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翼冷冷的道:
“不知贵庄和此二人又有什么过节?大总管,他们可是我要逮捕归案的钦命重犯,王法为先,私怨在后,希望各位不要干扰公事。”
战百胜忙道:
“唉!挨!总提调!大家都是好朋友,你也不用动辄摆出一付公事面孔,开口朝律、闭口王法,这不是伤感情么?我们要这两个人,自有道理,昨晚那两拨闯庄的不速之客里,有一拨便是花落红和聂龙夥同另一个魔星『邪刀』曹丹捻成的股子,我们二小姐,便是吃他们劫走,你说说,这能放过么?我们决非有意搅合,势不得已,你可千万包涵则个……”
庄翼不解的道:
“奇怪,他们『三魔』从来与『起霸山庄』河井水互不相犯,好端端的,为什么却强捋虎须,打起你们二小姐的主意来?”
战百胜苦着脸道:
“这正是我们要问的问题,可要逮住人才问得分明,所以总提调你好歹宽谅,二小姐的事情非同小可,如今人尚下落不明,这不但牵涉到父女连心的焦虑,山庄的威信,尤其是大姑娘的名节攸关,样样皆轻忽不得!”
庄翼的颜色已见缓和:
“原来是这么一码事,难怪各位倾巢而出,如临大敌——父女当然连心,不过,父子亲情,怕亦不遑稍让,我父眼下同样下落不明,为人子者却无毒为力,只在这里踟蹰徨,措手无策,唉,愧煞了,愧煞……”
连连拱手,战百胜急道:
“总提调请宽怀,这事包在我身上,但求暂退一步,战某必有回报!”
庄翼犹豫片刻,表情无奈的道:
“好吧!大总管!就看你的了……”
战百胜顿时如释重负,回身下令:
“兄弟们,且把这两个匹夫圈住!”
其实不用他说,十一名“红衣及黄衣把头”,早已杀气盈盈的将花落红与聂龙团团包围,钱锐和段大发站在一边,倒如同局外人了。
聂龙容颜深沉冷漠,对于当前险恶的形势似乎无动于衷,花落红也是一付舍此皮囊,无足为惜的超脱模样,两个人好像真个豁出去了。
越是如此,战百胜越发不敢贸然动手——他倒不是怕对付不了聂龙与花落红,顾忌的是万一这两个拼死了,却找谁去过问仇荻的下落?
情态有点僵,聂龙手捂腹部伤口,仰着脸道:
“姓战的,你们还在等什么?犹待挑拣个好时辰吗?”
战百胜咽了口唾,悻悻的道:
“不用说风凉话,你们现在是个什么处境,自家心里有数,聂龙,要想活命,也不是没有法子,端看你们愿不愿输诚合作,将功赎罪!”
聂龙面无表情的道:
“怎么合作?如何赎罪?”
战百胜乾咳一声,道:
“很简单,把我们二小姐的去处招出,便可饶你们不死!”
聂龙语含讥笑的道:
“不是合作之后,就放我们走人?”
战百胜脸色一沉:
“天下岂有如此便宜之事?你们无端侵犯『起霸山庄』,劫掳本庄庄主爱女,杀伤本庄所属,种种恶行,断难宽宥,设若你们供出仇二小姐下落.可折死罪,却不能毫无惩除,这已是格外开恩,你们休要不知进退!”
聂龙看了看对面亦陷身重围之中的花落红,提高了腔调:
“你都听到了!花落红!待怎么说?”
花落杠嘴唇嗡动,撤气游丝:
“我看……死了也罢,至少,仇荻得跟着陪葬,虽不够本,总也有人垫底……”
聂龙阴惨惨的一笑:
“有道理,恁情豁上一命,亦不受这种作贱,死罪活罪我们一遭认了,所谓『格外开恩』,『起霸山庄』收回去留着自己用吧!”
战百胜怒火顿升,凛烈的道:
“你们真想找死?”
聂龙哼了哼:
“死是不想死,但若生不如死,便不如死了好,战百胜,你看错人了?”
花落红接着道:
“姓战的,我可以把我们死去之后的情况演变先告诉你……曹丹就隐身附近,此间的一举一动,他完全看入眼里,只要我和聂龙一朝挺,他会立即强奸仇荻,然后把大姑娘脱个赤条精光,再拿根绳子缠在脖颈,找棵树给她吊起来示众,你要不信,我保证你不久就可亲眼目睹!”
战百胜不但背脊泛凉,冒出一身冷汗,更气得双目发赤,难以抑止的抖索起来,一时连粗话都出口了:
“你们两个狗娘养的,真正一对畜牲,枉披着人皮却没有半点人性,『起霸山庄』刨过你们的祖坟还是操过你们的亲娘?竟使你们用这等龌龊手段来坑害人家黄花大闺女?”
聂龙声声冷笑:
“为求生存,当然只有朝着最有利的方向去做,什么四维八德、三网五常,全算闲篇!”
战百胜在急怒交加的情形下,一时竟失去主意,不知如何是好,他无措的站在那里,咬牙切齿,却进退维谷,处境窘迫之致。
冷眼旁观了这一阵的庄翼,实在是同情战百胜,他憋不住了,上前几步,一把将战百胜扯到方便说话的地方,悄声细语:
“看起来你似乎十分为难?”
战百胜两手一摊,恨声道:
“情形全在你眼里,总提调,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个王八蛋居然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烂坏到此般地步,若不是顾虑二小姐的安危,我真他娘想豁出去先把他一双邪杂碎活剖了再说……”
庄翼道:
“要不要我替你出个点子?”
战百胜感激又期盼的道:
“敢情好!总提调,还请指点!”
庄翼凝重的道:
“依我判断,仇荻被藏匿之处,必在附近,因为当我追捕花落红的当口,他别的地方不逃,偏偏逃来这里,而一到此处,聂龙即现身而出,可见他们落脚的所在,不会超逾目视或耳闻的距离之外,『三魔』既然一体行动,曹丹的行踪便不难预测,仇荻人在他们手中,还远得了吗?”
战百胜仔细一想,精神之振,兴奋得有朝庄翼叩个响头的冲动:
“对,对,对,对极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上?总提调!亏得你点醒了我,把我从他娘焦头烂额、措手无策的困境里拉出来,只你就是我的解厄贵人,假如二小姐因此得救,更不啻恩同续命超生,总提调,这份情,我记牢了!”
拍拍对方肥厚的肩头,庄翼笑了笑:
“言重!战大总管,并肩子上吧!没什么好忌讳的!”
战百胜长长一揖到地,霍然转过身来,这瞬息前后,他的神态恍同两人,但见他从腰间拔出一管三尺铜箫,杀气腾腾的大吼:
“兄弟们!给我恨宰狠杀,一个也不许放过!”
包围住聂龙的“起霸山庄”人马,共为四员“红衣把头”、两名“黄衣把头”,一伙人早已气愤填膺,跃跃欲试,战百胜一声令下,如何还会稍有迟疑?
四员“红衣把头”纵身而起,由四个不同方向击杀一个焦点,另两名“黄衣把头”则分成左右朝内夹攻,刹时只见寒光如雪,刃芒飞舞,声势十分惊人!
聂龙半步不移,“鳄尾”猝然旋闪,“叮当”几响,数件兵器已被震开,钢锥一荡又回,眨眼里再将各路攻击化解、动作之快速猛辣,竟似生龙活虎。
战百胜怒喝如雷,铜箫划过一道半弧,凌厉无比的直指聂龙,箫端摇摆不定,犹若毒蛇昂首游移,却已把敌人可能的退路全部封死。
聂龙冷冷一笑,长身暴起,不退反进,“鳄尾”抖得彷佛铁链,兜头捣戮过来。
斜刺里,一名“红衣把头”横身疾撞,两柄“双刃斧”霍然拦劈,聂龙原式不变,左臂倏伸,抓住一柄斧头的前,往外狠带,恰巧碰上另一柄斧刃,那名“红衣把头”脚步不稳,一头抢出几步,而战百胜铜箫骤点,强拨捣茶的“鳄尾”,刹那间,“鳄尾”歪抛,战百胜的五指关节却震得发麻!
另一名“红衣把头”趁隙挺进,大砍刀偏斩聂龙,身形正在幌走的聂龙,突兀低头弯腰,皮带石火般翻扬,但闻“卡擦”一声,这位“红衣把头”的下颚顿遭击碎,声张面孔立时完全变形!
第三名“红衣把头”狂吼着猛跃向前,拦腰欲抱聂龙,姓聂的形同鬼魅,侧移三步,反手挥带,锥芒幻映的须臾,“红衣把头”的头颅已裂威血肉模糊的一团。
在此毫发难容的一隙空闲,战百胜铜箫脱手激射,去势恍同流矢,聂龙的”鳄尾”甫始倒卷,铜箫已插入他的左胸,几乎不分先后,一个“黄衣把头”也扑上前来,奋起一叉截进聂龙小腹,姓聂的全身收缩,口鼻喷血,却在血雾迷漫的俄顷振挑“鳄尾”,钢锥重重扫过这“黄衣把头”的脖颈,只一转眼,此人脑袋斜斜挂垂肩上,差点就掉落下来。
第四名“红衣把头”凌空而至,一对双节棍急挥急舞,打得聂龙连连滚跌,身子横旋不止,却是战百胜一声大喝,才阻住了这个“红衣把头”的狂性:
“还不住手?你没看见人他娘早断气啦?”
圈牢花落红的,是三名“红衣把头”及两名“黄衣把头”,这时刻,只有两名“红衣把头”出手攻击,别看花落红人似奄奄一息,就像油枯灯尽的前兆,反拒之势却毫不含糊,他坐在那里,手中银鞭倏忽吞吐自然伸缩,非但又快又准,且招招指向要害,摆明了乃是追魂夺命的招数!
战百胜在聂龙的尸体上抽回铜箫,拿靴底草草拭去血迹,“呸”声向地下吐了口唾沫:
“娘的,还真横得紧哩,剑伤恁深,犹废了我们两员,重创一个,果然拖上垫背的了……!”
那边,花落红自是将一切情形全已看在眼里,他并不激动,更不悲愤,仍旧沉着应战,丝毫不乱,尚抽得出空来说话:
“庄翼……算你成全了『起霸山庄』……却是……好一条惜刀杀人的……毒计!”
庄翼柱剑于地,七情不兴:
“认了命吧!花落红,谁叫你们走上这一步背运?”
猛古丁里,花落红身形冲天飞腾,宛若暗中吃了续命金丹一样,那么声势暴烈又力道强浑的冲扑庄翼,两名“红衣把头”阻截不及,迭声惊呼,庄翼早有所感,是以情况不变之余业已成竹在胸,他不慌不忙的长剑上指,剑尖才起,人口狂飙般掠出丈外,青碧光华立时凝若匹练,“霍”声舒卷,紫电精芒并溅跃目,只在一闪之间,碧光顿——花落红人已蜷曲于地,混身抱搐,喉头的喘息声粗浊沉重,像卡着一口浓痰不能上下,而且,吸气少,出气多,眼瞅着是不行了。
战百胜急忙奔了过来,关切的问:
“总提调,这免崽子好不阴狠,他不曾伤着你吧?”
庄翼笑笑,道:
“托福,好在我早有预感,体会得到姓花的那股怨毒之气,亦防着他困兽反噬的这一招,总算没让他得逞。”
摇着头,战百胜道:
“这家伙倒豁得出去,如此孤注一掷,敢情是真个不想活了!”
庄翼叹息着道:
“混到『三魔』的层次,便受不起这样的挫折,尊严和声譬往往比生命更重要,于其忍辱苟存,倒不如死了好。”
战百胜讪的道:
“可不是吗?”
庄翼收剑入鞘,道:
“我们的事已经了结,贵庄的麻烦尚未结束,战大总管,家父下落,务请劳神给个交待,我们不再打扰,就此告辞了。一
战百胜欲言又止,犹豫着道:
“呃!总提调!你们这就回去啦?”
庄翼道:
“莫不成大总管尚有其他须我效劳之处?”
战百胜想了想,连声乾笑道:
“没有,没有事了,我只想再问问,总提调,我们二小姐,的确会容身在这附近吧?”
庄翼道:
“我是按照实情做推断,天下诸事,逃不出一个『理』去,照道理测根由,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咽了口口水,战百胜道:
“唉!也但愿是如此了……”
庄翼抱拳道:
“谨祝马到成功,战大总管,不论是仇二小姐或家父的消息,我全静候佳音了!”
战百胜打着哈哈:
“就这么说,咱们就这么说……”
回过身来,庄翼正好看到段大发将两双血淋淋的人耳朝镖囊装,再一瞧花落红的尸体,可不两只耳朵全失,聂龙也变成缺耳龙了,一瞬间,不由感触良深,这两人在活着的时候,是何等凶悍骠猛,盛名喧赫?一朝命丧荒野,仍免不了任由宰割,落个尸首不全,江湖路,委实冷酷寡绝,艰险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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