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旋,似一头鹰隼般凌虚泄落。
亭台的右下方,是六级大理石台阶,台阶向前不及十步,便是雾气轻浮,蒙蒙幽幽的绝
崖,此刻,一个身材窈窕,长发挽结垂肩的女人,正歪倒最下层的一级石阶上,距离她三四
步,赫然是一条粗逾儿臂,通体暗赤并泛着丑恶黑色斑点的毒蛇。这条蛇的整个胴体业已高
高昂立,三角形的头部微微摇晃,鲜红的舌信伸缩不定,发出那种可怖的“嘘”“嘘”怪声
来,它的一双细小又冷漠的碧绿眼睛,也在闪射着恁般恶毒的寒酷光芒———种仿佛戏弄又
满足的寒酷光芒。
蛇在采取这样的姿势时,便是它咬啮猎物之前的最后准备动作了,自准备到攻击,其过
程仅有电光石火般的一刹!
歪倒在石阶上的女人,似乎被吓呆了,她斜倚在那里,以手捂嘴,竟连呼吸都已忘
记——
空中的身形不及沾地,展若尘右臂暴探,一抹冷电射自他的袍袖之中,猝闪于瞬息,那
条毒蛇陡然间紫血喷溅,翻撞于侧,整个身子扭曲扑腾,却再也挣扎不开——“霜月刀”自
蛇的七寸部位穿人,透钉于岩面之内,只露出一截刀柄!
落在石阶的一边,展若尘默默的注视着这个受惊的女人,同时,他也暗中惊讶于这个女
人的美艳——这是一个年轻的少女,大概不会超过二十二三岁,眉目如画,肌肤似雪,周身
呈现着那种炫目的冷洁神韵,那种深沉的迫人气质,虽然,她尚在余悸未消的情况之下!
半晌。
少女长长透了一口气,目光缓缓移到一侧展若尘的面庞上。
那是一双多么清澈又柔媚的丹凤眼,能令人甘心死在这样盈盈一泓的双眸中!
展若尘凝注着少女的眼睛,没有出声。
轻轻的,少女开了口:“我该如何向你道谢?”
展若尘静静的道:“不必客气。”
少女望了那条蛇尸一眼,悸怖仍在:“这位——壮士,你知道,你救了我一命!”
展若尘平淡的道:“我只是杀了一条蛇而已,或许,那条蛇正打算袭击你?”
少女苦笑道:“打算袭击我?它已经在袭击我了,若非你适时相救,这条蛇的毒液此刻
已经大半渗进我的血液之中——你可知道这是一种什么蛇?”
也望了蛇尸一眼,展若尘道:“好像是一种毒蛇………
少女吸着气道:“这是一种本地最毒的蛇类,它名叫‘乌赤斑蛇’,其毒无比,只要被
它咬上一口,人畜都不会活过半个时辰,而且,死得很痛苦,那是属于窒息性的死亡;这种
蛇出现的机会并不很多,想不到我竟会遇上,更想不到的是,在生死一发间有你来救
我……”
展若尘微微一笑:“世上有些很凑巧的事,只是,有些巧得很完美,有些巧得很遗憾,
而完美的巧事比较容易为人所欢迎,嗯?”
少女轻抛秀发,站起身来:“我却不能只为了事情的凑巧,说厂声完美便作罢,壮士,
希望我能报答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一条报答你的途径?”
展若尘摇头道:“这是无须报答的。”
少女看着展若尘,道:“我不愿读亵你……或者我可以送你一点钱?”
笑了,展若尘道:“我不要钱。”
想了想,少女又道:“那么,你是否需要做点生意?只要在辽北一带的任何地方,我都
可以给你机会——定包赚钱的生意。”
展若尘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姑娘。”
少女喃喃的道:“你到底需要什么呢?我总不能白受你的恩惠……”
展若尘低沉的道:“我什么也不要,姑娘,希望你了解,我对你所做的,不是一件物物
相易的事,我只尽了一点本份,人与人之间互助的本份。”
白嫩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红晕,那少女歉然道:“请你原谅我,我太唐突了……”
展著尘道:“没有什么,你原是一番善意。”
少女轻轻的道:“我以前好像未曾见过你,你也是‘金家楼’的人吗?”
展若尘道:“不是。”
似乎微觉讶异,少女道:“‘长春山’是‘金家楼’的私产,不是‘金家楼’的人,极
少有进入的机会,你是从哪儿来的呢?”
展若尘一笑道:“‘金家楼’。”
怔了怔,少女不解的道:“你刚才不是说,你并非‘金家楼’的人,怎么又会从‘金家
楼’来?”
展若尘道:“听起来似乎矛盾,其实内情十分简单,我不是属于‘金家楼’的组合,但
是,我可算‘金家楼’的客人……”
“哦”了一声,少女道:“请问壮士名讳?”
展若尘道:“我姓展,展若尘。”
于是,少女含蓄的笑了:“真巧,原来你就是展若尘呀!那个称号‘屠手’的人?”
展若尘有些意外的道:“姑娘是如何知道我的?”
少女笑得更甜美了:“我义母救了你的命,更带你口来疗伤,‘金家楼’上下谁不知
道?”
恍然大悟,展若尘拱手为礼:“姑娘是施嘉嘉施姑娘?”
少女点头道:“我是施嘉嘉。”
心中有种复杂的感觉涌起,展若尘面对这位金少强生前的爱侣,不由显得局促起来:
“不知是施姑娘,冒犯之处,尚请恕过。”
施嘉嘉忙道:“别这么说,展——展大哥,如此岂不见外?”
展若尘低声道:“楼主对我救命之恩,施医之德,姑娘与楼主谊为至亲,情乃母女,屋
乌相连,敢不同感德惠?”
笑了,施嘉嘉道:“展大哥,我娘救了你,又不是我,你何必说得这么严重?你我之
间,蒙受恩德的人,该是我才对……”
展若尘轻咳了一声,道:“施姑娘怎会独自来到此处?”
施嘉嘉道:“这原是我常来的地方,最近心情不好,来的时候更多;一个人坐坐,想
想,多少也能排除一点郁闷……”
展若尘敏感的道:“少楼主遇害,还请施姑娘节哀顺变……”
沉默了一会,施嘉嘉幽幽的道:“少强的死,我很难过,但更哀痛的却是娘,我心情不
好,主要全为了娘所遭到的痛苦……”
似有所悟,展若尘谨慎的道:“但愿楼主能够早日恢复平静……”
施嘉嘉叹了口气:“娘只有少强一个儿子,也难怪她老人家伤心……”
顿了顿,她忽道:“对了,展大哥,娘对你的印象很好呢,在我面前就不知夸了你多少
次,说你有骨气,有胆识,有魄力,傲而不骄,实而不华,平淡中见精奇,冷肃里现抱负,
娘说,你是一块上好的材料……”
展若尘道:“上好的材料?”
点点头,施嘉嘉道:“娘的意思是,你天生就是那种出人头地,独当一面的人。”
展若尘笑笑,道:“楼主谬誉于我了,江湖过客,孤伶草莽,实不知何以为终,哪里谈
得上这般的雄才大略?”
施嘉嘉道:“你是自谦了,展大哥,娘的眼光从来高人一等,她的观察,是不会错
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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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残阳《霜月刀》
第十一章 凤亭表诚
展若尘沉默了一会,有感而发:“对于楼主的关爱与赏识,我深觉惭愧,我实在不值得
她如此嘉许……”
微微一怔,施嘉嘉道:“为什么?”
展若尘苦笑道:“在我而言,这是一种负担,精神上的负担,沉重又痛菩……”
施嘉嘉迷惑的道:“怎么会呢?我娘向来极少夸奖人家,像对你这样器重的情形更为难
得,展大哥,你应该觉得高兴才是,我不明白,如何会使你生起相反的感觉来?”
搓搓手,展若尘道:“施姑娘,承受的恩德大多,并不是一桩惬意的事,那总会令人觉
得站在一种不均衡的地位上,想什么,做什么,都不能以平等的立场为原则,现在,你是否
多少明白了一点?”
思索了片刻,施嘉嘉笑了起来:“我想我大概能够体会一些,但我却认为大可不必,展
大哥,我娘对你这么好,绝不是只为了曾经施恩于你的原故,此中,缘份占了很大的比重,
我娘说,她一见你就觉得你顺她的眼,怎么看怎么合意,就是对少强,她老人家还没有说过
这样的话呢……”
展若尘感动的道:“楼主待我,实在情深义重,我不知要如何来报答楼主,才能略尽对
她的感怀于万一……”
睬视着展若尘,施嘉嘉轻轻的道:“我娘不是告诉过你吗,只要你顺着娘点,就比什么
报答都使她满意了……”
展若尘喃喃的道:“是的……楼主曾经这样说过……”
施嘉嘉诚恳的道:“展大哥,我娘是个很孤单,很寂寞的老人,你别看她是‘金家楼’
的主宰,是辽北的巨镇,平时威严冷肃,高高在上,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是前呼后拥,气势十
足,但她内心却是异常落寞的。她要维护她的尊严,顾及她的身份,她必须和四周的人保持
一定的距离,或是发号施令,或是运筹帷幄,她总是那么凛然,那么刚毅,又那么果决,她
不能随便接近哪一个,别人更不敢随便接近她,久而久之,她就被她的权威与地位铸成了一
尊偶像,供人敬仰、畏惧的偶像,然而,却也隔绝了她与人们之间正常关系的发展;她是高
踞尊位的,她也是最孤寂的……”
点点头,展若尘道:“我可以想像得到,位高权重的人,往往倍觉寥落,因为尊严与权
势必须要以表面上的威仪来强化或衬托,然则,也就因此而孤独了……”
施嘉嘉道:“展大哥,所以娘希望能有个合她心意的人多陪陪她,让她悒郁的情绪多少
得以渲泄些,娘甚至没有一个可以诉说心事的人……”
展若尘不解的道:“但,你不是很合宜么?”
轻喟着,施嘉嘉道:“我是,展大哥,然而你不要忘了,我只是她老人家的义女,辈份
上有差,渊源上有别,她有许多活,也不便和我说,况且有些需要对她提供意见或是帮她拿
定主意的事,我就无能为力了……”
展若尘道:“楼主手下谋士如云,悍将如雨——”
施嘉嘉道:“你错了,展大哥,娘从来对于她的手下们只是发号施令,当她决定了,她
就吩咐下去执行,极少征询过他们有什么意见,‘金家楼’一贯的传统皆是如此,娘的话,
便是最后的断论。”
展若尘低沉的道:“这是楼主的个性使然?”
施嘉嘉道:“是她的个性,也是贯彻权力和威信的必要手段,娘不喜欢主张分歧的场
面,也厌恶意见杂沓的商议,她一向只往下传谕施令,而不容许下面的人,另生枝节——纵
然那将比她原案更为完美!”
展若尘道:“这是一位霸主乏所以能够成为地方之雄的要诀——独断专行,铁腕执掌,
但是,这样的人,也就兔不了离群孤单了……”
施嘉嘉道:“娘需要有个身份立场上比较超然的人陪伴她,而这个人又要是她所赏识
的,展大哥,譬如你,娘最近的心情极坏,少强的死,对她是个很重的打击,我已不能给予
老人家什么慰藉,展大哥,全靠你了……”
话已说到这种程度,展若尘还能再表示什么呢?他舐舐唇,嗓音略微有些沙哑的道:
“既然楼主这么看得起我,任何可使楼主稍稍解忧法郁的方法,我无不乐意全为遵从……”
施嘉嘉满意的道:“展大哥,相信我娘十分高兴听到这样的话,等她老人家回来,我会
马上去向她禀告……”
展若尘强笑道:“只怕打扰过甚……”
施嘉嘉笑了:“这算得了什么呢?展大哥,我们欢迎还来不及……”
于是,展若尘走到蛇尸那边,伸手拔回透过蛇身,钉入岩石之内的“霜月刀”,当刀刃
扬起,蛇尸也被挑挪向绝崖之下,“霜月刀”浮亮莹寒的锋刃上,却是半抹血污不沾!
收妥家伙,展若尘方始转回身来,亭子的另一侧,已传来“蹦猴”玄小香的呼叫声:
“展爷、展爷,你在哪里?我业已将吃的喝的都带上来啦……”
望着展若尘,施嘉嘉小声问:“这是谁?”
展若尘走上前来,边道:“贵‘金家楼’的人,玄小香玄兄。”
施嘉嘉笑道:“原来是这只‘猿猴’呀!”
展若尘提高嗓门道:“玄兄,我们在亭了前面——”
一条身影跃腾而至——果然正是玄小香,他左手挽着一只上覆着罩的紫竹篮,右手提着
一把中长铜壶,壶嘴里,犹还冒着热气哩。
脚未沾地,玄小香已喘吁吁的咧嘴嚷嚷开来:“这一阵好跑,来回我皆是全力奔走,生
怕展爷你等久了,厨下的热食都还现成,只这冲茶的开水得耐住性子等它烧沸,耽搁了些
时——”
说着,他一面转脸打量那头的施嘉嘉,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