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这场当年太行山下一场剧战,“武圣”连诛六邪,重创了三邪,据“魔母”说,重伤三邪,不久伤重不治而亡,这淫毒盖世的魔母,搜齐了九子尸身,合葬一墓。
甘棠考虑了片刻,掘开了墓场的一角,把“魔母”放置墓中,所赠的“辟毒珠”也一并放入,掩埋停当,拭去旧有墓碑上的字迹,改为“九邪魔母之合冢”七个大字。
诸事停当,提取三颗人头,向峰下泻去。
刚及半峰,数声惨号挟着暴喝之声,隐隐飘传入耳,心中不由一动,默察声音来源,似在峡谷之口,当下急飘下峰,朝谷口驰去。
谷口——
四个白衣蒙面剑士,与数十黑衣人,激斗方酣,地上横陈着五具黑衣人的尸体。
甘棠来到距斗场五丈之处,目光一扫,杀机又告冲胸而起。
从装束上认出四名白衣蒙面剑士,赫然是“白袍蒙面人”手下的“死亡使者”。那些黑衣人,正是“天绝门”属下弟子。
其中“神威院主姜鸣松”对一名“死亡使者”旗鼓相当,打得激烈无伦,“天威院”属下的两名香主潘九娘与斐一鸣,各战一名“死亡使者”,已落下风,毫无还手之力。情势发发可危,另一名“死亡使者”,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当者披靡,剑芒闪处,非死即伤。
“哇!”
惨号声中,又一名“天绝”弟子身首异处。
甘棠心念疾转,自己此番进太行山,事先曾告诉过“天威院”地坛香主斐一鸣,本门弟子追踪而至,情在理中,“死亡使者”竟然也不速而至,看来自己的行踪,一直在“白袍怪人”监视之中。
“哇!”
惨号再传,又一名“天绝”弟子栽了下去。
甘棠肝胆欲裂,电射入场,凌空扑击那纵横弟子群中的“死亡使者”。
“哇!”挟着一片欢呼之声,接着爆起了一阵欢呼:“少主!”
“少主!”
……
那名“死亡使者”被甘棠凌空下击,头骨尽碎,萎顿在地。
甘棠略不稍停,纵身扑向与潘九娘激斗的使者,飞出一掌,闪电般又划向与斐一鸣捉对厮杀的使者,杀手再施。
“哇!哇!”
两声栗耳的惨嗥,几乎不差先后的破空响起,两名使者分别横尸当场。
潘九娘与斐一鸣,像是打昏了头,一时之间反而呆住。
甘棠一挪身形,到了“神武院主”那一对之前,冷冷地道:“住手!”
声音不大,但隐有一种慑人心魄的威力,双方托地跳出了圈子之外。
“神武院主”赶忙躬身道:“卑座参见少主!”
甘棠一抬手,道:“姜院主少礼!”
目光,追向了那仅存的一名“死亡使者”。
“死亡使者”到现在才发现三个同伴业已伏尸,登时亡魂尽冒,掉头就待……
“你走不了!”
声音冷得惊人,甘棠已鬼魅般地拦在他身前伸手可及之处。
“死亡使者”知道无法脱身,硬起头皮道:“你准备怎么样?”
甘棠目中抖露出一片恐怖杀芒,沉缓逼人地道:“说,‘死神’是谁的化身?”
“死亡使者”一哆嗦,向后退了一步,栗声道:“本使者不会告诉你的!”
“这可由不得你!”
“你待如何?”
“本少主向不以残酷手段对待敌人,今天却要例外……”
“死亡使者”猛可里一剑削出,快逾电光石火。
“撒手!”
冷喝声中,甘棠只一抬手,寒芒划空,“死亡使者”手中剑已不翼而飞。
“说是不说?”
“办不到!”
“那可别怪本少主心狠手辣了!”
了字方出口,一指虚空点了出去,以“死亡使者”的身手,竟然无闪避的余地,应指栽了下去。
“姜院主!”
“卑座在!”
“给他点厉害尝尝,到他说话为止!”
“遵命!”
“神武院主姜鸣松”恭应了一声,一挥手,立即有两个彪形大汉上前,一左一右,把那“死亡使者”挟了起来。
“神武院主”嘿嘿一声冷笑,道:“朋友,你大概听说过‘元婴搜魂’这名称吧?这是崆峒用来对付欺师灭祖的门徒所用,本座略有所知,将在朋友身上试试手。”
“元婴搜魂”是一种最酷毒的刑法,人尽皆知,受刑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全身暴缩如婴孩,裂骨推心,铜浇铁铸的金刚也禁受不起,而且一经此刑,终身成残。
“死亡使者”魂飞魄散,惨厉地叫道:“施天棠,你是杂种!”
此语一出,所有“天绝”弟子,全为之面上失色。
甘棠感到一阵绞心剧痛,他明知“死亡使者”此举是激怒自己以求解脱,但他忍不了,双目尽赤,俊面上的肌肉连连抽动,一跃上前,扯落对方蒙面白巾之后,是一个扭曲得变了形的中年人面孔,眼中的神色,象临刑的死囚。
甘棠冷厉地道:“朋友,本人成全你!”
侧掌如刀,慢慢地向“死亡使者”胸前插去……
“死亡使者”双眼暴突,欲挣无力,眼睁睁看着钢刀似的手掌戳向心窝。
“哇!”
猛嗥起处,甘棠侧立如刃的手掌,已插入对方的心窝,没及指根。
“死亡使者”眼珠几乎突出眶外,眼角尽裂,血水涔涔,口唇张开,身躯扭动,临死前的挣扎,令人不忍卒视。
甘棠被对方一句话在属下之前扯碎了自尊心,羞怒如狂已不知什么叫做残忍,他只要发泄,出气,仿佛杀人,流血,是一种抚慰。
“嗯!”
窒闷的惨号,使人从心底深处发出悚栗。
手掌插入一半。
“死亡使者”已不复人形,汗水血水混成一种刺目的液体从两腮流下,滴落雪白的前襟,全身扭转蠕动,口中发出的惨哼,像是一种怪兽的嘶吼。
“请……请……成……全”
他只求速死,此刻,生命对于他已是不能忍受的负荷。
甘棠面色铁青,没有半丝表情,有,那是一种恨,对命运,对身世的憎恨。
一行“天绝门”弟子,个个面色凝重,但又夹着茫然的神色,显然,他们并不了解少主何以如此激怒。
“噗!”
手掌全部括入胸腔,直没及腕。
“死亡使者”全身剧烈的一颤,惨哼变成了喘息,栗人的喘息,胸前没有一滴血,因为手掌堵住了创孔。
甘棠咬牙哼了一声,抽手,侧身,一道血泉,疾喷而出,变成一蓬血雨,洒红了两丈以内的土地。
“死亡使者”仍然瞪眼张口,但已断了气。
“扔了他!”
两名执着“死亡使者”的弟子,一抖手,把尸体抛出了三丈之外。
甘棠原本打算回地宫最后见义母夫人一面的念头业已消失,“死亡使者”的一句“杂种”使他丧失了见任何人的勇气。
是的,有母无父的杂种,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羞辱,无法洗刷的污点。
缓慢而木然地,他转身向“神武院主”以异样的声调道:“姜院主!”
神武院主躬下身去,惶惑地道:“卑座候令!”
“你们怎么来的?”
“卑座接获斐香主急讯,知道少主因先掌门人的公案重上太行,卑座等既奉太夫人令暗中候令,不敢不来,四名‘死亡使者’,是在渡河之后掇上卑座一行。”
“好,这里有三颗人头,请以最快速方式送回地宫,同时设法防腐!”
“神武院主”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道:“人头?”
甘棠冷漠地一点头,道:“不错,本人已经查明三十年前肢解先掌门父子的凶手是当时‘天毒门’掌门‘鬼见愁冯一鸥’,这是他们祖孙三代的头颅。应急速送回地宫作为献祭,以慰先掌门在天亡灵……”
“哦!”
所有在场的“天绝门”弟子,连“神武院主”在内,齐声发出了惊呼。
“天威院”属下香主潘九娘,竟激动得流下泪躬身施礼道:“少主神威盖世,本门有福了!”
甘棠木然的面庞上展露了一丝苦笑,谁能明白他的心事呢?谁知道他至深且巨的隐痛呢?
“神武院主”颤抖着双手,从甘棠手里接过包着人头的布包。
甘棠目光一闪,道:“斐香主!”
“天威院”属下香主斐一鸣疾行向前,垂手躬身,恭谨地应道:“卑座在!”
“转禀太夫人,请另派参加‘生死大会’的人选,我另有大事赶着要办,并请转达我此行吉凶难料,如有不测,有负大夫人深思,务请太夫人恕罪!”
“少主,您……”
“不必多说,各位可以动身了,这几位死难同门,由我亲手掩埋,表示我对死者的一点敬悼之意!”
“神武院主”、潘九娘,斐一鸣,齐齐面露惶惑不安之色,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甘棠尽量忍受内心的痛苦,一抬手道:“各位请!”
“神武院主姜鸣松”在此刻众弟子中,身份最高,沉凝地开口,道:“少主,卑座斗胆,请少主示知行踪,以便向太夫人复命?”
甘棠暗地咬了咬牙:“我此行办事,随机而动,没有一定行止。”
他决心就此永绝江湖,所以找了这个不太近情理的借口。
姜鸣松与潘九娘等,都是阅历深湛之辈,明知内中大有文章,恪于身份,又不便深究,但神色上业已表露了出来。
甘棠故作不知,转身发掌,土石翻飞中,顿时掘成了一个深坑。
姜呜松等当然不便袖手,甘棠虽交代要亲手掩埋死难弟子,但那只是少主对属下的一点心意,当下众人一齐动手,顷刻之间,便已停当,由甘棠为首,在墓前对死者行了一个简单而隆重的凭吊仪式,随后,四具“死亡使者”的遗体,也予以掩埋。
经不起甘棠再次催促,姜鸣松一行,抱着狐疑不安的心情,辞别上道。
现在,剩下甘棠一个人孤孑地木立谷中,心中一种空洞而茫然的感觉。
面对衰草斜阳,他象是一个被世人遗弃了的人。
是的,武林中已没有他立足的余地,并非人不容他,而是他无脸对人。
他的武士生涯,像此刻的落日,即将沉没了。
落日,在沉没之前,还有一刻灿烂的晚霞,作最后的点缀,而他什么也没有。
一阵破空之声,飘传入耳,把他从木然中唤醒。
抬头一看,数条人影已到了十丈距离。
待看出来人是谁之后,登时血行加速,心跳怦怦,手脚感到一阵冰冷。
“走!”
脑海里闪电般浮现了这个念头,身形猝然弹起……
来人已到了五丈以内,一个急骤的声音道:“表弟,你别走!”
甘棠心中一惊,不期然的刹势落地,但,他不敢回头,这一刻,似乎比死还要难受百倍,他一直怕面对现实,然而此刻,他已无法躲避这可怕的现实。
“孩子!”
声音仍是那样的慈祥,充满了至情的爱,然而听在甘棠的耳中,似乎已变了质。
“孩子,回过身来!”
甘棠一咬钢牙,回过身形,眼前,站的是他母亲“凤凰女朱琼芳”,表姐林云,和两位师兄。
他不知是恨还是自怜,他没有开口,俊面一片铁青,隐约可见肌肉抽动。
这神志,使他母亲“凤凰女朱琼芳”怔住了。
林云上前两步,蛾眉微蹙,以惊奇的口吻道:“表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甘棠目光移注到林云面上,久久,才以暗哑而沉痛的音调道:“云姐,我对你负疚很深,但请你不要问我!”
林云粉腮一变,激颤地道:“表弟,告诉我为什么?”
甘棠嘴唇蠕动了几下,但没有发出声音。
慈祥的神采,从“凤凰女朱琼芳”的面上消失了,代之是惊愕、不安、惶惑,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其中因由。
“孩子,看着我!”
甘棠的目光转到母亲面上,仍没有开口。
“凤凰女朱琼芳”面上浮起一丝悲哀的阴影,颤抖着声音道:“孩子,告诉我,什么争使你变成这个样子?”
甘棠压抑住即将爆炸的情绪,从紧抿的唇间迸出一句话道:“妈,您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
“您可以扪心自问一下……”
他的喉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再也说不下去,一方面,骨肉之情未泯,另一方面,他瞑想着当年,母亲必然是一绝代美人,但却有着一个卑贱的灵魂,不守妇道,玷辱夫门……
这意念,使他的恨意增长。
“凤凰女朱琼芳”窒了片刻,才幽幽地道:“孩子,你变了!”
“是的,孩儿承认!”
“你叫为娘的自问什么?”
“您知道的!”
“孩子,你眼中似乎尽是恨?”
甘棠身形颤了一下,切齿道:“是的,我恨!”
“你恨什么?”
甘棠虎目蕴泪,俊面起了抽搐,歇斯底里地狂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