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栗,屠昌义退后几步,他将目光投在赖秀长脸上,赖秀长苦笑着没有表示什么——当然,此时此景、他又能表示什么呢?气.固然难以下咽,不过,老命却还是得要的碍……猛一咬牙,屠昌义仇恨如海地道:“好,秋离,这一遭我们便认栽.容你得意猖狂,但我告诉你,今日此仇,无论在何时何地,我们一定会报复回来的!”
淡淡一笑,秋离道:“铁血江湖十年有余,刀山剑林.龙潭虎穴,我经多了,强敌四布,大仇环伺,没有哪一个不想找我报复,这种话,我业已听得连耳朵全生了茧。姓屠的。我和回答任何一个仇家一样地回答你:欢迎你们找我报仇,但你们需要多少有点把握,否则,你们即是提着脑袋在耍儿戏了!”
屠昌义几乎要呛出血来般厉吼道:“你等着吧,姓秋的,我们断乎不会甘休!”
仰头看天,秋离道:“有志气,我恭候各位大驾了!”
于是,屠昌义头也不回地一挥手,大叫道:“走!”
他自己抢先掠向林外,赖秀长却过去肩抗起那窦蛟的尸体,才和“银虹”廖全,“飞月”史宾两人一同沮丧无比地跟着离开。
一直等到蹄声扬起,逐渐远去了,秋离才转过身来面对着梅瑶萍,他笑了笑,温和而友善地道:“昔日一别,姑娘风姿依旧,芳韵不减,只是玉容却略显清瘦了,姑娘,近来可好?”梅瑶萍俏伶伶地站在那里,那张美色秀丽的脸蛋儿上,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她怔怔地凝视着秋离,好一阵子出不了声。
秋离一笑道:“有什么不对么,姑娘?”忽然愣一抖,梅瑶萍宛如自一场恶梦醒转,她马上眼圈儿就红了,哽塞着,她泫然欲涕地道:“为什么?秋离,为什么?”轮到秋离发楞了,他迷悯地道:“什么,为什么?”抽噎了一声,梅瑶萍双日含泪道:“为什么……你要救我?”秋离笑了,他低沉地道:“不该救么?”珍珠似的泪水簌簌,沿颊滚落,海瑶萍激动地道:我一直在恨你……我一直想报复你……你毁了我太多……而这些……你全知道……但……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你要我欠你多少恩,多少惠才肯放过我:……你要我遭受多少良心的折磨才肯恕有我?”耸耸肩,秋离平静地道:“老实说,梅瑶萍,我并不理会你是否怨恨我,这在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愿意怎么做——而这些你全可不用领情,这只是我单方面的行为而已!我做我喜欢做的,做我认为应该做的,如此罢了。我不需要人家的感激,梅瑶萍,正如你由衷地不愿意接受人家的怜悯一样!”
梅瑶萍啜泣起来,她悲切地道:“我恨你……我更恨我自己……”秋离和气地道:“现在该我问为什么了!”
咽泣着,梅瑶萍道:“我恨你毁了我的基业……前途……迫使我天涯浪迹,备受辛酸……我更恨自己的无能……弱小……犹豫……以至到今天非但报复不了你……反而又一次地接受了你的恩惠……”深深地注视着有如梨花带雨般的梅瑶萍,秋离不由感叹地道:“梅姑娘,你唯一的错误,是把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条件,看得太偏激了。我之所以帮助你,目的并不在于向你示惠,可以说连一丁点这种念头也没有,只是单纯地要在你受到欺凌、遭到迫害而孤立无援的时候予你适当的支持。今天这个场合,如果不是你,便是换了一个人,我也会同样地协助他,所谓路不平,有人睬,仅是如此而已;人的因素固然重要,但道义与公理的责任感也一样重要!”
润润唇,他又道:“何况,你之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我也该担负部分责任。”
梅瑶萍咽声道:“我……我觉得我大过无用……处处比不上你刚强,处处比不上你卓越……更处处避不开你的怜悯……”秋离温和地道:“不要这样想,梅姑娘,在某一方面来说,男人是应该比诸女子刚强与卓越的,但在另一方面说,女子则往往又比男人高明得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笑了笑,秋离续道:“至于说到怜悯,你完全错了,我在你困难的时候帮助你,乃是基于人类的互爱及互助心理,也是我辈江湖道人的最起码作为,哪里谈得上‘怜悯’二字?大凡是一个人,在其有生之年,任谁也不能永远孤傲自持,毫不接受他人善意的爱护,这不但是你,就算我吧,也是避免不了的了!”
拭着泪,梅瑶萍凄怨地道:“你真……是这样想吗?”点点头,秋离道:“当然,我举几个例子来说,譬如你病卧于途,有人将你救起送往求医,这算怜悯么?假如你溺之于水,有人奋勇泅泳前往将你拯起,这也是怜悯?你饱受欺压,有人为你做不平之鸣,也能说是怜悯么?不,这只是一种正义感,一种天生的侠义行为罢了!施者与受者,全乃基于人之博爱,没有其他一点什么杂参其中,我之对你,亦是这样了!”
长长吸了口’气,梅瑶萍似已心头宽释,他微垂着脸,在泪痕未干中,带着些羞涩道:“秋离……谢谢你……”秋离一笑道:“不用客气,做了这件事,我十分欣悦!”
又伸出纤纤玉手拭着泪痕,梅瑶萍低细地道:“世间上的事真是太凑巧了,我做梦也想不到竟会在这个地方,这种情形之下,再遇到你……”秋离和气地道:“无巧不成书,呢?”咬咬唇,梅瑶萍脸蛋儿红艳艳地道:“这些日子,你可好?”笑了,秋离道:“托你福,好得很。”
幽幽叹息一声,梅瑶萍道:“我知道你的日子从来都是过得十分惺意的……在这人世间,似乎没有使你困惑的事情。没有能令你心烦的问题……”秋离深沉地道:“那是你只看到我的表面罢了。梅姑娘。
有的人包瞒不住她内在的烦恼,有的人却可以,我就属于后者了……”梅瑶萍睁着那双犹是微红的凤眼,低细地道:“你也会有烦恼?”淡淡一笑,秋离道:“人世是美丽的,但却不一定美满,是么?”轻垂螓首,梅瑶萍苦涩地一笑道:“太不美满了……”用鞋尖在地下随意划动着,秋离道:“这些日子来,你呢?好么?”唇角牵动了下,梅瑶萍伤感地道:“你看我会过得好吗?”秋离悄然道:“生活不好,或是心情不好?”梅瑶萍沉默了半响.苦笑道:“全不好。”
搓搓手,秋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还恨我不?”瘦伶伶的身子抖了抖,梅瑶萍怔怔地望着秋离。她那如水的目光澄澈极了,清莹极了。瞳眸深处有一股无可言谕的,令人颤栗的古怪意韵流露出来,是那么温柔,那么真挚,那么坦诚,又那么火热,就象一把无形的,但足以熔得了精钢的火,当人们面对着,几乎就能在她的凝望下迷失了……秋离不可自禁地打了个寒栗。他也为自己的激动与刹那间的晕眩所惊异了,胸腔里的一颗心在急速地蹦跳着,血液往头上冲。浑身燥热,嘴巴苦涩、连呼吸也都显得局促了……这,这是为什么呢?老天,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秋离整个怔愕住了、有生以来。他未尝产生过此际的感觉,那是慌乱的,忐忑的,依恋的,热切的,慕求的,而且,更带着一丝儿甜蜜的,一丝丝儿振奋!两个人都象痴了一样站在那里,面对面地互相凝视着,宛如天地混沌,古今成空,一切俱已消失,一切俱已不存在了。
彼此看见的全是对方的眼睛——以及眼睛里火般的炽热,想着的,也只是那种强烈情感激荡下的奇异与美妙了……良久……良久……秋离首先如梦初觉,他机灵灵地一哆嗦,恍然醒转,刹那间,不由面容染赤,窘迫无已。他连忙咳一声,这一声于咳,也蓦然将梅瑶萍惊觉,悠悠神智立即回到了现实。于是,梅瑶萍的那张俏丽的脸蛋,就更婿红欲滴了,她羞涩万状地深深垂下头去.慌臊不安地连一双玉手全没了个放处……连忙打了个哈哈,秋离掩饰地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梅姑娘,还恨我么?”这句话一出口,秋离马上就暗里跺了脚,他暗骂自己的愚蠢。者天,这一问,不是又回到先前的窘境中去了?梅瑶萍的身体又是一震,但是,猛然间,她却宛如决定了什么,毅然抬起头来,她的面庞羞红朱酡,象似玉染朱砂颤抖着,她语如蚊纳般细微:“不……我不恨你……秋离,一点也不恨……还在你上一次治好我的伤,又释放了我之后,我已经不恨你了……”秋离硬生生,咽了口唾液,干巴巴地道:“很好……这样很好……”他忽然又发觉一向舌利唇锐的他,这时讲起话来竟然一下子变成了如此呆滞木讷,毫无情趣,那两句话仿佛不象是他说的了。急急强笑一声,他又立刻有些失措地道:“我是说.我也希望你不会恨我,因为我在心底深处,向来便没有把你当做敌人看待……”梅瑶萍惊喜地道:“真的?”秋离忙道:“当然,但是我却记得——”焦盼着,梅瑶萍急问:“记得什么?”’秋离低声道:“记得你说过,总有一天要报复我,刺杀我的,你还举出古时候,豫让击衣的故事来提醒我……”窘迫地笑了,梅瑶萍坦诚地道:“我……我那是言不由衷,全在赌一口气……其实我内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念头,非但没有这个念头,而且……而且当时我已经完全对你消除了敌意,我更深切地……感佩你……”搓搓手,秋离道:“可是,你当时的表情与神态却怨气十足,象是恨不能剥我的皮呢……”摇摇头,梅瑶萍羞怯地一笑道:“你不了解女人的心理……秋离,他们往往表面的神情与心底的意念是相反的,我那时……正是这样……”“氨了一声,秋离喃喃地道:“原来如此……”一甩头,梅瑶萍勇敢地道:“还记得另一件事吗?”秋离迷惘地道:“哪件事?”梅瑶萍犹豫了一会,低下头道:“我说过——你赐给我的.我要报还?”恍然一笑,秋离道:“你当时说,我给你的两样东西——思与仇俱全了?”点点头、梅瑶萍道:“我本不想找你报仇,只想报恩,如今,我更须报恩了。你已给了我太多,给了我太多!”
秋离忙道:“不算什么,不算什么,梅姑娘,你千万不要客气。助人最乐,我何尝又希望得到什么回报呢?”猛然抬头,梅瑶萍象是没有听到秋离的话,这瞬息间,她美艳的面庞光灿如花,娇丽欲滴,有一种湛然的异彩来自她的双瞳,炙热极了,明媚极了,也晶澈极了,她毫不保留地,赤裸裸地道:“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恩赐,秋离;我只有这个身子,假如你不嫌弃,我愿意奉献给你!”做梦也想不到梅瑶萍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秋离顿时只感到头晕目眩,天旋地转,脑子里乱嘈嘈的,耳朵里震嗡嗡的,他一下子呆住了!梅瑶萍匆忙说完了这些话,也不禁激动得全身哆嗦,脸如白纸,泪珠儿滚滚而落,她象等待着命运之神的宣判一样,又是紧张,又是惶恐,又是羞涩,又是焦急地死死盯着秋离——而秋离在怔窒着,茫然地看着她——半晌,梅瑶萍凄怨已极地,颤声道:“你不愿意?”突然一哆嗦,秋离脸红如血,唇干舌燥,讷讷地道:我……我……”全身僵立在那里,任泪如泉涌,心往下沉,任有无尽的羞辱、悲恸、绝望感觉,任那一种自惭形秽的心理紧抓着她,梅瑶萍却仍旧哆嚏着问:“你……你说……秋离……说出来……假如你不要我,也……也……没有关系……因为……因为我原知配不上你!”猛一摔头,秋离长长吸了一口气,他的两只眼睛仿佛要穿透梅瑶萍的身体一样,深深地、锐利的、却又激动地凝视着对方,忽然,他果断地道:“我要你!”
于是一—
梅瑶萍的颤抖立即停止,双阵却相反地睁得大大的,泪水染在双颊上,而她的面容却在刹那间变得苍白如纸,在这永恒的瞬息里,梅瑶萍先前在心中兴起的那些羞辱、悲恸、绝望及自惭形秽的感觉一下子全消失了,全化为乌有了,但是。
她还是一时承受不了这么多的喜悦,这么多的振奋,这么多的欣慰及甜蜜,猛然间,她只感到一阵晕眩一阵空白,一阵混沌及麻痹,蹬着秋离,她只能微弱地吐出两个字:“真……的?”用力点头,秋离肯定地道:“真的!”
“嘤咛”了一声,梅瑶萍觉得天旋地转,热血上冲,她摔掉金鞭,双臂急伸,却瘫痪了一样软软晕厥过去!
一个箭步枪上前去拦腰抱住了梅瑶萍,秋离焦切又急慌地叫:“梅姑娘,梅姑娘,你怎么了?怎么了?”整个娇软的身躯依倒在秋离怀中,梅瑶萍双目紧闭,脸色透着一片令人心疼的煞白,未干的泪痕在她白嫩的脸颊上闪着凄楚的莹光,而她小巧的鼻翅在轻轻地翕动,长卷的睫毛在微微颤抖,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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