床上思前想后,一直无法入睡,忽听得远处传来隐隐的兵刃撞击之声。我吃了一惊,难道观中来了强敌?我第一个念头便想:莫非大师哥受了师父责备,心中有气,杀进松风观来啦?他一个人寡不敌众,我说什么也得出去相助。这一次上青城山,我没有携带兵刃,仓卒间无处找剑,只得赤手空拳的前往——”
陆大有突然赞道:“二师哥,你好胆识啊,叫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