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展爷你等久了,厨下的热食都还现成,只这冲茶的开水得耐住性子等它烧沸,耽搁了些
时——”
说着,他一面转脸打量那头的施嘉嘉,施嘉嘉对他嫣然一笑,静静的道:“玄小香,看
你跑得满头大汗,歇会吧。”
玄小香赶紧向前跨近几步,躬身哈腰,堆起满脸的笑:“小姐,玄小香这厢向你请安,
方才只顾着和展爷说话,一时竟未察觉是小姐在此了。”
施嘉嘉肃雅的道:“没关系,你是和展大哥一起上来的?”
玄小香仍然哈腰道:“是的,展爷来到咱们‘金家楼’老久了,咱们这‘金家楼’第一
风景‘长春山’他却尚未游过,今晨展爷游兴勃发,我便陪同展爷上来走走……”
施嘉嘉微笑道:“展大哥的伤势痊愈了吗?”
玄小香忙道:“都好了、起先我也生怕展爷身子尚弱,太过吃力,但展爷看来似乎相当
利落,健朗一如常人。”
展若尘笑道:“玄兄,恐怕你流的汗比我还要多呢?”
玄小香打着哈哈道:“本来嘛,论体气之厚,我就远不如展爷来得扎实哪。”
施嘉嘉道:“玄小香,你都带来些什么吃喝的?”
双手的物件微微上举,玄小香笑道:“篮子里盛的是油炸春卷,玫瑰酥糕、鲜肉包子,
铜壶中是冲好的极品‘铁观音’香茗,瓷杯两件,便在竹篮杆罩下面……”
施嘉嘉芜尔道:“你倒设想得颇为周全,不过,经你这一说,我也觉得饿了。”
玄小香立道:“这样正好,小姐,我便将吃食在亭中摆整舒齐,侍候小姐与展爷进
用——”
施嘉嘉道:“不,我们一起来。”
咧咧嘴,玄小香有些局促的道:“这……小姐,玄小香岂敢如此冒失?…
施嘉嘉落落大方的道:“不要过于拘泥戒规,这里不是堂口之内,大家随便点,自然愉
快得多,再说,是我打扰二位,并非你们沾我的光,哪有强宾压主的道理?玄小香,你若不
吃不喝,叫我如何下咽?”
玄小香呐呐的道:“小姐,我看还是……”
打断了他的话,施嘉嘉道:“好了,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一起来吧……”
展若尘也笑道:“施姑娘说得对,玄兄,礼数体制自当遵行,但也要看环境时地,施姑
娘已经请你一同用膳,你若再加推托,反倒成为抗命啦。”
玄小香躬身道:“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三人来至亭中,在那别致的,形同环状的石桌上,玄小香将素竹篮里的食物一一
取出摆好,焦黄浅红与柔白的三式点心,尚衬以纹边的精细瓷盘,香喷喷热腾腾,别说吃
了,光是看着闻着,已令人食指大动,再来饮上两杯滚烫芬芳的热茶,那等光景,就越发诱
得人唾沫暗吞,迫不及待了。
施嘉嘉先坐下之后,展若尘于旁落坐,玄小香到底还是觉得拘束,只挨着凳边沾靠半截
屁股,微欠着身,模样的确受罪。
深深吸了一口气,施嘉嘉笑道:“晨间山景,原已爽气沁心,清氢盈怀,再加上这样的
口腹享受,真可说得上是十全十美了……”
展若尘道:“如此十全十美,施姑娘,还得感谢我们玄小香玄兄的一番往来辛苦呢!”
玄小香忙道:“理该效劳,嘿嘿,理该效劳……”
点心的滋味丰美可口,茶水香醇,吸饮之下自是更加甘饴,只是,只有两只茶杯,只好
分开来用,施嘉嘉是女孩子,自然独占一只,剩下的一只,便由展若尘与玄小香合用了。
在这样的环境,如此的情调里,原该是多么和祥安逸,宁静满足,但展若尘内心的感受
却酸涩又迷茫,有一股说不出的怔忡,难以言喻的怅失,以及,隐隐的刺痛……
这已形成了怎样的一个形势,造成了怎样的一个局面?世问事难道果真像此般变幻无常
又不可预料么?他用双手抹遍了血腥,以锋刃铸炼出一桩惨祸,但是,报应却竟然是恁般的
亲切又仁厚,和悦又真挚,他完全不似一个仇敌,不似一个与这些人结怨的对头,他所受的
款待,即使是这些人的恩人,也不过如此的了——“金家楼”固然不明白其中的曲折同真
相,而越因其不明白之下的厚待,就越令展若尘困窘不安,以德报怨的滋味,却也这等的苦
涩!
咽下去一小块玫瑰糕,施嘉嘉诧异的望着展若尘:“你怎么不吃呀?展大侠,我看你似
乎是有什么心事?”
展若尘吸了口茶,顺手拈起一条春卷咬了一半:“我会有什么心事?我向来是个很豁达
的人,肚里难得隐藏一点东西……”
施嘉嘉笑道:“那就多塞一点东西进肚里吧,展大哥,我看你吃得很少。”
展若尘道:“怕我胃口太大,连你的一份也装到肚子里去啦。”
施嘉嘉柔和的道:“展大哥,最好你多吃些,我已经差不多饱了。”
扭过头来,展若尘道:
“我看玄兄倒是在和我们客气呢,他吃得这等斯文法。”
玄小香正在用牙齿咬下一个鲜肉包子的外皮,闻言之下,不由笑了起来:“展爷,你就
别逼我的架子了,这可不是同伙计们在一道,容得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小姐面前,真假总
得扮个样子不是?”
施嘉嘉轻笑道:“不要紧,玄小香,你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吃相好看与否无须顾虑,我
先前已告诉过你,眼前并非正式场合,用不着太过拘礼。”
玄小香道。
“是,小姐。”
施嘉嘉又向展若尘道:“展大哥,平日在下面,你都做些什么消遣呀?”
展若尘道:“我?睡觉,吃饭而已,偶而在住处四周溜溜腿,小香兄倒是陪着我消磨了
不少辰光,若非他时常过来与我聊聊,日子可真不好打发……”
施嘉嘉皱着眉道:“这怎么成?娘回来我得禀告一下,叫他们多陪你到外面走走。”
玄小香接口道:“小姐,展爷在咱们这里大概也住不长啦,他说过,伤势一好,便待向
老夫人告辞离开……”
笑笑,施嘉嘉道:“他是什么时候说的?”
玄小香道:“今天大早,我们一齐朝山上来的时候展爷半路还提过。”
轻轻呷了口茶,施嘉嘉道:“展大哥已经改变主意了,就在你到来之前。”
意外的一怔,玄小香问:“展爷,当真?”
展著尘无奈的道:“方才,施姑娘给我说了许多事,我觉得就这样离开似乎大不近情
理,尤其楼主对我的关爱与厚望更不可拂逆,再三斟酌,决定暂时住下,等过一段时期始行
辞别比较合宜。”
一拍手,玄小香兴奋的道:“好极了,展爷,我可是巴不得你能留下,哪怕只多住十天
半个月也是好的,这样一来,我们老夫人就更会欣慰啦………
展若尘道:“怕只怕不能帮助楼主什么,反倒为楼主及各位凭添累赘。”
施嘉嘉道:“你又来了,展大哥,希望你留下来,是我娘的意思,她赏识你,看重你,
你在我娘的身边,至少能使她老人家心绪开朗些,这已是莫大的功德,怎么谈得上累赘不累
赘上面去?”
玄小香也道:“而且我们大家也都和老夫人一样的心意,欢迎展爷能够留下来。”
展若尘道:“楼主及各位盛情可感,我再不答应,就是不识抬举了,玄兄,刚才我已向
施姑娘表明,自将陪侍楼主一个时期。”
哈哈一笑,玄小香道:“这才像话;能够挽留展爷住下来,全是小姐的功劳,我磨破了
嘴皮子,展爷也硬是不肯答允呢……”
施嘉嘉平静的道:“我也费了不少唇舌,展大哥并不是一位容易妥协的人。”
展若尘道:“施姑娘言重了。”
舒了口气,施嘉嘉道:“只要娘能顺心,就比什么都好……”
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玄小香道:“小姐,你也是一大早上山来散心的?”
点点头,施嘉嘉道:“最近我常来。”
玄小香道:“小姐都是独自上山么?”
施嘉嘉道:“只有我一个人。”
咽了口唾沫,玄小香道:“小姐未曾练过功夫,单身来去,大有不妥,最好能有人陪侍
左右,也免得老夫人知道了挂心。”
施嘉嘉道:“说真的,这是‘金家楼’的产业之内,我倒不怕有什么歹人出现,没有料
到的却是歹人虽然没有,竟然遇上了另外的凶险。”
吃了一惊,玄小香愕然问:“遇上了另外的凶险?小姐,在哪里?是什么等样的凶
险!”
施嘉嘉似是一想起来就有余悸,她指指亭前阶下,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就在那儿,我
碰上了一条‘乌赤斑蛇’,本来我是站在崖边眺望的,一直没发现那条毒蛇就盘踞在阶前附
近,直等我走回阶下,才猛的闻及‘嘘’‘嘘’怪声而察觉。当时,我吓呆了,一定是失声
惊呼出口,方始引来了展大哥、正在那条蛇作势噬扑我之前,被展大哥及时斩杀了,好险
啊。”
玄小香连道侥幸,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可不是险!小姐,那‘乌赤斑蛇’毒得
很哪,万一被它咬上一口,半个时辰也活不到,据我所知,几乎就没有解药可救,小姐,这
还真叫巧,若展爷晚来一步,事情就不得了啦……”
施嘉嘉道:“假如不是展大哥自蛇口下相救,我这条命早完了,玄小香,你到来的时
候,正好替我收尸。”
抹了把额头沁出的冷汗,玄小香笑得有点吃力:“小姐吉人天相,自当逢凶化吉,冥冥
中有神佛庇佑,便遭灾难,亦是有惊无险,但话又说回来,小姐如果真个遇上了什么不测,
我们可都惨了……”
“噗哧”笑出声来,施嘉嘉道:“看你这付紧张样子,事情已经过了,还有什么值得大
惊小怪的?”
玄小香又向展若尘沙着嗓子道:“我的展爷,你倒沉得住气,发生了恁大的事情,居然
只字不提,你可知道这是一桩多大的功德哪?你不只是救了小姐,也救了我们一大帮子人
啊……”
展若尘淡淡的道:“适逢其会罢了,玄兄,何足挂齿?”
玄小香忽然又变得形态兴奋,眉飞色舞:“这一来更好了,展爷,看你往哪里走吧,你
以后留住下来,岂不益发名正言顺啦?”
名正言顺么?展著尘不由苦笑起来。
…
风云阁 扫校
柳残阳《霜月刀》
第十二章 猎杀指令
深夜。
无星无月。
展若尘饮尽盏中残茶,刚想熄灯就寝,门扉上已响起儿下轻轻的叩击声。
怔了怔,展若尘有些迷惑的行向门边,略微提高了声音问:“是哪一位?”
外头,传来一个沉厚低促的嗓调:“‘飞龙十卫’易永宽,展爷,尚请启门,在下奉有
上谕面禀。”
“飞龙十卫”乃是金申无痕的贴身死士,也是这位金家楼主的心腹,十卫中的人奉有
“上谕”,则必然来自金申无痕;展若尘不禁诧异,在这等深宵夜暗辰光里,金申无痕派人
来找他会有什么事呢?
心头猜疑看,更有着一种惶怵不安的感觉,展若尘匆匆拔栓启门,易永宛那魁梧伟岸的
身影业已一闪而入,并且顺势反手将门掩上。
展若尘轻声道:“易兄赁夜莅临,可是奉有楼主什么指示?”
点点头,易永宽棕色的脸膛上是一片严肃慎重的表情,他压着声音道:“就是现在,老
夫人请展爷过去一趟。”
展若尘颇觉意外的道:“楼主此刻传见我?”
易永宽道:“正是,如今老夫人已在‘白石精舍’相候,还请展爷移驾一行。”
展若尘道:“易兄可知为了何事?”
易永宽道:“展爷到了自会知晓,老夫人腹深莫测,在下不敢妄加猜臆。”
于是,展若尘不再多问,吹熄灯火,随着易永宽出门。
两人一路疾行,在“金家楼”广大幽深的地域里迅速穿走,展若尘却已发觉,易永宽专
拣阴暗隐蔽的所在移动,尽量避免灯光能够映照着的地方,行迹上甚至有些闪闪躲躲的意
味。
他心中十分纳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金申无痕深夜相召,已是有离常规,而来传谕
的人却又如此举止诡异,像是生怕被什么人看到一样,以金申无痕的立场来说,大可不必弄
这些玄虚,可是实际上偏又叫人琢磨不透,难以判明这位煊赫一方的女中霸主葫芦里是在卖
的什么药。
“白石精舍”到了。
那只是一幢小小的,全以乳白长条巨石砌造的房屋;石面粗糙未经打磨,然而凸凹不平
的原石,”却更增古雅朴拙的风味。
石屋四周植有千竿青竹,籁籁于夜风之中,有天籁之音,石屋的一扇窗口透出晕沉的灯
火,暗朦朦的,黄惨惨的,似乎凝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