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申无痕目注掩闭的厅门,阴森的道:“我们即会知道是谁,三叔,我们即会知道……”
于是,厅门“呼”声桩推开,“飞龙十卫”的副首领古自昂神情激愤,更带着那种颤震
的痛楚与惊窒的惶悚冲了进来,他猛的向金申无痕跪倒,噎着气,腔调拉着尖厉的短音:
“老夫人……我们被包围了……是好些身份不明的外路人物,还有……还有若干我们自己的
弟兄,那领头的人……老天,居然是二当家!”
双目怒睁,金步云暴烈的大喝:“不得胡说——古自昂,你看真切了?果然是单慎独单
老二?”
古自昂长方的一张大脸上,肌肉在扭曲,连唇角都在抽搐个不停:“三太爷,这是何等
重大的事,小的怎敢有一字虚报?二当家那一袭银灰长衫,老远便闪亮亮的扎着人眼,小的
看了这多年,用不着端详就能辨认个一清二楚,确是二当家无疑!”
“哇!”
—声大吼,申无忌口沫四喷的吼将起来:“单慎独?竟是单慎独要造反?这还成什么世道,
算哪码子的人心?连自家的左手都要同右手纠缠了,家门子里烧野火,如何得了?!”
金申无痕没有理会她老兄的叫嚷,管自冷漠的向古自昂问着话:“外面是怎么个情景?”
古自昂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咽着唾沫道:“回禀老夫人,方才小的们正在后头候令,
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喧嚷叫嚣之声,为恐有失,大伙急忙赶出去查看,甫一出门,便发现四
周人影幢幢,奔掠冲扑,本楼守卫在外围的弟兄纷纷遭至袭击,大都殉难,有几名幸存的也
告不支退下。因为敌情不明,形势混淆,阮老大不敢擅作主张,便交待所有人手退据楼内,
并即紧闭大门,以待老夫人进一步之指示!”
金申无痕低沉的道:“单老二又是怎么回事?”
古自昂眼皮下的肌内又跳了跳,他沙着喉咙道:“当小的们刚抢出门外的辰光,就已察
觉形势不妙,而二当家正站在远处,负手卓立,昂然注视着小的们,在他身边,尚簇拥着十
多个不明身份的外路人物,看起来对二当家状颇为恭顺,我们的守卫弟兄在遭到狙杀之际,
二当家竟视若无睹,管自挺立不动,那干不明人物与组合里某些叛逆,行动之间,皆似以二
当家为中心,进退绕回,全在二当家眼眉示意之下——”
金申无痕慢慢的道:“那一袭闪亮亮的银衫……果是那一袭闪亮亮的银衫……”
古自昂又道:“如今楼门业已关闭,加上铁闩,上下各窗口亦已掩紧,双层护窗铁栅俱
皆放落,人手的分派阮老大也调遣妥当,足可应付对方几轮强攻……”
金步云一拂云髯,沉声道:“古自昂,组合里附逆叛乱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可曾一一认
出?”
舐舐嘴唇,古自昂道: “回三太爷,小的亲眼看到‘电’字级的三把头‘隐枪’白锡
侯、六把头‘四指神通’苟琛,以及二当家的两名近卫‘红雪’谷麟、‘骤雨’夏长光,与
数十名他们属下的人手混在对方阵营中,且合同其他不明人物袭杀我们守卫的弟兄!”
金步云咬着牙道:“好一群大逆不道的畜牲!”
申无忌恶狠狠的道:“单老二真叫阴毒,竟然暗中勾结了这么多堂门里的老伴当跟他造
反……”
金申无痕冷冷的道:“这才只是一小部分,哥哥,更有许多和他沆瀣一气的叛逆你还不
知道呢!”
呆了呆,申无忌道:“什么?还有另外的人附和他?”
叹了口气,金步云道:“也是我们太相信单慎独,赋予他的权柄过大,间接替他养成了
气候……”
此时,古自昂又急切的道:“老夫人,眼下形势险恶,待要如何断处.还请老夫人立加
谕示——”
抬抬手,金申无痕道:“你先起来,我自有因应之策。”
古昂立起身来,肃手站在一侧,焦急之色,却溢于言表。
微侧过面脸,金申无痕的两道眉毛紧皱,投下一抹阴影在眼睑.冷森中更见凝形的煞气;
她以一种僵寒得不泛丝毫情感意味的语韵道:“展若尘,你的看法呢?”
默然良久的展若尘,十分平静的道:“对方这次的行动,实力必然相当庞大——他们能
够迫进至‘大金楼’,足以显示左近其他据点已经落了对方手中,易言之,一干忠于楼主的
贵会兄弟,只怕凶多吉少,处境堪虑,依我看,‘大金楼’可能是‘金家楼’总堂里,唯一
不曾陷敌之所了!”
一直没有表示意见的端良,忽然昂烈的开口:
“大嫂,怒涛孤舟,正可一搏,也好现一现我们的不屈之气!”
金申无痕阴冷的一笑,道:“何止一搏而已?阿良,我要扭转颓势,痛惩叛逆,至不济,
也要来他一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端良严肃的道:“全凭大嫂吩咐!”
申无忌又接嘴道:“我们堂口里忠心耿耿的弟兄也不在少数,该不至于皆被摆平了吧?”
金申无痕道:“方才展若尘已经说过,用眼前的情况看来,不曾附逆的弟兄怕是难以周
全了——对方不会放过他们以凭添阻碍,自将尽早铲除,打通前路;但是否皆遭了毒手,在
未到事实分晓之际,谁也不敢肯定!”
申无忌恨声道;“这些心狠手辣的王八羔子……却不知外地的各路人马情势如何?”
金申无痕道:“现在是一团混乱,外面派驻各地的弟兄们人心是否向我,更有若干附敌,
俱难分判,好在不用多久,自会真相大白,要反的迟早是个反,那忠贞的,也特有他们表达
忠贞的事突摆出来看!”
金步云又洪声道:“无痕,现下我们该怎么做?”
金申无痕道:“三叔的意思是?”
金步云正色道:“是你当家,无痕,我们全听你的!”
略一沉吟,金申无痕问古自昂:“楼里有多少人手?”
古自昂忙道:“十卫俱在,执勤弟兄也有三十余名!”
金申无痕明知多此一问,却不得不再问:“留守总堂的各级把头有没有前来报效应命
的?”
古自昂脸色晦暗的道;“没有。”
金申无痕又道:“刑堂的人呢?”
摇摇头,古自昂苦涩的道:“也一个不见!”
重重一哼,申无忌道:“莫不成都反了?”
金申无痕沉重的道:“其中附逆者必然尚有,然则,因为忠贞不二而遭至毒手的恐怕更
多了!”
潇湘子 扫描,仙人无忧 OCR,潇湘书院 独家连载
柳残阳《霜月刀》
第三十四章 往日手足
申无忌搓着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急吼吼的道:“大妹子,你倒是摆出几句话来,到底
打算怎么办?干耗着又能耗到几时?!”
金申无痕目光如剪般扫了她的阿兄一眼,腔调也同她的目光一样冷锐:“没有人在白耗
着,即使我们想耗下去,对方也不容我们苟延残喘,哥哥,我方才已经说过我们怎么办,不
能拒持逆势,至少也要拼个同归于尽!”
申无忌大声道:“水里火里,全凭你一句话,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豁上!”
展若尘低沉的接口道:“正如金前辈先前所言,我们的力量足可一搏!”
金申无痕道:“就只我们这些人,单老二这场美梦便不见得能成为事实,他将会发觉,
预料中的演变,他是估计得太轻易,太单纯了!”
金步云道:“但我们也切切不可掉以轻心,小觑了他们;形势发展到这个地步,足见对
方的计划周详,实力雄厚,无痕,这第一回合,我们算是输了!”
金申无痕沉着的道:“不错,这第一回合.我们算是输了,可是二叔,争斗将是绵长的,
串结的,会有无数个回合在后面,除非我们次次皆输,否则,单老二的妄想就变得艰辛了!”
厅门外,又一条人影奔了进来——是“飞龙十卫”中的筒叔宝,他单膝沾地立起,面色
严肃,举止神态倒相当沉得住气:“禀老夫人,入侵者已将本楼重重包围,对方乃是由外路
各道人物与组合之内部分叛逆所串连,为首的显然是我们二当家,刚才二当家着人传话,要
求和老夫人当面谈判……”
一边的申无忌大吼道:“放他的狗臭屁,乱臣贼子,无耻叛徒,有什么资格和立场与主
子‘谈判’?!”
金步云也愤怒的道:“这就是要挟,要逼迫我们屈服惮畏,订定城下之盟!”
金申无痕冷清的笑了笑,道:“好,我就和他谈谈,倒要看看单老二在撕破这张假面具
之后,又是怎样一副嘴脸!”
申无忌忙道:“大妹子,你与那叛徒尚有什么可谈的?这岂不是自贬身价?照情照理,他
根本不能同你站在相等的地位开那捞什子‘谈判’呀!”
金申无痕生硬的道:“我们的原则在任何情况下决无改变,这就够了,至于体统和帮规,
哥哥,此时和单老二计较,就是一桩可悲的笑话了。”
端良颔首道:“大嫂说得不错,单老二如果明白这些,便不会施此大逆,做出恁般丧德
败行的罪恶来!”
金申无痕深沉的道:“在这样可恶可恨又可耻的罪行已经成为事实之后,我难以想像单
老二还有什么可以和我‘谈判’的,但他要谈,我也未尝不可探究一下他的后续阴谋何在,
总之,他抹煞不了业已铸成的罪行,我也不会因此一谈便对他稍有恕宥!”
展若尘的唇角抽动了一下,轻声道:“楼主,单慎独重兵围楼,表面上大势已成,只怕
不是为了要求恕宥才想谈判的,据我看,他的目的在于条件的交换,以稳定既得的局面或减
少他们预料中的重大伤亡。”
金申无痕道:“不可能有任何妥协,也不可能有任何条件的交换,所以我认为原无可谈
之处,但我倒要看看单老二尚有什么花样施展?”
金步云道:“也罢,我们一起去!”
金申无痕道:“二叔,恕我擅越——谈判场上,还望大家稳住,切勿轻举妄动,浮躁莽
行,进退之间,皆以我的号令为据!”
金步云道:“就是如此,无痕,我说过,原是由你当家!”
于是,大厅中的各人,在金申无痕为首之下,静肃的出了厅门,厅门之外,是一道宽敞
的前廊,前廊连着双层的包铁实心乌木门,这并叠的,厚有半尺的楼门早已闭拢更加上坚牢
的铁闩,前廊左右延伸上去的白玉石阶梯,也都有司职的弟兄把守,窗户皆掩,铁栅下落,
果然防卫森严,是顶得住几波硬袭的功架。
在楼门之侧,“飞龙十卫”的好手有三名守着,由阮二亲自率领押阵。
迎上几步,阮二向金申无痕躬腰道:“老夫人可是决意与那干叛逆交谈?”
金申无痕冷冷的道:“只是交谈而已,除此之外,毫无作用,阮二,你们可别想岔了而
生怠忽之心!”
阮二恭谨的道:“小的不敢——为使老夫人消除后顾之忧,适才小的已令公孙向月领导
十名弟兄,将连珠强弩隐伏楼顶各处气窗之后,以掩护老夫人退入,此外,小的亲串十卫四
名担任堵截大门之责,再加上老夫人与各位尊亲之力,谅想对方也难以起启门之时借势攻
入!”
金申无痕道:“做得好,但凭十卫里公孙向月那一手‘漫天星雨’的暗器功力,就抵得
上数十名强弩手而有余,阮二,你调遣颇为得当!”
阮二又躬身道:“但求无过,老夫人。”
一挥手,金申无痕道:“开门。”
由简叔宝与冯正渊合力下闩启门,两层厚实的金铁乌木门,内两扇是自外往内开,外两
扇是自内朝外推,在一阵沉重的磨擦声里,门开了,外面是一片光亮,一片青绿杂着赤红,
或是惨白渗着晕黄合组的光亮.
青绿赤红的光焰从一只只的火把顶端跳跃蹿舞着,间而响起“哔剥”的轻裂声,气死风
灯的映幻有点儿惨淡,那各形各状的灯笼,自油纸里透出团团晕黄,异色的这些彩光,又炫
惑着幢幢的人影,气氛便漾现着诡秘又阴森了,当然,少不了的是诡秘中那股子怖厉,阴森
里的那种冷酷。
光彩在摇晃着,在闪映着,看上去,似一抹一抹见形不见质的血芒在交织变幻,而那张
张的人脸,便都罩在这种怪异的,充满鬼气的光晕中,益发不透着人的味道了……
缓缓的,金申无痕走出门外,她的一袭素白衣裙随风轻扬,仿佛是一片隐隐的云雾在飘
移,但这片云雾却泛着那样冷瑟又萧索的寒气,隔着老远,便能沁入人们的心里。
陪同金申无痕出来的,是展若尘、金步云、申无忌、端良、金淑仪、端吾雄等六个人,
申无求与申无慕姐妹俩则护着施嘉嘉站立门内,阮二领导他十卫中的四名弟兄,早已严阵以
待,分守大门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