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起解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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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残阳起解山庄-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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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翼颇言歉然的道:

  “就算我欠你一次情吧,赵六,时来缘到,我且还你。”

  面孔上的皱纹深深裂绽开来,赵六感慨系之:

  “但愿有那么一天,庄||呃,不,总提调。”

  钱锐靠在门边,忍不住发声催促:

  “老总,该行动了,夜长梦多哩。”

  庄翼向赵六伸了伸手:

  “你带路吧,赵六。”

  挣扎着往上起身,赵六又差一点倒坐回去”幸得庄翼在傍及时将他扶住,才堪堪站稳,他先顺了顺气,然后步履蹒跚的蹲向门前,只这一阵,腰背却佝偻更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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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解山庄第十四章 终站



第十四章 终站

  又是夜里,当天的夜里。

  仍然像原来的进行架势,也仍然是原来的阵容——庄翼、钱锐骑在马上,押解着同样的三名人犯:严良、何小癞子、艾青禾;三名人犯戴着手铐脚镣,腰串牛绳,一脚高、一脚低的踉跄前奔,今晚上,云层轻淡,寒星疏落,视界相当良好,但那样的冷峭与凝冻,则和前些日子并无二致。

  一壁“唏哩哗啦”的往前走,何小癞子一边口里不停咒骂:

  “我操那赵歪脖儿的血亲,他竟干得出这等肮脏事件,走着瞧吧,只要我能出生天,要不把那老王八蛋的脸庞拿尿糊满,我就不算人生父母养的!”

  严良焦黄的面孔上没有半点表情,只是沉默的迈着脚步,一付逆来顺受的模样,倒似认命呛咳几声,艾青禾接着道:

  “也不能完全怪赵六老俩口子,唉,谁叫我们时运不济,偏偏碰上这么一号阴魂不散、咸鱼翻生的解差头儿?居然拿大肇银子买命都买不成……”

  何小癞子磨牙如挫:

  “从这里到『靖名府』,还有一段路程,说不定另有适合,娘的,我就不信背运背到底,但求老天爷再给我一次机会,单单一次,我就大大翻弄给他们看!“

  马上,钱锐听得清楚,他吃吃一笑.嘲讽着道:

  “小癞子,这沿途过来,你跑掉几次啦?那一次不是把你乖乖的又牵了回来?老大爷对你不薄啦.是你自己不争气.还能怨天尤人么?”

  何恨头也不回的道:

  “那只是时机未对!姓钱的,你心里先有个底,哼哼,风水转起来可快哩!“

  钱锐并不以何小癞子无所忌讳、直言顶撞而愠怒,因为他深知一干死囚犯的心态——每到移解目地的最后一程,其情绪上的变化都是十分激烈且怪诞的,往往会做出一些莫明其妙或难以思议的举动,这个时候,他们脑袋瓜子里在想些什么,则更不能以常情去敲了。

  庄翼向钱锐呶呶嘴,小声道:

  “要特别注意这个淫贼!”

  钱锐颔首道:

  “我会卯上他,老总放心。”

  略一迟疑,他又压低声音道:

  “不过,严良的情形,比何小癞子更要令人犯嘀咕!”

  庄翼道:

  “怎么着?你可是看出什么蹊跷来了?”

  紧了紧手中的三条牛绳,钱锐口鼻间呵出一团白蒙蒙的雾气:

  “这像伙很反常,一路土来,沉默得厉害,模样也十分冷峻,冷峻到近似麻木;老总,你知道,寻常人犯的情绪应该不是这样的,他们越到最后的一程,就是激动不稳,原来的个性全变了,那似姓严的,偏偏和人家相反……”

  庄翼平静的道:

  “路上遇着的这些事,就数严良的外援最多,说不定他的点子尚未耍尽,好戏在后头,他这种反常的情况,决不是认了命!”

  钱锐喃喃的道:

  “所以嘛,怎不叫人犯嘀咕?”

  庄翼道:

  “不管有什么变化发生,目前也只有靠我们自己应付了,这趟差可真苦……“

  抹一把脸,钱锐毫无笑意的笑了笑:

  “如今回想,当初是怎么选上这条路的?即使在老家种地啃窝窝头,也强似这等日晒风吹,雪冻霜打的劳碌行当,更别说还得扣着脑袋玩命了!”

  庄翼望了钱锐一眼,道:

  “我还从来没问过你,钱锐,当初你怎么会跑来巴结这碗公门饭?”

  钱锐叹吁一声,无可奈何的道:

  “十几年前,黄泛闹大水,淹了二十多个县城,我老家也一遭淹进去了,那时放眼四望,真是处处泽国,一片浊洋,房倒屋塌,牲口流失,连他娘田里的庄稼都泡烂了,人总要吃饭哪,收成没了,差事又难找,就在全家大小眼愀着即将断炊、一筹莫展的当口,我一个远房表叔巴巴找上门来,笃我去县衙顶个『候补皂隶』的低缺,每月好歹也有二两多银子的晌钱,就那样凑合着挨过了年把两年的灾期……”

  庄翼笑道:

  “这也是人的命,后来就一直干下去啦?”

  点点头,钱锐道:

  “我那表叔,原是县衙里的文案师爷,他知道我自小勤练拳脚,有点功夫底子,这才拉把我进班房从『徒生』干起,平日里看到我闷恹恹的一付德性,就免不了时加告诫,说什么年轻人要敬业哪,不兴好高远,这山看着那山高哪,又说行行出状元,公门之内好修行哪,还叫我莫忘以前的苦日子,数落我饱了肚皮忘了饥,总之,楞是逼我出力巴结差事,卖命干活……唉,谁知道这一干下来,就没有尽头哩!”

  庄翼道:

  “其实你也并非毫无成就,打十几年前一个『候补皂隶』,也就是『徒生』干起,如今已爬到『铁捕』等级职,算得上是『步步高』,亦不负你表叔的一番期望了。”

  钱锐苦笑道:

  “老总,我看我到了『铁捕』这一级,只怕就到顶了吧?”

  庄翼正色道:

  “不见得,还要看你的机运和造化,钱锐,六扇门的环境也是相当复杂的,往后会有怎么个变迁,是谁也说不准的事。”

  钱锐忙道:

  “犹要靠老总的栽培、提拔哩……”

  庄翼道:

  “对你,我一向没少费过心,将来如何,且走着瞧吧。”

  于是,一阵急剧的马蹄声,彷佛天边涌起的闷雷,隐隐滚动着就逼了近来,银白色的大地清亮莹澈,视野辽阔,从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能以看到一乘骑影,正泼雪扬泥,当仁不让的驰到。

  不错,只有一骑。

  双目凝聚,钱锐有些紧张的道:

  “娘的皮,又不知是那路邪崇摸上来撩拨了!”

  庄翼停下马,半调过马头,斜对来路,他七情不动的道:

  “你守着人犯,我对付来骑。”

  钱锐低促的道:

  “老总,这像伙不知是干什么吃的,单人独骑,难不成就敢来劫囚?”

  庄翼道:

  “也包不准,你没听说过?艺高人胆大?”

  往地下吐了口唾,钱锐喃喃咒骂:

  “操他娘,他要真敢,就算活得不耐烦了……”

  只这片歇功夫,来骑已到了寻丈之外,那是一匹全身毛色漆黑油亮,四蹄翻白,似称“乌云盖雪”的骏马,马儿奔至近前,突兀“唏律律”人立而起,雾喷口鼻,热气腾腾,鞍上骑士却有如盘石,黏住马背纹风不动。

  庄翼望向对方,没有任何表示。

  “乌云盖雪”上的骑士,是一个年约三旬,鼻直口方的端整人物,身着丝棉宝蓝缎的紧身衣靠,外披砖红披风,丰厚的黑发往上梳结,发髻间的飘带轻拂领后,看上去气势不凡,威仪相当。

  现在,他也正上下打量着庄翼。

  庄翼嘴唇紧泯,双眸冷森加刃,依然不言不动,毫无反应。

  对方开了口,语气沉着而清朗:

  “请问,那一位是庄翼总提调?”

  庄翼手指头绕着绳,淡淡回应:

  “我就是。”

  那人显然亦以料到他的对象是谁了,目注庄翼,他不亢不卑的道:

  “在下皇甫秀彦,人称『火旗』隶属『一真门』大掌门『鬼王叟』叶瘦鸥座下,今奉大掌门谕令,有专函一封,呈交庄总提调。”

  庄翼一听到对方报出组合字号及“黄瘦鸥”三个字,脸上立刻起了一阵奇妙的变化,他在马鞍上往前微微欠身,一改方才的冷漠容颜,态度大有转变:

  “得罪得罪,不知是鸥老座前『右卫门』皇甫兄驾到,一时失察,尚请兄台包涵。”

  皇甫秀彦笑着拱手:

  “庄总提调客气了,在下是否可以借一步向总提调禀报上谕?”

  庄翼忙道:

  “不敢,我这就过来。”

  一边的钱锐把情形看在眼里,不免满头雾水,一腔迷惑,跟随庄翼这好些年,他还极少看到老总对人如此礼遇过,不,这已不止是礼遇,简直就是谦让了,谦让的场合不是没有,但对象却都是喧赫天下,虎踞于世的大人物,眼前的角色,不知是那一路的英雄好汉?竟也使得庄翼改容相向,移樽就教?

  不但钱锐疑惑不解,连那三名囚犯中的两个也都回过头伸长脖颈.又是好奇、又是兴奋,甚至带着三分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隐隐期待着任何一种对他们有利的演变发生。

  垂眉搭目,不问不闻的只有严良,他面色木然,形态僵硬,好像人在九天之外,这些尘嚣锁事,对他已毫无关连,相距遥远了。

  这时,庄翼下马过去,那皇甫秀彦亦抛镫落地,两人凑近,皇甫秀彦自怀中取出一对白底红框信件,小心翼翼,唯恭唯谨的双手呈奉于庄翼面前。

  庄翼告罪一声,也双手接信,仔细撕开加盖着红泥封戮的信口,就着雪地反光,表情肃穆的阅读起来,信不长,内容只有一张,但是,庄翼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郁滞了。

  那头的钱锐,可能听不清他们之间的交谈,可是庄翼的表情他却看得分明,这一刹里,他不由手心冒汗,胸膈部位,宛如沉甸甸的压上一块石头。

  钱锐固然在注意庄翼的反应,皇甫秀彦又何不是观察仔细?

  他显然是个内极深的人,不管心里有何打算,表面上却仍旧笑容不减,彬彬有礼。

  看完了信,庄翼小心的将信瓤装回封套,半晌沉吟不语。

  皇甫秀彦微微一笑,低声道:

  “庄总提调,大掌门说,等你回一句话。”

  庄翼抬眼望着对方,语声略带哑:

  “皇甫兄,请恕我多问一声,鸥老和那严良,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皇甫秀彦坦率的道:

  “严良的大师伯,和我们大掌门是同母异父的手足,平常来征虽不算勤,但血缘却是断不了的,因此大掌门的苦衷,也希望总提调能以谅解。”

  庄翼苦笑道:

  “老实说,皇甫兄,这档子事,鸥老可真给我出了个难题……”

  皇甫秀彦体谅的道:

  “大掌门也知道,特别交待在下禀总提调,故人所求,纵有不当,亦务请勉为其难!”

  言词客气,却在步步紧逼上来,庄翼感受得到那种无形的压力,这冷的天气,不由额头见汗,他定了定神,缓慢的道:

  “皇甫兄,鸥老是我的前辈,在公私事上帮过我很多次忙,他老人家一直爱护我,提携我,这份情,我是永远感念不尽的,鸥老但有差遣,我庄某敢不效犬马之劳?但目前牵涉到这个问题,实在不是我个人力量能以承当的,千百种大道理我们都不去说,只论严良的犯行,冷血寡毒,便罪无可逭!”

  皇甫秀彦平静的道:

  “对的,千百种大道理我们且不去谈,总提调但要明白严良与大掌门的渊源,清楚大掌门对此事的立场和用心就够了。”

  真个唇舌如剑,犀利无比,更且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呢——庄翼叹一口如,道:

  “唉,却叫我如何是好?”

  皇甫秀彦轻声提醒庄翼:

  “总提调,大掌门等你一句话!”

  咬咬牙,庄翼道:

  “这样吧,请皇甫兄上回鸥老,我且考虑斟酌行事。”

  皇甫秀彦显然大不满意,他笑得有点勉强:

  “总提调,这句话,未免有些模两可吧?我认为不够扎实!”

  又在咄咄相逼了,庄翼压住心中的反感,语气微见僵硬:

  “皇甫兄,我只能这样答覆鸥老,不周失敬之处,他日再容负荆请罪!”

  皇甫秀彦稍稍犹豫,始道:

  “那么,务请总提调在斟酌行事之际.对严良做有利的考虑!”

  庄翼道:

  “我会记得你的话,皇甫兄。”

  抱拳第身,皇甫秀彦一摇雅的:

  “多有扰搅总提调,间中若或唐突冒犯,亦乞总提调宽谅则个,在下告退!“

  庄翼回礼道:

  “请好走,见到鸥老,烦代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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