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齐没有杀湘妃。
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杀意那么的锋芒毕露。
但是自己只是起了一个小小的念头而已,居然被一个那么小的孩子看了出来。
这孩子长大了还得了?佑齐皱紧眉头。
佑青是自己的兄长,虽然他事事强于自己,自己也比不过他,但终究是哥哥,心中只有不忿,也没什么丢人的。
但是那孩子……
佑齐一想到那孩子寒冰一样的眼神,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那孩子冷冰冰的眼睛能看透自己的心思。他能看穿我吗?如果他可以的话……佑齐突然预感到早晚有一天自己会死在那孩子手里,而且自己会败得体无完肤。这孩子,绝对不能留着,早晚是祸害,留着他便是养虎为患。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佑齐在心中下了这么一个判断。
正是因为佑齐知道,沈悠认为湘妃会被杀,所以佑齐一直迟疑着并没有下杀手。湘妃果然活了下来,只是昔日一池春水的萧湘院变做了一潭死水。
佑青很后悔自己顺口溜出来的那三个有些怀念味道的字:“驱寒汤?”
虽然凌恕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但也没拦住这三个字钻进佑齐的耳朵里。谁也不呆傻,佑齐看出他二人神色骤变,他二人也看出佑齐的眉毛向上微微挑动。陷入僵局多亏了沈悠发飙,他二人看见沈悠出去才松了口气。为什么?因为沈家小三郎既然要管这件事,湘妃的命总算是能保住了。
黄昏时分,佑青并没有回兴王府,而是和凌恕一起跳进沈王府的后院。偷偷溜进沈悠的房间。此时的沈悠正在看书,佑青和凌恕看他全神贯注看得津津有味的小小背影,不忍打扰,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开口。
沈悠放下小手中的书卷,长吁一口气:“二位伯伯有正门不走,半夜翻墙夜探王府就是为了这样盯着我看么?却不知我的后背有什么好看的,但是这样会让我分心的……”
凌恕见沈小三丝毫未动就知屋内多出两个人来,便笑道:“小公子怎么知道是我们?”
沈悠转过身来,依旧是拧紧了的眉头:“啊、二位脚步虽轻,却轻不过我爹爹,加上二位伯伯身上的气味极为特殊……不知二位伯伯所为何事?”
佑青咬咬嘴唇:“悠儿、今天多亏了你了……”
“为了那个婶婶么?”沈悠回过身,端端坐好,冷笑,“不好意思正式登门道谢,就翻墙夜闯进来?”
“嗯,是……特地来谢你,以前以为你不好相处,没想到你居然会救人性命!真是应该另眼相看……”
沈悠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别误会了,我没有兴趣救人什么的,刚巧那个女人也不想活了,我只想利用她试探一下而已。”
佑青、凌恕同时开口:“你说湘妃是自己不想活了?”“试探?”
沈悠点点头:“对。”
佑青连忙问:“你的结论是什么?”
沈悠突然舒展开眉头笑得天真灿烂:“那个女人活,你就会死;若你活着,那女人必死!”
看着沈悠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佑青不由打了个冷战:“你小子果然是个妖怪……告诉我,为什么?”
沈小三拿起桌子上的书卷:“怎么说也是做过皇帝的人,怎么会连这都看不出来,如果你自己想不通的话,那么活该被人整死……不过、如果我不出去找那女人的话,就说不定死的是谁了……”
佑青突然冲过去提起沈悠的衣领,把沈小三摔在地上:“你怎么知道的?可是子轩告诉你的?”凌恕上前连忙拉开他俩个。
沈悠慢慢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襟,回答道:“这种事情爹爹怎么会告诉我?你也太小看爹爹了!得亏爹爹这么替你着想……另外,伯伯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佑青青筋暴露的脸红成一片,凌恕拍了拍佑青的肩膀,上前抱拳:“刚刚真是对不住了,小公子见谅!可是我们有什么错漏被你看出来了么?”
“噗……”沈悠笑了出来,“要说错漏,也不是你们这边的错漏。勉强要说的话,是……王气。”
“?”
沈悠直视佑青微挑嘴角笑得邪门:“还没想出来么?那么你死了也怨不得别人了……”
凌恕心中暗想,这孩子生的如此漂亮,却怎地十足的恶魔心肠呢?但是事关佑青生死,凌恕只得跪在这孩子面前:“小王爷,求救命之法!”
佑青愤怒地一把拉起凌恕:“以咱们的功夫,谁想杀咱们难比登天!何必求这臭小子!”
沈悠又恢复了紧锁眉头的样子:“你们知道不知道叶家的那个哥哥为何唤叶七柳?”
“兴王派给我的那些少年高手之一么?他唤做什么有什么要紧?”
沈悠继续道:“因为他家有七棵柳树,叶老爹懒得想名字,便数了数院子里的柳树,给他按了这么一个名字。”
“你认得他?你如何得知?”
“我何必认得他?只是因为我的玉团雪便是叶老爹送来的,聊了两句,我便得知了。那老汉只说他那儿子是个混帐……”
“那又怎样?”
“那只猫我已经送给了李云朗,你说现在只玉团雪为什么在高尚书府中?”
“为什么?”
沈悠摇了摇头,继续道:“所以,今天晚上当今的皇上会看见那团雪……”
“你说佑齐今晚会去高尚书府中?”佑青凌恕都吃了一惊。
“接下来,你猜会发生什么事?”沈悠摆出那个年纪不该有的表情,笑了一下,随即不再抬头,思绪又沉浸在小手中的书卷里。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佑青和凌恕都已明白沈小三讲的是什么了。佑青不是没有想到,只是一直不愿意往那个方向想。再怎么说佑齐也是自己疼爱了十几年的胞弟。
佑青、凌恕跳出窗外,直奔尚书府。
沈悠听见窗棱子“啪嗒、啪嗒”作响,小小身子不由一僵,放下手中的书卷,笑得凄凉,自言自语道:“爹爹竟保得如此蠢王,也算天绝我沈家,也是怨不得别人……”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众家大臣一个个退下朝堂,议论纷纷。
“李大人,您说,刚才皇上是什么意思?”刘大人连忙扯住同宗师兄李大人。
“皇上的意思?这还猜不透?哼……”
“到底什么意思?”
“皇上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刘大人还不明白?”
“哎哟!我说我的师兄李大人哪,您就别卖关子了……”
“非是老夫卖关子,只是这种事只可意会,哪能言传呢?”李大人把他这个每年都会孝敬到他一家九口都很满意的憨傻师弟拉到一边,左右望了望没有人,比划了一个“杀”的手势。
“不会吧!再怎么说兴王也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
李大人连忙掩住刘大人的嘴:“嘘!刘大人禁声!禁声!再让人家听见!”
刘大人压低了声音:“可是,兴王爷一直有贤名在外,皇上以前也不是一直对兴王宠爱有加么?突然就说兴王要反,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为什么高大人要突然参奏兴王?这肯定是皇上的意思!兴王年方八岁就开始屯兵,这些哪能逃过天子的法眼?”
“那十年都忍了,怎么现在突然……”
“皇上心中自有计较!”
“……”刘大人心中说伴君如伴虎这话一点也没说错。
“刘大人,别说我没提醒你,看今天这情形,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人找到你我,李大人要想好应对之策……”
“啊?!哎哟!李大人我的亲师哥,这可如何是好?”
“咱们做臣子的守好自己的本分就好……”
“……多谢李大人指点……”刘大人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心中盘算还是尽快告老还乡的好。
“你我都是高大人的门生,不必客气。”
“谢师兄!谢大人!”
他二人并没有在意旁边扫地的丝毫没有存在感的灰衣宫女,那宫女低头扫地,身上灰色长袍似乎和灰尘和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丝毫没有存在感,她听见二位大人的对话,握紧手中扫帚,指节已经发白却感觉不到痛感,她蹙起娥眉,一张素面不施粉黛仍存妖娆风韵,却不是湘妃是谁?那美人一潭死水的眼睛似乎挑起了微澜。
14
要说捉拿兴王,满朝文武统统没有意见。
由于早有传闻说兴王自小便有心屯兵,那些保皇派恨不得兴王早些去见地下的祖宗,而兴王派的人也早就收到了风声,听见几位尚书和几位权重大臣一起联名上折子,参奏兴王谋反,满朝所有的臣子都在观望。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发觉龙椅上的佑齐嘴角挤出那点讥讽的意味。
捉拿方案很快被机密通过,佑齐暗中调回西北参将胡歆连同三千剽兵悍马,宣回都城,佑齐并没有急于布置他的任务,只是好言抚慰,促膝长谈一番。令胡歆心中感激涕零,大有知遇之恩之感,发誓要为了皇上鞠躬尽瘁。
话说胡歆难得回到长安,少不了去拜访传说中的沈王。沈王此人虽然生性淡漠,但是似乎正是因为他性情淡漠,才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市井传言虽不可信,但是胡歆实在是按耐不住心中好奇,想见识一下在边关已被传为天人的沈王,也好回到西北给那些兄弟们讲一讲,吹吹牛。
这一日,胡歆好歹见过了几位必须要拜会的权重之后,才正式到沈府登门拜访,待不多时,沈王在一清亮的紫杉少年的陪伴下,出现在胡歆面前,胡歆上前行礼:“沈王爷,门生胡歆参见……”
沈王连忙上前搀扶,面露微笑:“这礼就免了,胡将军快快请起……各将士苦守边疆,尤其以西南为甚,三年也难得回家一次,该子轩给胡将军行礼才是!”
胡歆听沈王丝毫不带做作的声音,脸上装也装不来的温和,差点没感动得掉下眼泪来。心中暗暗钦佩当今皇帝不愧是沈王带大的,昨日被皇上召见,今日又见沈王,心中不得不为二人风采折服。胡歆心中很庆幸这次被调回来,见了两位惊为天人的存在。可他没想到很快他就会为他现在所庆幸的事情而痛不欲生,这是后话了。
客套已毕,胡歆道:“边疆虽不是什么好地方,却也有些野味珍馐,门生给王爷带了些中原难见的糕点回来,没有名贵的东西,只望王爷别见笑……”
“哦?悠儿倒是比较喜欢平时见不着的东西,胡将军是否介意见见我儿?那孩子肯定会缠着你讲边疆的战事。”一提到儿子,子轩满面的慈爱。
“可是王爷的三公子?”
“正是悠儿。”
胡歆心中一惊,那沈悠名声在外,说是一个极为难缠的角色。如果沈王是百分八十的天使,那沈家三公子就是百分一百二十的恶魔。胡歆立刻想起了“上天入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据说还会读心术?”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更多关于沈悠的神神鬼鬼的传说一起涌入胡歆的脑子里,胡歆脑袋立刻大了一圈,“嗡嗡”作响,冷汗直流。
沈子轩见胡歆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不免笑了出来:“胡将军若是不反对……”
这话还没说完,沈王身边的紫杉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领来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肉头肉脑,两只大眼睛眨动起来,出奇的亮,出奇的有神,非常漂亮。只是粉嫩粉嫩的小脸蛋上紧紧拧着两条眉毛。好看是好看,但就是很别扭。而且那孩子的眼睛黑得深邃,让人看不到底。胡歆立刻挪开眼神,仅仅一眼,在刀尖上打滚多年的胡歆立刻敏感的感觉到那孩子的眼神像是在悲哀地召唤着死神,那是属于悲哀和不幸的。
胡歆开口强笑了两声:“元帅常夸门生泡得好茶,王爷若不嫌弃,请尝尝看。”
子轩一脸的温和,微笑道:“那就请胡将军一定要露一手!”
胡歆很难才能从沈王的脸上挪开目光,刚刚缓过神来的胡歆,连忙跑入沈王府的厨房里面。胡歆撑着厨房中的桌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经意摸了摸额头,不知什么时候,额头已经渗出密密的汗珠。胡歆不禁对那小小的孩子释放出来的压迫感感到难以置信。
胡歆暗中想,沈王和沈悠都是让人很难挪开目光的人。也就是说,两个人都是非常吸引别人眼球的人。但是看沈王让人看得是赏心悦目,看沈悠却是让人看得心惊肉跳。两个人虽然长得很像,但是过了而立之年的沈王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朗,而还不足六岁的沈悠则是像足了在地狱经历过什么的样子。这样的纯净的沈王怎么生出了个那样的小魔物?胡歆不由得摇了摇头。他哪能想到多年以后,那双眼睛多少次出现过在他梦中呢?那双深邃的悲哀的像是在在召唤死神的眼神,多少年都不曾从脑中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