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极是轻松,仿佛一切都不必挂怀。
朱允炆迎着她,她的姿态极美,细腰,丰臀,兼而长发披肩,那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顾盼间,恁是多情,其时她手执长剑,冷月下冰寒玉立,更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侠女姿态。前后两般姿态,看似截然迥异,却又融而一体。她其实能说善道,兰心蕙质,人是顶尖儿的聪明……千变万化,集而一身,便是她的写照。
月色里,打量着她玲珑剔透却又是扑朔迷离的美,朱允炆真似有些儿神情恍惚。
不经意,岳青绫在他袖子上拉了一下:“走呀!”
一行人继续前进……
剑气璀璨,刀光闪烁。
直砍得当前苇草四下折落,月色里有似落雪纷飞,触目心惊。
一面披荆斩棘,一面大步前进,似乎是有一种无形的气势鼓舞着他们,就连朱允炆也不再害怕,无限士气高昂。
走着走道,前行的岳青绫忽然停住了脚步。
唏哩哩,破空声响里,一支雁翎响箭当头作抛物状划空而过,直射向前面十丈远近,徐徐下落。
宫天保一惊道:“他们知道了!”
“很好!”岳青绫弯着腰,四下看了一眼,微微含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歇歇,看看他们又能怎么样?”
朱允炆道:“在这里歇着?”
“对了!”岳青绫神秘地笑道:“您用不着害怕,先坐下来喝口水吧!”
宫天保立时把备好的水囊双手送上。
朱允炆接过来,两只眼睛只是向岳青绫望着,后者依然面现笑靥,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真弄不清楚她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
“先生您放宽了心吧,马上就有好戏可以看了!”岳青绫道:“这场戏有惊无险,保证精彩!”
话声未已,四下里胡哨连声。
长草地里人影幢幢,已似有了耸动。
崔化大惊道:“他们来啦!”
岳青绫左右环顾了一眼,陡地踏向朱允炆身前,便在这一霎,一条人影,狼也似地由左面草丛里蹿了出来。
这人手里端着一杆丈八长枪,枪尖子雪也似的闪亮锋利。身子一经跃出,二话不说,直向着岳青绫前胸就扎。
岳青绫身子一闪,左手轻舒,只一下便抓住了对方挺刺而来的抢身。
那人暴吼一声,用力向后就夺。
岳青绫轻叱一声道:“去!”
玉手轻送,借力施力地向前面一推,对方力量用得过猛,哪里收得住势子,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地上。
崔化眼明手快,赶上去,双手齐出,已把一双匕首送进了对方胸腹,结束了来人性命。
却在这时,一道孔明灯光,匹练般直射向崔化全身,紧跟着,草丛里传过来刺耳的一声尖笑“崔化,原来是你,猴儿崽子,你的胆子不小!”
各人闻声而望,顿时吃了一惊。
却只见三数丈外草丛里,现出了三个人影。居中的一个,身材极高,背插红灯,一件火红袍子,正是敌人当今阵营里最称棘手的那个井铁昆。
眼见着手下精锐尽失,自己最称得意的一个“九子阵”势,也已濒临瓦解,姓井的心里一腔忿恨,自是可以想知。
红光闪烁里,井铁昆全身像是火焰也似地燃烧着,那副样子,极是狰狞恐怖。
崔化乍然看见了他,不由吓了一跳,“啊!”了一声,一时为之呆住。
却见井铁昆身边,一左一右并立着一双汉子,各人一口明月云刀,另只手上,高高举着一盏特制的铜质孔明灯筒,从而发射出两道匹练也似的醒目长光。
灯光交集处,正是崔化踞身所在。
想是崔化昔日久受其约束,在他管辖之下,眼前乍见着他的出现竟自手足失措起来。
“井……井大人……”
说了这几个字,崔化一时舌桥不下,竟自呆在了当场。
“吃里扒外的东西,今天看你还怎么活命?”
井铁昆一声冷笑:“先摘下你小子的‘瓢子’再说!”
黑道话“瓢子”即是“人头”之说。
这个井铁昆如今虽已是官居千户,却是不脱当年出身习气,开口闭口满是黑道行语。
话声出口,只见他身子陡地一个前耸,一片飞云般已窜身而进。
说时迟,那时快。
随着他落下的身子,“唰啦啦!”一串子铁链响声,一团栲栳大小的奇亮银光,已自脱手飞出,忽悠悠直向着崔化当头飞落过来。
认识井铁昆的人,都应该知道,对方手里的这一对流星锤诚然是厉害之极,且是轻易难得一用,想不到此刻盛怒之下,竞自率尔出手,设非是恨恶到了极点,万不会如此施展。
眼看着忽悠悠一团银光,飞星天坠般,直落当头。
崔化“啊呀!”一声,待将举刀以迎的当儿,猛地里,由斜刺一面忽地飞过来一团物什。
“叭!”
两下里迎了个正着。
竟是个拳头般大小的石块,却是力道十足,一击之下,石块固然为之粉碎,那只流星锤亦为之荡开少许。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便自这样,这只看来力道万钧的流星锤,险乎乎擦着崔化身边飞了过去。
不用说,飞石击锤的这个人正是岳青绫了。
朱允炆就坐在她身边,看得最清楚,其时大姑娘只是脚下用力一踹,踢出了块石头,不偏不倚,正中了对方的流星锤,便自解救了崔化的一时之险。
井铁昆鼻子里哼了一声,忽悠悠才自把那只飞出去的流星锤收了回来。
那一面,却有人意外地开口搭了腔。
“好男不跟女斗,井大人你高抬贵手吧!”
寒嗖嗖地刮起一阵子风,将那一面翻白的芦花尽数吹落,乱白纷飞里,可就看见了那个骑在小小毛驴背上的不速之客。
如银月色,照见着来人那般矮小的身躯。
依然是前番的潇洒,盘着一双腿脚,跌坐在驴子背上,胸前的长须,被风吹得白绫子样地飘向一边。
记得日间见时,对方穿着一袭皂色长衣,这时却换了一身纯白长衣,月色之下,其白如雪,衬着他的皓首银髯,真个“仙”气十足。
却是此人原形毕露,设非是岳青绫的一语道破,谁又会想到,这个仙风道骨,状至潇洒的矮小老人,竟而是江湖黑道专司打劫、独来独往,令人闻风丧胆的一名巨寇。
“虎爪山王”赵白云。
包括崔化在内,每个人其实对他都存有极大的戒心,因此这个人的忽然出现,各人都不免吃了一惊。
却似只有岳青绫比较能够等闲视之。
那是因为事情的发展,正好恰如所料,心里一松快,不自禁向着朱允炆微微一笑,那意思正像是在说:怎么样,我没有骗您吧!果然是有热闹好看了。
井铁昆不由得脸色一沉。
他们双方虽像是第一次见面,可是早已不只一次的有所接触了。
这一方面,井铁昆不用说吃了极大的亏,那些活生生被吊死在树林子里的人,无不是井铁昆一面同来之人,俱都着了对方老人的道儿,这笔仇恨岂能算小?
想不到眼前紧要关头,对方小老头儿,又自平空冒出打岔搅局,却是为何居心?!
一霎间,井铁昆眼睛里像是要喷出了火来。
“你是什么人?”
井铁昆平手一指,怒声叱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半路打劫?老朋友,你报个‘万儿’吧!”
驴上老人未曾说话之前,先自“呵呵……”地笑了。
“井水不犯河水?”一只手捋着长长胡子,小老头笑得眯起了眼:“井大人,你可是贵人多忘事,把老老年的一笔旧账忘得一干二净啦!”
“什么?!”
井铁昆面色一沉道:“你是满口胡言,本大人居官大内,又与你这个江湖无赖,结有什么梁子?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了!”
老头儿呵呵笑道:“再想想吧,总有十五六年了吧?井大人,如果你不健忘,我老头子好像还记得,有一箱东西存在你那里!”
“什么东西?简直一派胡言!”
“高山野人参!”
五字出口,井铁昆不由得全身为之一震,蓦地后退了一步。
驴背上的矮小老人,情不自禁地发出了阴森森的一阵子笑声。
一扫他先时的轻松诙谐,这阵子笑声,极是刺耳阴森,宛若枭鸟夜啼,直听得每个人汗毛直立,麻刺刺地起了一身鸡皮粟儿。
“十五年了!”姓赵的小老头喃喃说道:“这箱子东西连本带利,眼前该是个什么数目,井大人你应该心里有数儿吧?”
“你……”
蓦地,井铁昆睁大了眼睛:“你是赵……白……云?‘虎爪山王’赵老当家的?”
“那可是不敢当……”赵白云在驴背上拱了拱手:“照说吗,东西是淌来之物,落在谁手里都是一样,只是井大人,你的手段可是过毒了一点儿,我那个傻小子,为此废了只胳膊,可是透着有点冤枉……”
说着说着,他老人家可是又阴森森地笑了起来,声音可比哭还难听。
“后来听说了,井大人,方大人,你们都投了明主,有了靠山,都高升了!”
赵白云老气横秋地在驴背上说:“后来又听说了,水涨船高,二位大人都进了紫禁城大内,当起皇差了……”
像是哭的那种声音,小老头说:“我这个野老头子可是没有这个造化,也没有这个本事,到紫禁城去向二位朝见去……咳咳……哪里知道,水不转路转,却是在此荒山野岭,迎着了井大人你的大驾,这可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咱们总算见着了,岂非天意?岂非天意?!”
井铁昆陡地拧身而起,“呼!”地落身于丈许以外,手上流星锤向后一收,倒提在手:“赵白云,你想干什么?”井铁昆怒声叱道:“井某人如今当的是皇差,你还敢拦路挡横不成!?”
赵白云笑得嗳昧。
“我可管不着你当的是什么差!这里不是京师的紫禁城,可不是你们的一亩三分地。
山有山规,路有路规,嘿嘿……你知道吧,来到了十万大山,可就是你赵爷爷当家作主,由不得你们胡来!”
铃声叮叮,小毛驴在刨着蹄子。
夜风呼呼,飘动着四下的芦花,也飘动着赵白云满头如银须发,真有点画上神仙丰采。
却是眼前各人都知道,这个貌似神仙丰采的老人,其实是一个心黑手辣、身怀绝技、最称毒恶、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真正是料想不到!
井铁昆在屡次失利之下,满怀悲忿,待将全力部署,出奇制胜,在此长草地一鼓作气,把岳青绫等一举成擒,却是无中生有,半路里忽然杀出了赵白云来。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便宜的是岳青绫一行四人,临危而安,竟而作席地观,大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之乐。
赵、井二人的一番对话,终使岳青绫等四人心里明白,怪不得赵白云要插手其间,且用如此毒恶手段,将这些大内锦衣卫士一个个活活吊死,原来他与井、方二人结有宿仇,这就难怪了。
岳青绫心里有数,向着朱允炆微微一笑,洁白的牙齿,在星月映照里莹白如玉。
朱允炆小声说:“我们走吧……”
岳青绫摇摇头,要他稍安忽躁,随即朱允炆耳边响起了声如蚊蚋般的声音:“您不要怕,有我在这里,谁也伤不了您……好戏这就上场了,等着瞧吧!”
这几句话,岳青绫显然是用“传音入密”功夫,传送过来,声如蚊蚋,细若游丝,直听得朱允炆心里纳闷,暗暗称奇。
却是这一霎,现场双方已起了极大变化。
那一位职掌大内锦衣卫千户之职的井大人,显然已被赵白云所激怒,忍耐不住,一时断喝,声震四野:“大胆狂徒!”
井铁昆用着空出来的那只手,向对方直指着,声色俱厉地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阻挡朝廷皇差,今天井大人就不信这个邪,先拿下你这个自负的老匹夫再说!”
话声方顿,紧接着一声喝叱:“看锤!”
右时霍地向上一起,运用右手腕子的一股巧劲儿,将一枚南瓜大小的流星锤送了出去。
忽悠悠银光飞处,将一截银色链子带动,形成了蛇也似的一道奇光。
“呼!”
疾风声里,直取向驴背上矮小老人。
矮小老人赵白云,早已料到了对方的有此一手,但只见他盘坐驴背上的身子纹风不动,却只利用两只小腿上的弹力,蓦地翻身而起。
黑夜里,有似夜鸟翻腾。
“噗噜噜!”
随着衣浪的一翻,极是轻飘地又自坐了下来。
井铁昆一锤走空,紧接着脚下一个前跨,再次一声喝叱道:“着!”
随着前此出手那只流星锤的一收,另一只流星锤又自掷出。
想是深知赵白云一身轻功了得,井铁昆眼前的这第二锤不是打人,是打驴。银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