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强俊美的面孔上是一片狰狞又蛮横的凶暴之气,原本应该多么生动悦目的脸庞,这
时竟呈现着那样可憎的杀机,他咬着牙道:“我要什么,便一定要得到什么,不管你是谁,
不管你是昏庸与嚣张到什么程度,你竟敢破坏我的事,我就没有其他任何的考虑──这三个
人,以及你,都必死已决!”
那人无声的形成几个字音的嘴型,仿佛对某个虚无冥渺的对象解释什么,然后,他平静
的道:“那么,我就不耽搁时间了,地下的三个人,还极待施救。”
金少强狂笑道:“你就打算怎么先救你自己吧,大言不惭的鼠辈!”
一名金家手下悄悄掩进,猛的挥斧斩那陌生人的后脑,力劲势急,这一家伙恨不得把对
方的脑壳也劈碎!
那人只是漫不经心的半转过身子──非常安闲自然的半转过身子,一点也不急,一点也
不慌,更不似在运用什么武功,他只是半转过身子。
斧刃随便“呼”的一声,稍差一分的贴着那人背后劈空,但见斧刃击起黄沙如烟,执斧
者的身形却于力道惯性的作用向前倾俯,并且,由此一直倾俯下去,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名金家手下就趴倒不动,他侧搁着面孔在沙地上,双目圆睁,嘴已歪扯,舌头因为过
度的痛苦刺激而半伸在唇外──这不像是一个活人的模样。
没有人看清这位朋友是怎么死的,他甚至连一声代表死亡的呼叫声也不曾发出!
于是,其他几位人高马大的汉子俱不禁骇然失色,顿时像石塑木雕般僵立着不会动了。
金少强注视着死者身体俯压下的左胸部位,开始缓缓浸散出的一滩血迹,新鲜的,猩赤
的一滩血迹。
这位“金玉公子”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起来。
那人,仍旧半转着身子,背对死者,他两手空空,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金少强眼皮子突跳一跳,声音愤怒:“朱三黑子……”
抖了抖,朱三黑子的嗓眼里宛若掖进了一把沙:“在……小的在……”
金少强冷酷的道:“你们还在看什么戏?并肩子上!”
咽了口唾液,朱三黑子的黑脸上是一层绿:“是,并肩子上……”
答应着,他掂了掂早已握在手上的“双刃斧”,深深吸了口气,朝左右的伙伴们像哭丧
似的咧咧嘴,色厉内荏的大吼:“兄弟们,一齐朝上扑,好歹把这杂种搁下再说!”
似是替自己壮胆,其他几位仁兄应声喝叫,五个人分从五个不同的角度疯牛一般冲向他
们的目标。
斧刃在灰苍的虚空里闪动着寒光,带着破空的锐劲,又狠又快的劈落,那人蓦地左臂吞
吐,宛如他的出手早就在事前经过精心的丈量与演练一样,那么准确的捉住了最炔的劈来的
两柄斧杆,几乎在他抢着斧杆的同时,这两柄“双刃斧”已经改变了方向,它们闪电般反抡
出去,深深的切进了执斧的两个同伴胸腔内!
热血滴洒,狂嚎中手执斧柄而膛目结舌的那韩大头与赵大有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
们已觉得左胸部倏然沁入一股冰凉,一股尖锐,太痛苦,他们想到全身的热能与活气,便在
这般冰凉沁体的一刹被冷却了,黑暗来得多快,那永恒的黑暗……四个人全在尚未倒地之前
,即已变成了四具尸体,他们侧跌的姿势怪异而可笑,但仅存的朱三黑子却不觉得可笑,他
只是甫始挥斧劈去,而斧刃尚在半途,他的四周伙计都已横着瘫倒,强烈的恐惧袭击着他,
朱三黑子不由自主的惊嚎着抽斧奔退。于是,他身体骤而侵入的那股冰寒是来自右臂,冰寒
还挟着撞碰的力量,朱三黑子凄厉的狂曝着,连连打旋往外转,每一翻转,都洒起一蓬蓬的
鲜血!
这些个“金家楼”的人们,在突然问交锋,瞬息里灭绝,然则,从开始到结束这微不足
道的须臾的空隙中,都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是如何送命,被什么东西所杀!
金少强也不知道杀死他六名手下的武器是什么,他仅比那些死了的人稍稍多看到一点…
…他曾看见有抹青森森的光芒掣映而已。
心腔子在收缩,沿着背脊往上升的是透自锥骨的寒气;金少强已经在惶惊不安了,他觉
得喉咙里又苦又干,不知怎的,连一双手都沁出了粘粘的冷汗。
真正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人家在功力上的显示,竟然已达到不须显示便可
制敌的境界,这种深厚精湛的造诣,绝对不是金少强自己可以比拟的,而论到杀人的技巧与
手法,那人动作间的干净利落,更是点痕无着,炉火纯青,金少强和那人的招数一称量,就
益发差得不能并提了。
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一场赌斗,一场以生命为注的赌斗,眼下虽尚未到揭底见分晓的辰光
,但金少强业已明白他自己距离大远,怕是凶多吉少。
忽然间,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他的家庭,他的亲人,他的以前种种值得追怀的某些往
事,于是,他的表情在此时此刻竟然有些恍惚与迷离了,泛着悠悠的怔忡,微微的僵窒,仿
佛他已不自觉随这件事情的开始,使其身份变成壁上观了,似乎他已和目前定铸的形势脱离
了干系……
那人并没有乘胜逼战,他只是默默的站着不动,然而,他的神色坚定又萧索,他站着不
动;并无分毫就此罢手的意思。
猛的摇摇头,金少强像是从一个飘渺又幽远的梦幻中觉醒──不论那个梦幻中的内情是
苦是甜,是悲是喜,至少他知道,他必须面对现实,不能永远幻隔于过去,那些情景串连成
的只是持续的空间,而他早已越过了那段空间延伸至此,这里,才是决定他是否有幸享受未
来时光的地方!
舐舐干燥的嘴唇,他紧紧捏着双拳道:“来吧,像你刚才所说的,不要耽搁辰光了。”
那人注视着他,目光平淡而生涩:“你愿意收回你的话么?”
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金少强倏然抖索;自尊的反应宛如一把火烧在他的胸隔,他激动
的叫道:“你算什么东西?你又把我金少强看成什么样的窝囊废?这六个小角色的死亡你以
为就能吓住我?论到杀人夺命的实绩,你金家公子断不会落在后头!”
那人无动于衷的道:“那好,可以开始了。”
金少强挽起衣袖,展露出紧扎的银色护腕来,他将长袍下摆掖上腰问,然后,伸手入襟
,“挣”声轻响,一把镶珠嵌玉的华丽短剑已在他手中吞吐着莹莹寒光!
那人双臂整齐的下坠,安详自若的道:“兵刃的珍贵处在于使用它的人懂得如何来用,
并不在于兵刃本身的价值与装饰上,金少强,你好自为之吧!”
俊俏的面孔,微微扭曲,金少强怨毒的道:“我已受够你了……”
那人气定如山,古并不波:“生死一搏之际,最戒嗔急,金少强。”
缓缓的,金少强开始游走,绕着那人游走,最初只是慢慢的错步,逐渐越来越快,越走
越急,衣袖兜风,影像幻成了模糊的一团,似是一个飞速旋回的银球!
那人双目平视,两手下垂,恍同不闻不见,任由金少强在身边旋走奔转,他却连面颊上
一块肌肉的扯动都没有!
金少强在这样耗力的游走回旋,并不是故意弄什么玄虚,耍什么花巧,这其实是一种极
为诡异狠辣的身法──“大环扣命术”,“金家楼”独擅的特殊技术之一。这“大环扣命术
”的精要处在于利用迅速的奔旋动作炫惑敌人使其无所适从,然后在围绕奔转中猝然袭击,
由于自身的移动便于选择目标的下手位置,自然,如果敌人也跟着团团打转,在目眩神迷中
,久经磨练的旋走者搏杀起来就越发方便了……
可是,金少强却逐渐心惊胆颤起来,他的奋力的施为下,却察觉到对方的反应竟是“大
环扣命术”最忌讳的一种静袭,一种既不迷乱,更不惶惑的静袭,仿若一座山般的深沉稳定
!
咬牙横心,金少强决计拼为搏战──风声呼呼,人影旋飞里,一道冷电暴刺自侧,寒芒
闪掣倏然又敛,站在中间的那人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右腕微带,“涮”声破空,青森森的红
光隐现、金少强的刺戮已被撞回,甚至他奔旋中的身形也大大摇晃了几次!
眉于凝结,那人沉沉的道:“金少强,说到你金家的‘大环扣命术’,你真该惭愧,居
然连你娘的十分之一神髓都没有得到!”
金少强焦雷般叱喝着,旋飞中,剑芒连连穿射,势疾劲强,打眼一看,像是一圈带着芒
刺的光环朝内明灭不定的快速流泻着冷焰,虚实至换,轮番闪掣,隐隐然竟有些风啸涛乱之
声!
而那人只是右手随身做着小幅度的移动──细细的动作,已似涵括了天地,他微圈的举
手垂腕,青光便暴现暴缩,每在那一点青芒的隐现里,金少强贯以全力的刺戮就都被破解无
余。
人家犹是半步未曾挪过!
骤然愤怒的狂吼,金少强冲天腾起,却在身形掠空的同时又倒射而回,身体急速滚动,
挟着纵横四溢的剑光刃芒,兜头罩向敌人。
那人就在金少强扑落的同时暴起九尺──快的令人们的视线不及追摄,好像他本来便在
腾起九尺的那个空间,也就是金少强的顶上。
目标突然失去踪影,金少强在惊恐之下努力扭身拧腰,反手二十六剑有如一面扇,往后
反卷,那抹青莹莹的光晕便在这时炫目夺神的流转穿刺,金铁交集声宛如密集的花炮,扇弧
形的剑幕立时波散破灭,金少强沉闷的噎窒一声、跄踉落地,他抢出几步,又摇摇摆摆的坐
倒。
那人站在六尺之外,毫无表情的看着金少强,神色仍是那么落寞、萧索、带着一点厌倦
……
噎呕了几声,金少强随即呛咳起来,他的胸膛上是一片刺目的猩红──血是滚热的、浓
稠的,每在他呛咳之际,便一阵一阵往外冒涌。
银袍很快就被血染透,顺着他的袍角往下滴,他坐着的地面四周,也就渐渐形成了一圈
漉漉的湿痕,紫褐透赤的湿痕。
极力提住气,金少强的脸色透着蜡似的干黄──仿佛他原来的神采与容光全在这一刹里
被抽尽吸跑了──他翁张着嘴唇,凸瞪着两只枯涩呆木的眼球:“看……看……你……你让
我……看看……”
那人走近了些,低沉的道:“你是说,你要看那件取你性命的东西?”
微微颔首,金少强的面部肌肉在往上抽紧:“正……是……我……要看……看……”
那人伸出右手,陈;日阔大的袍袖轻轻一拂,就像魔法似的,他的手上已握着一柄刀,
那是一柄长度只有一尺半的刀,宽度约是一掌,刀锋呈现极其均匀优美的弧线,而刃质的本
身更是完善的无懈可击。它泛闪着那种单纯得毫无杂色的莹澈青光,光的来源是刀刃的表与
里,看上去,似是半透明的一泓秋水,又似霜凝寒聚的月弧,不用探展,刀身的光波便已时
时流动闪烁,看上去,这刀像是活的。
握着纯钢上反缠以褐色牛皮韧条的刀柄,那人柔和的道:“看见了?”
金少强的眉心紧结,似在苦苦思索一个问题,一个他面曾记忆,此刻却有些恍惚迷乱的
问题:“这……刀……我……好像有些……熟稔……我……我以前……没见过……但……我
……我必曾听人……提起……”
那人叹了口气,道:“‘霜月刀’,金少强。”
整个身体猛然痉孪,金少强的双眼凝定了一点──那陌生人的脸上──他剧烈的呛咳着
,五官扯动:“是……是……‘霜月刀’……你……你……是‘屠手’……展若尘?”
唇角浮起一抹悲苦的笑,那人──“屠手”展若尘沙哑的道:“不错。”
金少强忽然噎着声笑了,他尽量想笑得响亮些,但他却办不到,发出的笑声窒闷幽凄得
宛若在哭:“好……好……展……若……尘……我……我……我看你以后……怎生……来对
抗……金家楼……全力报复吧……”
展若尘悒郁的道:“我已经说过,能不能是一回事,敢不敢又是一回事,金少强,你不
要认为我会向‘金家楼’的势力屈服,就如同你也不曾向我屈服一样!”
脸孔又在一阵扭曲,金少强的两眼瞳孔开始扩散,逐渐变得空茫而呆滞了,他抽搐着,
抖索着,逼下喉间呼噜呼咯的发响,挣扎道:“展……若……尘……我……有……一句话…
…要……要告……诉……你……”
又凑近些,展着尘轻轻的道:“你说吧,我在听。”
挺着上半身,昂起头,金少强的声音都已低得到了几乎是耳语:“我……要……说……
的……是……你……你果然……是个……真正……的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