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住她手足间的绳索——关节部位深陷的瘀痕,令他不由自主的揉抚再三,油然生怜。
过了好一阵,苏婕才缓缓睁开眼睛,血红的双眸,仍然无泪。
庄翼俯视着苏婕,好温柔好温柔地道:
“觉得好些了吗?”
苏婕几乎不易察觉的点点头,语声暗哑艰涩:
“谢谢你,总提调。”
庄翼嘴角牵动了一下,道:
“不必客气。”
苏婕闭闭眼,道:
“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庄翼微微一笑:
“我也正想问你同样的问题。”
叹了口气,苏婕道:
“昨天夜里到今天上午,我发生了一些事……等我赶回住处,才知道何恨已经跑了,不但跑了人,还把我派来看守他的两个手下也一并杀害……总提调,我答应过你,晚上要送他的一只耳朵来,我不能失信,只好立刻分遣人手,四面去追,很凑巧,姓何的竟被我追上,或者说,是他故意现身引我来追……”
庄翼疑惑的道:
“凭你的身手,苏婕,怎会着了他的道?”
苏婕沙沙的道:
“姓何的早已布下陷阱,总提调,那是一种名叫『吊环』的东西……用竹蔑为环,浅埋地面,并弯拗树枝连接环索,以树枝的弹力,把误踏入『吊环』之内的猎物倒吊悬空……他一共做了八个『吊环』,我在追他的当口,一时不察踏进『吊环』,在身子飞起的一刹,我人已被震荡得半晕……我,我原先受的伤不轻,否则,何恨这点鬼休技俩还坑不了我……”
庄翼道:
“何小癞子如何能事先得知你的行动,从而现身相诱?”
苏婕苦笑:
“据他说,他一直就未离开左近,从头到尾都在暗里窥探我们,他目睹我们所有的遭遇,也判断到我会不顾一切对他展开追杀……”
庄翼默然,他想到在苏婕的人马力并范威及“幽形五鬼”的时候,现场某一个隐蔽处,何小癞子亦必定伏踞一隅,坐观成败,更说不定心中早已盘算好他下几步的行动了——这狗娘养的!
呛咳一声,苏婕的面庞上浮映着一抹病态的红晕:
“怎么不说话了,总提调?”
庄翼定了定神,道: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苏婕道:
“和我有关的?”
庄翼颔首:
“和你有关——苏婕,先不谈这个,你的伤势很重,不能耽误延医的时间,我送你回去,马上找大夫治疗,其他的押后再说!”
苏婕十分虚脱的道:
“有个请求,也是愧托,总提调……”
庄翼忙道:
“请说无妨。”
吸一口气,苏婕道:
“何恨是你抓到的,我很愧疚未能履行诺言,请总提调谅解我已尽了力量……他的那只耳朵,使烦总提调代割了吧……”
庄翼道:
“在这程情况下,你还有精神整治他?”
苏婕的牙齿磨挫,声音并自唇缝:
“但有一口气在,我就要何恨活剐在我面的!”
庄翼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随你吧,你有舍命践诺的信守,我就有依约行事的责任,不过,自已的身体也要紧,仇恨是很伤心神的。”
苏婕凝视庄翼,又一次道:
“谢谢你,总提调。”
于是,庄翼非常小心的用长衫裹住苏婕的身子,将她平抱起夹,犹不忘收妥一对“吻”短剑,自行插在腰际,然后,他走出去解开困绑何小癞子的皮索,抱一个、牵一个,大步行去。
天色更阴暗了,风也括得越发尖锐冷峭,看样子,又要飘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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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解山庄第十章 长夜
第十章 长夜
夜深沉,远处有隐约的犬吠声传来,犬吠声夹杂在凄厉的北风呼号里,听在人耳,落在人心,就益发有一股子苍茫悲凉的味道了。
直到如今,那位白发如银,背脊微显佝偻的老郎中才从苏婕的房内推门而出,他满面倦容,额头见汗,频频拿一条布巾揩擦双手,模样活脱经过了一段长途跋。好不容易始抵达目地,表情上浮现着堪可松一口气的满足。
庄翼斜坐一偶,只静静注视着老郎中的神态,司徒胆、唐麟、驼背老人却一涌而上,迎着郎中纷纷询问苏婕的伤情,老郎中长长吁气,笑得十分疲惫:“各位放心,姑娘的伤势轻是不轻,好歹总算稳住了;她的外伤本来不太严重。坏就坏在失血过多,最麻烦的是左边肋骨断了两根,骨折之后又不曾立时静歇,反而使力活动,那两根断骨差一点就透肌穿肉啦,这么一弄,便大大增添了我接合断骨的麻烦,要不是我经验还够,咳,真不敢说后果如何哩……”
司徒胆忙道:“大夫,照你这么说,我们家小姐的伤势已经无碍啦?”
老郎中微微皱眉道:“应该是不会再生变化,不过,姑娘失血甚多,难免元气亏损,有伤本和,要好生调理养息,宜适量进补以平虚耗,在身子康复之前,切忌发力运劲,做任何激烈动作,我这就去开方子,各位照方抓药,按时煎给姑娘服用,大概两个月后,人就能下床行走,至多三个月,痊愈可期…司徒胆又道:“那,大夫你是不是每天都来看看?”
老郎中颔首:“头一个月,我每天都要来诊视一次,一月过后,则三五天看一趟即可,往后复元期间,我来不来都无甚要紧了。”
唐麟接口逍:“我断手的伙计呢?他又怎么办?”
老郎中笑笑:“方子找合并在一起开,小哥,我每趟来,也就连你那伙计的伤势一遭看了。”
说着,他坐向桌前,目光巡梭:“拜托那一位去房里把我的药箱打出来,另外,请备妥文房四宝,我好开方子。”
司徒胆和唐麟分头办事,驼背老者则自怀中掏出一士银票点数,大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架势。
老郎中看了角偶处的庄翼一眼,开口道:“不知那一位是庄翼提调?”
庄翼回应道:“在下就是。”
老郎中指指苏婕的房门,道:“方才姑娘有话给我,请庄翼提调稍停入内一晤。”
庄翼略微犹豫,方道:“她的身体状况,不碍事么?”
老郎中笑道:“固然相当孱弱,但说几句话,却不关紧。”
庄翼道:“那么,等一会我就进去看她。”
这时,司徒胆已把老郎中那只檀木药箱打了出来,唐麟也取过笔墨纸砚摆置桌上,老郎中一边沉吟,一边提笔处方,屋里一时反倒安静下来。
司徒胆面对庄翼,十分亲切的道:“总提调,折腾这一阵,约莫饿了吧?待会我送大夫回镇上,顺便称点宵夜回来,请总提调凑合填饥。”
庄翼欠欠身子,道:“不劳司徒兄,见过苏姑娘之后,我还得赶去客栈会合我那批伴当,差事不能耽误,若照原定的行程,我们早该上路多时了……”
司徒胆诧异的道:“在这个时侯,这种天气下起解?”
庄翼苦笑道:“吃公门饭,往往身不由主,上命所限,如何还有挑拣的余地?”
司徒胆道:“平日里看六扇门的人个个趾高气扬,活神活现,想不到也有这么些苦头,以总提调的身份来说,在此一行当中业已是拔尖的了,却亦难免风霜雨雪之累,看人看事,真个不能端看表面……”
一般而言,江湖无论黑白两道,对公衙捕快大多下意识中怀有敌意,有种排斥或戒惧的心态,司徒胆算是比较温和明理的,然则言谈之间隐含不很友善的弦外之音,庄翼早已习惯,只笑了笑,没有回答。
司徒胆也察觉到庄翼反应上的含蓄,他有些尴尬的错开话题:“是了,方才小姐交待,有请总提调|”庄翼站起身来,道:“我这就进去。”
推开门,是一间陈设极其简单的房间,不怎么宽敝,室内仅一床一柜外加一桌一椅而已,庄翼就着桌上的烛光端详拥被侧卧的苏婕,一张俏脸儿惨白泛青,竟透着那等的憔幸黯淡。
看到庄翼进来。苏婕微微抬起身子,满含歉意的道:“总提调,我动不了,不能下床相迎,还请你见谅……”
庄翼摆摆手。忙道:“别动别动,就那么躺着就好,大夫说遇,两佰月之内切忌运劲使力。”
苏婕轻声道:“请总提调劳驾自己端张椅子……”
把房内唯一的那张竹椅拖到床前,庄翼面对着苏婕坐下,由于双方距离接近,苏婕的模样他看得更清楚,白的额头上有淡青色的筋络浮现,只一天功夫,两颊已见消瘦,甚至连原来丰润红郁的唇片都失去了光泽,人显得分外怜生生的单薄。
苏婕忽然笑了:“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是吗?”
庄翼乾咳一声。道:“不,不丑,只走,呃,有点憔悴……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谁也精神不起来。”
苏婕静静的道:“刚才,我请郎中传话的时候,还直在耽心你已经走了……”
庄翼道:“原本是早该走的,但在你的伤势明朗之前,我实在不放心离开。”
苏婕问:“为什么?”
怔了怔,庄翼有些吃力的道:“我想,人与人之间,应该有这份关怀吧?”
苏婕咬咬下唇,道:“人与人之间,除了那种特殊的情份,彼此不相关怀的例子太多了……总提调,多谢你的垂注。”
庄翼移开视线,沉缓的道:“不容气。”
看着庄翼,苏婕道:“有件事,想问问总提调。”
庄翼道:“且说无妨。”
苏婕低声道:“在我被范威和莫才英、曲大贵、柴彬他们数人围攻,正生死一发的时候,有人掷石相救,总提调,那个人,是不是你?”
没想到苏婕会问这档子事,庄翼正在迟疑要不要承认,苏婕已冰雪聪明的知道了答案:“我确定,救我的人必然是你!”
庄翼搓搓手,道:“你怎么能如此确信?”
苏婕的声音温柔极了:“因为我实在想不起第二个人有这种可能……总提调,人只有一条命,可是,你竟连续救了我两次!”
庄翼道:“这只是凑巧……”
苏婕的眼眶红润,嗓调哽咽:“总提调……我一生不曾受过任何人的恩惠,没想到,头一遭蒙受德泽。就是这么如山的厚重,父母养我育找,而总提调,你却使我再世为人……”
庄翼赶紧道:“言重,苏婕,你言重了!”
吸一口气,苏婕咽着声道:“总提调,我,我该如何来报答你?”
庄翼连连摇头:“我帮你是因为我乐意帮你,何须回报,又岂望口报?”
默然半晌,苏婕幽幽的道:“总提调,你不但救了我的命,更挽回了我的名节……一个人的生死并不顶重要,更重要的是清白,尤其是一个女人的清白,如果死得肮脏,死得污秽,就比死亡本身犹要来得痛苦悲哀了……”
庄翼温言相慰:“苏婕,不要再去回思这些事。它们已经成为过去……想些愉快的历验吧,心情开朗,才有助你的健康。”
苏婕忽道:“我什皮时候可以再见到你?”
庄翼无奈的道:“吃公家饭的人,经常是身不由主的,奉差办事,东奔西跑,个人如何能以拿捏?不过,我想人的交往离合也是缘份,该见的时候,总见得着吧?”
苏婕唇角浮起一扶笑意:“有你这几句话,至少表示你并不讨厌看到我,总提调,这样我就放心了,我大概有法子知道你的行踪,该见的时候,我们总会相见……”
庄翼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赶忙定下神来,故做平淡的道:“苏婕,你好生调养,江湖路险,往后更须格外谨慎戒惕!”
苏婕柔柔的道:“你要走了?”
庄翼道:“任务在身,不得不走,干我们这一行,实在有苦难言。”
微扬起苍白的脸庞,苏婕道:“那何恨,总提调,你带他走吧。”
庄翼颇为意外的道:“你不是要杀他替你嫂子雪恨么?费了这许多周折,怎么又改变初衷啦?”
苏婕坦然道:“我一直就没有改变初衷,只是,我知道这样做会替你增加麻烦,不管麻烦大小,那怕只添你一丝一毫的困扰,也是我所不愿……”
庄翼拱拱手,道:“领情之至。”
苏婕问道:“总提调,何恨该不会过堂之后打成无罪开释吧?”
庄翼笑道:“绝不可能,国有王法+律例俱在,姓何的既便祖坟冒烟,他也死定了!”
本能的撇撇唇角,苏婕道:“也没有这么个光明正大法,公门中的那一套样,玄妙诡异,黑慕重重,把戏可多了,我亲自目睹的。就能说上几十椿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