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噗，几滴不明的液体滴落，在他脚下的枯叶上溅出朵朵红花，他弯下身，又有一串血珠落到叶子上。
浓浓的血腥味……
他下意识抹了一把脸，摊开手掌，满目灼痛的殷红。
原来是自己在流血，从嘴角，眼睛，耳朵，鼻子，静静地淌着血。
他愣了好一会，然后自嘲地摇了摇头，原来上天只给了他一瞬间的奇迹，一切终是要打回原形的。
他惨然一笑，用袖子匆匆抹去脸上的血迹，抬起头，望着山下遥远的地方，眼神忽然流露出一丝眷恋。
至少，让他能走回师父的身边吧。
他霍然起身，再一次在风里狂奔起来。
身后，殷红如血的花朵一路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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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落阳抬头望见他，这个血衣白发的青年正从林子里走出来，他肩上披着万道绯红的霞光，仿佛一个浴血的修罗。
落阳几乎认不出他来了。
“小云？”
韩云一步步走过来，而后单膝跪在落阳面前，仰起脸，幽蓝的眼睛含着愧疚的神色：“师父，我只能给您抢到七个。”
他伸出仅剩的一只手，摊开的掌心里躺着七个颜色各异的果子。七叶九子霸王花的果实。
落阳顾不上看他递过来的宝贝，按着韩云断臂的伤口，他心疼得一声声追问着：“小云！你的手呢？你的左手呢？”
“我的手被鬼龙吃掉了。”韩云伏在落阳膝上无声笑了，“不过它也不好过，它敢吃我的手，我就吃它的龙丹，这下总算扯平了。呵呵……”忽然，他又振奋起精神，献宝似的在落阳面前点数着那几颗果子，“师父，你看，这些霸王花的果实据说吃一颗就可以脱胎换骨呢……不过听说要在12个时辰内服下才有效……咳咳……”
他剧烈咳了起来，低头把脸深深埋在落阳膝上。
“小云，你这个任性妄为的家伙。”落阳伸手轻轻抚着他的背，看着他用一只手换来的宝贝，不禁又生气又心疼。
“师父，你还记得我刚来你身边的事吗？”韩云的声音压在衣服里，有些模糊不清。
“记得，你那时个子很小，头上还长着一对猫耳朵，咳咳……”落阳想到以前，忍不住笑了
猫当然长着猫耳朵了，难道还长驴子耳朵？韩云伏在他膝上忍不住小声嘟喃。
“我问你为什么要来修道，你睁着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很认真的回答我……”
——我想做人！
——怎么，作妖怪不好么？落阳笑着揉揉他的头发。
——不是……
碧眼白发的小孩子咬了咬嘴唇，摇摇头。落阳顺着他艳羡的眼神，看见远处几个小孩在山坡上嬉笑玩耍。
——我想跟他们一起玩，我不要一靠近他们就被骂是妖怪，滚开。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躲在林子里，自己和自己玩耍。
碧眼白发的小孩委屈地瘪着嘴，须臾又抬头望着他，眼神里有着倔强和坚持。
——我想做人，师父！他大声说着。从那一刻，注定了他日后将比同伴付出更多的努力，经历更长久的痛苦，并一直在人魔之间挣扎。
然而，我无怨无悔……
仿佛回到最初那个幼小的自己，韩云觉得此刻就像睡在一团软绵绵的棉絮上，四周有洁白的云朵飘来飘去，他意识渐渐模糊，混沌间，只是更紧地蜷了蜷身子，靠在落阳怀中沉沉睡去，耳边还回响着那人柔和的声音，他在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
“小云，你一直是个害怕寂寞的孩子，唉，这些年吃了很多苦……”
师父，我这生不求别的，只想长伴您左右……管他成魔也好，成仙也罢。
我都认了……
握紧果实的手缓缓垂落在身侧，掌心中七色的果实悄然滚落在地。
落阳低头，骇然发现一片殷红的血色从韩云的脸侧慢慢晕染开，宛若在他颊边开了一朵硕大的映山红。韩云熟睡过去的侧脸就好像小时一般无暇。
落阳静静看着怀里睡去的人，仿佛明白了什么，怔怔地落下泪来。
“小云，小云……”
奉熹 2005…12…16 15：13
第四章 妖王
一颗颗捡起滚落在地的七色果实，落阳想了想，似作了什么决定，他撬开韩云咬紧的牙关，把霸王花的果子一咕脑全塞进他嘴里。
“呜……”韩云在神智不清之下发出一声呻吟，霸王花那霸道无比的灵气转瞬在他体内四处流窜起来。他抓着喉咙在地上滚来滚去，嗓子里只能发出嘶哑的叫声。
“小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惜，霸王花的灵气和我本身的仙气相悖，我是无福享用了。但是，霸王花还有一个妙用，它能让人脱胎换骨。”落阳微微一笑，“也许是命中注定，你要成为跨越仙魔两道的第一人吧。”
他将一只手放在韩云的头顶，一只手按在他的胸口，源源不断的仙气从手中直灌进韩云体内，帮他将霸王花七道性质各异的气归汇于一处，然后运转周身。
此时，韩云已再没力气挣扎，他面上神情痛苦，浑身颤抖不已，手指深深地陷入土里，一阵筛豆子似的噼啪声从他骨络间传出，仿佛身上每一寸骨头都被人打碎，又再接上。
落阳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全神贯注引导着韩云体内霸王花的七道灵气，此时若稍有差错，不仅韩云走火入魔立刻身死，连他自己也会被灵气反冲，伤上加伤。
就在此刻，林子里发出细微的几声轻响，落阳当下虽然心中震惊，却不曾七情上面。他慢慢抬头，两三片落叶悠悠地飘落在他身侧，而他的眼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三个诡异的身影。
“哈哈哈，花娘子，这次我们发了，想不到跟着那个臭小子，倒让我发现个宝了。”身长八尺以上的高壮汉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鸟窝头，头发上戳出三根朝天而立的黑色犄角，这人面目凶恶，声如洪钟，特别那几声大笑，震得树上残留的叶子又是簌簌落下。惹来旁边一身红衣的俗艳女子一记白眼，只见她抿着火焰般的红唇道：“嗤，不就个地仙嘛，我们家主子又不像别人家的有怪癖，这种柔弱的东西抓回去，中看不中玩，有个屁用？”
女子插着腰，浑身上下一片红，朱红色紧身小褂，紫红色罗裙，脚上登着一双暗红缎面的绣花鞋子，末了，在鬓边还别了一朵火红的山茶，一说话，那花儿便在发间颤悠悠地，分外妖娆。
落阳第一眼看去，几乎要被她俗不可耐的一片红给弄懵了，然而定下神，又会发现她打扮虽俗气，却天生媚骨，举手投足，一嗔一笑皆是风情。这女子和那高壮大汉看来均不是寻常妖怪。落阳不由凝神以对。
这边，又有一把稍稍尖细的声音接腔：“花京娘，你嘴上积点口德，再敢对我家魔主不敬，小心我撕了你的嘴。”说话间，这人从阴影中走出，一身白色的长袍，面目虽端正俊美，脸色却白惨惨一片，加上一对灰色眼眸闪烁不定，令人凭生厌恶之感。
这时，他用赏玩宝物的眼神将落阳由头到脚仔细端详了一遍，才对着红衣女子和高壮大汉落下话：“我不管你们怎么抓地上那小子，反正这个地仙我要带回去。魔主最近正好玩腻了几个凡人，想玩玩修仙的。嘿嘿嘿，听说修仙的人都洁身自好，想必滋味不错。”
话音刚落，落阳只觉眼前一花，白衣妖怪倏地掠至他面前，阴笑着五指如钩向他肩膀抓来。落阳并不惊诧，当下微微侧头躲过那凌厉的一抓，左手随即从韩云头顶松开，宽大的袍袖一卷一带，白衣妖怪发出一声咦哦，整个人已经啪啦一下被摔出丈多远。
“哈哈哈哈哈……摔得好摔得妙啊……”高壮妖怪看对方一出手就跌得七荤八素，不禁拍手大笑：“花娘子啊，你看这招使得是不是很妙啊？改天我老牛也学学，好让人多栽几个跟头。”
白衣妖怪狼狈地从地上跃起，一听这肆无忌惮地嘲笑，脸色都绿了。“犊千角，你！”
落阳无奈的笑笑，手掌忽然往地上一拍，真气流窜，一瞬间身旁三尺内的落叶全都激飞而起，随即他手指舞动，在落叶上飞快画上符咒，眨眼间飞舞于空中的落叶已经结成一个圆形阵势，堪堪将落阳二人罩在其中。
虽然浮云天罗阵只守不攻，但落阳现在动弹不得，韩云的身体还未完全脱胎换骨，稍有闪失就会前功尽弃。唯今之计只有尽量拖延时间，撑得几时算几时了。
轻叹一声，落阳凝神望向前方各怀鬼胎的三妖。
“哟，还懂得布阵呢，真不简单。”花京娘抿唇笑道，“老牛，我对他越来越有兴趣了喔。”这边方巧笑倩兮，另一边一道红色鞭影已经狭着凌厉杀气向阵势攻来，落阳眼神一凝，五指朝着鞭影来势一按。半空中响起啪啪啪三声脆响，只见鞭尾在阵外迅速交接了三下，寻不得破绽又反弹回去，虚空中只落下连串火花。
“啧，守得还真严实。”花京娘手持九尺猩红的荆棘长鞭，苗条的身影不知何时已转到落阳身后。
“少作试探了，一起上，就算他再强也撑不了多久。”看出落阳身体不能随意移动，白衣妖怪沉声道。
“好，我看他也挨不了我几拳。”犊千角双拳紧握，一双手比常人涨大了一倍不止，骨节间一阵爆栗似的噼啪响。
“呵呵，下手轻点，小心伤了美人。”
“哼。”白衣妖怪冷哼一声，三人身形挪动，转眼已形成三角包围之势，将落阳困在中间。
落阳额上沁出薄汗，手中仙气不敢停，源源不绝灌输进去。韩云此刻周身环绕着七彩灵气，一道银光绕着全身经脉游走，就快到最紧要的关头。
面对阵外三人连绵不断地攻势，落阳空出的一只手不断变换各种招式、手印，或拂或弹，力道或柔或刚，体内虽然气血翻腾不已，面上却一片沉凝若水。
无论如何都要撑到最后。
倏地一股巨力袭来，落阳要看阵势要破，拼着将最后一口仙气注入韩云体内，却自顾不暇，浮云天罗阵在鞭影掌气下四分五裂，凝在半空的落叶被双方的劲气绞得粉碎，随着落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
三妖也被阵势所破引起的冲力震开，踉踉跄跄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落阳唇际带血，白发凌乱，一只手捂着胸口，脸色惨白，此时虽落得如此狼狈却不见他有半点惊慌失措的神色，反而一双明净的眼在望向韩云时浮上丝丝安慰。
只见韩云身上灵气内敛，周身隐隐浮现一圈白光，身形竟在光芒中逐渐缩小。
术法已经大功告成了……
落阳松开一直按在韩云胸口的手，第一次抬眸正眼望着眼前逼杀的三人，只见那带血的唇瓣凝起一朵淡淡的微笑，缓缓开口道：“既然各位对在下屡屡相逼，来而不往非礼也，在下也只有尽力还手了。”
“有趣有趣，你尽管还手来，我们就等着呢。”犊千角只觉得有架好打，兴奋得连连措手。
花京娘不禁白了那头蛮牛一眼，心知这白发青年深藏不露，这番逼他太甚，必将全力以赴，当下也不敢轻敌。
白衣妖怪却在一旁眼神闪烁，思量着如何能投机取巧，将眼前人擒于手下。
落阳缓缓将袖中抽出一管玉笛，凑近唇边，深吸一口气便要吹奏而出。一时间，各人均蓄势待发。
这时，近处山恋忽然响起一声长啸，声音如龙吟虎啸连绵不绝，由远及近，震得山林树木落叶纷纷，啸声未绝，只见一道黑影已经伫立在丈外的石坡上。
黑发黑衣随风肆意舞动，俊朗的容貌，冷凝的气质，刀锋一般的身躯，却分明是那一夜出现在车前的少年小妖。
白衣妖怪一见这人，倏地变了脸色，花京娘和犊千角却眼神一亮，随即对着少年跪地行礼。
只见那少年抬手指着白衣妖怪，眼神冰冷，薄唇缓缓吐出一句：“滚！”
白衣妖怪似对少年极为忌惮，脸色青白不定，一股怒气仿佛快按耐不住，却终是强忍了回去。恨恨回望了落阳一眼，白影一闪消失在林木间。
“哈哈，碍眼的人终于走了。主上？”犊千角刚想说什么，却见黑衣少年呼地从石坡上一跃而下，风一般几步就掠到了落阳面前。只见他半蹲下身，双目炯炯地盯着落阳看。花京娘和犊千角两人互望一眼，面面相觑。
这，这阵势怎么如此诡异？
落阳和少年靠得很近，面对面的，几乎呼吸交融。
那对乌黑如墨的眸子近在咫尺，如此灼热的视线让落阳感觉脸上几乎要被烧出两个洞来。
用得着靠这么近看这么久么？难道我脸上这会长出朵花来？
他心里啼笑皆非，脸上却是一派从容，一双淡如秋水的眼眸微笑着回望着他。也微笑着任他死死“瞪”着。
终于，对方在这种大无畏的淡定面前败下阵来。
不知是否自己错觉，在他挪开视线的刹那，落阳看见那张俊秀的脸庞掠过一抹羞赫的绯红，对方低声自言自语：“原来你长这个模样啊……”
落阳一时无言以对。
少年背后却传来两妖扑通倒地的声音。
性急的犊千角从地上爬起来就想开口，冷不防被少年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