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霜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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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残阳霜月刀-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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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搔搔头,玄小香道:“这却不甚清楚,老夫人一回来,我就被派出去了,直到现在,只
见了她老人家一面,连句话还未说上……”
  展若尘如释重负的道:“想是楼主心情慢郁之故,玄兄,你若得见楼主,尚烦代为请
安……”
  玄小香颔首道:“我记着了,展爷。”
  略略犹豫了一下,展若尘出自于一种愧疚的心理,试探着问:“楼主遭此变故,其枪失
之情不言可喻,玄兄,那位施嘉嘉,施姑娘,想必陪侍楼主左右,疏导愁怀,温言解忧
吧!”
  玄小香道:“听他们说,施姑娘倒是把持得住,反对老夫人劝慰有加,但他们老少两位
最近却不常处在一起,我想大概是怕伤心人见伤心人,流泪眼对流泪眼,更增悲了气氛,老
夫人看到施姑娘,自然会联想到儿子,施姑娘见着老夫人,又何尝不益增哀痛?两个人中系
着的是一个人,这个人一旦不在了,给双方的惨重打击乃是不消说的,人活着,最怕就是没
了个指望……”
  咀嚼着玄小香最后这句话,展若尘又是冷汗涔涔……
  “是的……人活着,最怕就是没了个指望……”
  玄小香又接着道:“我已经好些天没见着施姑娘了,就算见着,又能说些什么呢?妇人
丧子的哀痛,失夫的悲凉,都是没有法子用言语慰藉的……”
  展若尘低哑的道:“设身此地,当能体验……”
  玄小香在瘦脸上挤出一丝微笑、道:“你也累了吧?展爷,我看你该歇一会了……”
  展若尘果真觉得有些疲乏,但是,他也知道这疲乏的原因不是由于身体的软弱,而是来
自精神上的沉重压力,亦向玄小香报以微笑,他道:“我还好……”
  站起身来,玄小香道:“展爷,你休息吧,我就不再扰你了,一得空,我便会过来相
探,和你聊聊解闷……”
  展若尘十分感激的道、
  “多谢你的关怀,玄兄,随时欢迎莅临把晤。”
  当玄小香走到房门,前脚尚未跨出去,一条身影已从斜里撞上来了,他反应极为迅速的
暴退三尺,定睛望去,不由骂了起来:“鲍伯彦,你他娘是失了魂啦?这等六神无主法?连
走路也跌跌撞撞的,不怕碰掉你那颗脑袋?”
  来人正是身材高大,紫酱脆膛的“回手刀”鲍伯彦,这位一向木钠寡言的“星字级”
“四把头”,竟然满额汗水,气喘吁吁,像有什么大事临头一样,恁般急切法,他猛的煞住
势子,冲着玄小香干笑:“我道是谁,原来是香哥,香哥几时来的?我还真没见到!”
  哼了哼,玄小香道:“不用他娘叫得这么个熟络法,香哥香哥,只怕你肚子里在操我十
八代祖宗也未可定,至于我几时来的,怎么着,莫非还要预先向你请示方可?在‘金家楼’
这一亩三分地,我玄小香哪里不能去?你他娘管得着这一段?”
  抹着汗,陪着笑,鲍伯彦道:“香哥别生气,我可不是有意冒犯,实是方才奉到“大金
楼’传谕,特来向展爷禀报……”
  “大金楼”乃是金申无痕居位之处,也便代表了“金家楼”的最高权威,一听“大金
楼”这三个字,玄小香立时神色一凛,忙道:“你是快说呀,‘大金楼,传谕有什么要
事?”
  喘了口气,鲍伯彦道:“老夫人就要传见展爷……”
  玄小香赶紧问:“什么辰光?什么地方?”
  鲍伯彦道:“半个时辰之后,就在‘相意轩’前面的‘临风阁’,传谕交代,要我们以
软兜好生抬着展爷过去,莫使展爷劳累着……”
  点点头,玄小香道:“你快去准备,我来侍候展爷梳洗换衣,时间上得配合好,可别让
老夫人先到‘临风阁’等着……”
  鲍伯彦道:“那就有劳香哥了。”
  挥挥手,玄小香三脚并作两步的转了回来,朝着半倚床上,表情怔仲的展若尘,龇牙一
笑:“展爷,你都听到啦?”
  似是微微一震,展若尘有些不安的道:“是的,我都听到了,楼主要传见我。”
  玄小香来到榻前,催促着道:“还请展爷梳洗更衣,我就在这里侍候着,得赶点紧,老
夫人行事一向准时,展爷先到比较合宜!”
  展若尘点头道:“当然,岂有使楼主相候之理?”
  端详着展若尘,玄小香轻声道:“展爷,你似是有点不大愿意和楼主朝面?”
  展若尘坦然道:“我怕……”
  睁大了眼,玄小香不解的道:“你怕?怕什么?楼主一向对你很好呀……”
  叹了口气,展若尘道:“就是因为如此,才益增心头负担,玄兄,我怕见一个孤伶老人
的绝望神情,怕见她那强制本身痛苦的关怀,也怕那染着凄枪的笑脸,她赐予我最宝贵的,
我却在她遭至如此惨痛之际无以为报……”
  感动的点着头,玄小香道:“展爷,你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老夫人若知道,也必会觉
得慰藉,你就硬着心肠去吧,少楼主已经死了,不但你,神仙只怕也变不回一个同样的少楼
主来,这是既成的事实,谁也没有法子,说不定老夫人见了你,和你聊聊,会多少消泄一点
积在她心中的郁气……”
  展若尘徐缓的道:“但愿如此吧……”
  玄小香殷殷的道:“展爷,在老夫人面前,尽量少提少楼主的事,免得又勾起她的伤
感,多陪老夫人扯些别的,好叫她心思转一转,舒畅一下……”
  展若尘道:“我想是知道了。”
  玄小香又道:“和老夫人说话,有什么,说什么,不必吞吞吐吐,转弯抹角,她喜欢爽
直干脆的人,最讨厌婆婆妈妈,黏缠磨蹭的一套……”
  笑了笑,展若尘道:“我晓得她这个性。”
  上来掀开被子,玄小香道:“那就快点起来收拾收拾吧,辰光业已不早啦。”
  在玄小香的搀扶下离榻下地,展若尘试着走了几步,边道:“还好,运力使劲,尚不太
感牵强……”
  扶着展若尘坐在椅子上,玄小香一面为展若尘在橱里挑捡衣衫,一面道:“身子手脚不
够灵便没关系,展爷,要紧的是精神得打点起来……”
  是的,精神得打点起来,展若尘明白,他即将面对的,不仅是金申无痕那种慈悲下所加
强的压力,更有本身来自灵魂深处的煎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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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残阳《霜月刀》
第 九 章 细说悲欢

  “临风阁”名如其所,是一处爽洁明敞,又带着几分飘逸韵味的地方,建筑的格局也显
得特别的古朴强浑,线条简单而有力,稚嫩中,含蕴着突出的拙实感——
  它是全用桧木原干叠架起来的一座正方形楼阁,分上下两层,下层只用合抱的四枝粗大
木柱为支撑,没有隔问及墙壁,四周半垂着宽长阔大的竹帘,光洁润亮的地板泛着紫褐色,
却仅有一张兽腿矮几摆在中间,一列特大特宽的原木楼梯延展上层。楼阁之上,也与地下一
样简洁明净,只是地下铺了层锦毡,矮几改成八角檀木镶嵌云石面的高桌而已,在这里,掀
帘眺望,可以看见“金家楼”绵亘逸逦的景色一角。
  展若尘抵达“临风阁”的时候,金申无痕还没到。
  陪伴他来此的鲍伯彦与东门武二人,双双垂手肃立在阁外正面的木阶两侧,另两名抬扛
软兜的大汉,各自扶着软兜的一边木杠;远远的直挺挺卓立着——
  “金家楼”规矩之严,只有这个小小的动作,便可显示一斑!
  展若尘有些局促不安的坐在一张大师椅上,他觉得心跳得厉害,双手手心不时沁出黏湿
的冷汗,连喉咙里也泛着那等的干苦了……
  金申无痕并没有令展若尘等得太久,她在约定的时间里准时来到;
  十名黑衣大汉簇拥干她左右,一抵阶前,这十个人立即分散四周,由金申无痕独自拾级
登阁。
  扶着太师椅的靠手,展若尘有些吃力的起身相迎,他凝视着缓缓自阶梯上来至面前的金
申无痕——
  这位江湖道上独一无二的女霸,辽北的巨鼎,“金家楼”的主子,仍然是如此的雍容、
深沉,如此的威严、平静,若一定要在她的形色上寻找一点与往常不同的什么,那就是凭添
了几分肃厚之气,眉字之间,业已透露着平时罕见的倦意,浮现着几不可察的老态了……
  蹒跚的走前几步,展若尘长揖为礼:“展若尘向楼主请安……”
  雪白的衣袖轻拂,金申无痕的语音微见苍哑:“坐,你不必多礼。”
  待到金申无痕落座之后,展若尘才打横坐下,金申无痕望着他,和祥的道:“来到‘金
家楼’,有十几天了吧?”
  展若尘恭谨的道:“正好十天了,楼主。”
  点点头,金申无痕道:“他们照护得还周到吧?听说你的伤势已经大有起色。”
  展若尘道:“承楼主德泽所被,各位贵属相待甚殷,巨细无遗,若非楼主意慈与‘金家
楼’上下的一体关爱,只怕我早已魂幻飞鸿,尸与泥朽了……”
  双眸中漾起一抹凄然,金申无痕宛如有所感触,她闭闭眼,低沉的道:“本来,一回来
就想过去瞧瞧你的,但心情不好,也就暂且搁下了,希望你能够谅解……”
  展若尘忙道:“楼主关怀,恩德如山,我该先向楼主叩谢,又怎敢劳驾来探?尤其楼主
新遭切痛尚竟念顾于我,垂顾之情,更令我惶恐愧疚,无以复加……”
  轻喟一声,金申无痕平静的道:“那件事,想来你也听说了?”
  展若尘小心的道:“真是不测,楼主,还请节哀珍摄……”
  金申无痕的笑颜苍白而勉强:“这样的话,我已经听得大多,不但烦,更且有些麻木
了……展若尘,世上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乃是无法加以补偿的,也是难以用慰藉来宽释
的,它就是那么实兀的消逝了,再也不会回来,再也没有相同的第二个,贯注了多少心血,
多少情感,多少挚爱在上面,一下子,全化虚幻,有若南柯一梦,只是,梦醒后的那份空茫
茫,却叫人好生难以承受……”
  展若尘轻声道:“我了解,楼主……”
  摇摇头,金申无痕道:“不,你不了解,除了我自己,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了解我
的心情与我的感受,展若尘,这已远远超过了痛苦,超过了悲哀,超过了忧戚,这是一种诅
咒,一种灭绝,一种灰白的迷茫,人活着,失去了寄托和希望,也就意义不大了……”
  展若尘脸色显得青郁阴晦,他呐呐的道:“可是,楼主肩承半天,担负一方重荷……”
  金申无痕苦涩的道:“不错、要不是我的责任未了,往后的日子,真个不再消磨也
罢……”
  舐舐嘴唇,展若尘道:“楼主,我知道徒托空言,干事无补,对你如今的悲楚及切痛毫
无帮助,但……但我一片挚诚,出自肺腑,渴盼能在楼主这等凄哀的心境下略尽棉薄,若能
为楼主稍解愁怀,也算聊报恩德于万一……”
  往椅背上一靠,金申无痕吁了口气,温和的道:“展若尘,你的热诚可感,盛情可嘉,
我都心领了,然而,事实上你帮不上忙,不但你,任何人都帮不上忙,这是一桩永远无法挽
回的失落,我已说过,不能替补,不能充填,不能模仿,就像辰光,它过去了,再也不会转
回,我们活在世间里,但这一刻的时间,却永不是方才那一刻的时间了……。
  展若尘觉得胸隔间宛似塞窒着什么,他近乎挣扎般道:“楼主,我好惭愧……”
  金申无痕淡淡的道:“无须如此,我儿之死,和你毫无牵连,你不要为了难解我忧而滋
生不安,这就过于自苦了,展若尘,我很欣赏你,我不愿你在情绪上受什么影响。”
  展若尘沉重的道:“楼主,你是个慈悲的人,有时候,慈悲的令人痛苦。”
  眼下的肌肉微微抽搐,金申无痕低徐的道:“像对我的孩子,……我爱他,宠他,护
他,样样为他设想,端端依着他,……这也算是一种慈悲吧?也算是一种痛苦的慈悲吧?他
死了,是不是我加诸于他大多的慈悲而害了他?”
  展若尘的话,原是暗示他自己心中的矛盾与不安,但金申无痕却联想到另一方面去了,
展若尘不能点破,也无法再接引下去……揉抚着面颊,金申无痕又道:“展若尘,你知道我
只有这一个儿子?”
  背脊上浮起一阵冰寒,展若尘振作着道:“我听他们提过……”
  金申无痕缓缓的道:“那是我在上三十岁以后才生的一个儿子,是头胎,也是最后一
胎……少强小的时候,身底子不够结实,多灾多病,有三个姑娘日夜照顾他,我还不放心,
整天盯着打转。恨不能口里含着,眼皮子上供着,费了多少精力,耗了多少心血,孩子总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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