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啊什么啊?洗碗去!
苏微打破了无数个盘子,黄建峰一开始还能忍受,但当苏微差点把手指头一块切成菜以后,峰子终于明白了自己的错误,原来有名师也不见得就能出高徒。
朽木不可雕也!峰子开始把希望寄托在傻大个身上,也许这块死木头能成材。
陈东终于从付县回来了,人晒成了黑碳,还长了一身的痱子,怎么看都像黑非洲。把苏微吓了一跳,一个劲地打听,付县那地方是不是还没解放?
傻大个红着脸不敢说话,他已经被训得找不着北了。
两个人晕晕忽忽回了东二环,黄建峰同志的最高指示绕梁三日:苏微,你,每天按时吃药,不许没黑没白地想吃吃想睡睡!真是的,又不是什么大病,一个低血压你愣拖这么多年!陈东,你,别把你们东北爷们那一套带到俺们这噶哒来,苏微要是再进医院我跟你不客气!
傻大个一脸旧社会,苏微,这黄建峰是你什么人啊?管得太……
后面几个字被苏微瞪了回去。
说是这么说,陈东还真是听话,自觉自愿地承担了各种家务活动。苏微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地搭把手,却越帮越忙,傻大个不得不勒令苏微停业整顿。
这一整顿,就再没了重新开张的日子。
两个人开始认真考虑花销的问题,苏微从小就没什么经济头脑,一本流水帐连自己都糊涂。给陈东过生日搞个烛光晚餐,一口气花出去好几百,害得俩人吃了好几天的泡菜下饭。傻大个冲冠一怒,夺了苏微的权,苏微顺水推舟,把一切权力上缴,由得陈东去筹划吃穿用度。
那间小厨房从两个人搬进去以来就没发挥过作用。陈东算了一笔账,自己开伙的确合算得多,俩人本来挣的就少,更得精打细算,峰子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陈东买来了油盐酱醋,在每个作料瓶上都标上了记号,没办法,两个人学了半天也拿不准味素和盐的区别,只好用个笨办法了。然后是菜谱,俩人研究来研究去还是不知所云。
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峰子?
你离开他活不了啊?不问他!
傻大个不知道,没有黄建峰,苏微也许还真就活不了。
峰子,‘油烧至六分熟’是什么意思?‘盐少许’是多少?还有,什么叫‘勾二流芡’?……
……
峰子?怎么不说话?
把你那本破菜谱给我扔了!
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事事不离它。而今七字皆变更,柴米油盐酱醋茶。
不管怎么样,两个人的小日子算是热热火火过起来了,苏微总算学会了麻婆豆腐,陈东学会了麻婆豆腐以外的其他家务。
苏微开始觉得幸福就在咫尺,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生活有了规律,身体也开始好了起来,偶尔还是会做梦,醒来后总要不确定地摸摸身边的那个人,再沉沉睡去。
幸福就像是梦幻一样笼罩在四周,只要没人来打破这个梦幻,就可以一直不醒。
第一个惊破梦境的人是房东。
两个人刚刚习惯了在单位和东二环之间奔波,房东便通知苏微,他要涨房租。
一涨就是一百块,这下子是怎么也维持不下去了。
两个人开始找房子,苏微惊讶地发现,几个月工夫,D城的房价居然翻了一番。
细打听才听说,市政府开始急群众所急想群众所想,改造母亲河,大张旗鼓进行拆迁工程,搞得房源紧张,租金直线上扬。
陈东心疼得直抽凉气,群众可不可以不要母亲河,只要有间房子住?
答案当然是不可以。
求爹爹告奶奶总算摸到了一套平房,居然比原来还大了一点点,多出来一个小饭厅。卫生间是没了,上厕所得拐好几个弯,厨房是用石棉瓦搭建的违章建筑,没有天然气,得自己去抗煤气罐。房租还是一百块,房东说了,最多住到年底,这地方马上也要拆迁了。
不管怎么样先住下来再说吧,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临时落脚的地方。
18
新房子闹耗子。
闹得很厉害,每天晚上在房梁上开舞会。
苏微原以为傻大个除了怕鬼别的什么也不怕了,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陈东怕耗子。
苏微没敢笑话他,苏微自己也怕。
什么办法都用尽了,耗子药用了有一缸,老鼠夹摆了十多个,结果是老鼠不见少,人倒被夹过好几回。
一生气干脆不管了,人与鼠和平共处,倒也相安无事。
新房子离俩人的单位都很远,每天都得起个大早踩脚踏车,其实公共汽车满方便的,可是两个人都舍不得二十五块钱买月票。唯一的好处是锻炼了身体,两个月下来,苏微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也有肌肉。
然后又该找房子了。
很多出租房都拆了,房价高得像坐飞机,眼看着租期就要到了,什么都没着落,急得俩人眼睛都红了。
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机关刮起了精简风,苏微单位也没逃掉,三个部门合并成一个科室,老新闻工作者退了休,原办公室主任只手遮天,又成了苏微的顶头上司。
这时候的苏微还不懂得‘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的道理,没心没肺地埋头干自己的事情。办公室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烧来烧去正好拿苏微当了炮灰。
很普通的一件事情:这一天,苏微正上着班,接到了房介所的电话,说是有一套合适的房子。主任正好不在,苏微跟同事打了个招呼就风风火火去看房子了。到了房介所一打听,人家倒满客气,连说了三十多个‘对不起’,说得苏微牙都疼了才弄明白,敢情人家打错电话了!没精打采地回到单位,办公室主任大发雷霆,说苏微不假外出,没有组织性纪律性。本来这时候服个软也就罢了,偏偏苏微一肚子火正没处发……
结果是办公室主任差点中风,苏微的火气没了,工作没了,单位宿舍也没了。
机关的办事效率好象从来没这么高过,才半天功夫,苏微的一切手续就都办完了。
真是一条道走到黑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两个人的单位在一个系统,离得又不远,苏微知道,自己辞职的事情肯定在第一时间就传到陈东耳朵里了。
八点了,陈东还没回来。
耗子在房梁上开会,吱吱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大概也正在讨论拆迁后的去留问题。人要是像耗子就好了,挖个洞就能过日子。
手里薄薄的工资袋是结清的工资和福利费,一共是八百多块,不知道够交多久的房租?陈东怎么还不回来?是生气了吗?
胃开始隐隐作痛,还没吃晚饭呢。
咚!咚咚!敲门声吓了苏微一跳。
房东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我来通知一声,从明天开始,这一片就停水停电了,你们赶快做准备吧。
苏微赶紧跳起来,冲到厨房去接水。锅碗瓢盆,能用上的器皿都用上了,厨房变成了水房,地上湿滑一片。
砰!苏微摔了个大跟头。
这一下摔得不轻,脑袋重重地磕在门槛上,眼前蹦出来一团团金星,手上蹭掉了一块皮,火辣辣地疼。
陈东进门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
苏微坐在地上,一身的泥水,旁边的塑料盆已经变了碎片。
陈东一个箭步冲过去要扶苏微起来,你跟谁打架了?小偷?
话音未落,砰!傻大个摔在了苏微身上。
哎哟!别碰我,晕!苏微一声惨叫。
两个伤兵搀扶着进了屋。
手忙脚乱地找出创可贴清理伤口,再把两个人打整干净,刚要松口气,苏微说话了:“衣服得连夜洗了,刚才房东过来通知,明天咱们这片就要停水停电了。”
一句话让陈东一口气忙到了深夜。
好不容易把衣服洗完晾好,把厨房的地拖干净,一回头,苏微早就睡得悠哉游哉的了。
陈东叹了一口气,给苏微掖掖被子,走出门外,点燃了一根烟。
天上黑压压的,没有星星没有月亮。D城的冬天就是这样,很少有天晴的时候,不像东北,一到晚上,满天的繁星又大又亮像要掉下来似的。陈东忽然有点喘不过气来。
谁都没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陈东不问苏微为什么辞职,苏微不问陈东为什么晚归。两个人就像约好了似的把问题压在心里,变成一根小小的刺。
苏微跟陈东商量,实在找不到房子的话,咱们去跟峰子挤一挤吧?
要去你去,我不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我不去!
不去就不去吧,再想想办法吧。
苏微骑着自行车满城疯跑,走遍了大街小巷的介绍所,结果是登记费花花地流,房子找不到,工作也找不到。
黄建峰找上了门。
你辞了工作?
……
快给你妈妈打个电话报平安吧,她老人家打电话到你们单位找你没找到,刚给我打了电话说你出事了,准备一下,她明天就过来。峰子叹了口气。
苏微这下慌了神,你怎么跟我妈妈说的?
能怎么说?你自己看看你这份狼狈样,叫人说你什么好!
你到底怎么跟我妈妈说的?
我说你搬到我那去住了,工作的事情……我撒了个谎,说你在我朋友的公司干着呢,你们赶紧搬过来吧,把你妈妈那边安抚好了再说。
也只有这样了。
19
陈东的脸阴得能拧出水来,不情不愿地跟着苏微收拾东西,那张单人床是派不上用场了,峰子的家搁不下。苏微喊了个收荒匠,20块钱就卖了。
峰子住在单位分的一套两居室,房子本来就不大,再挤进来俩大小伙子,更是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了。峰子倒是会想办法,从附近的学校搞来一张高低床,把原来的床换掉,自己睡沙发,高低床让给了苏微和陈东。
傻大个拉着个脸收拾好被褥,苏微,你睡上铺吧。
苏微愣了一下,不太明白陈东为什么这么安排,虽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
黄建峰发了话,苏微,你就睡上铺吧,这张床不太结实,傻大个上去还不压散架了!
傻大个涨红了脸,不是,我睡觉不塌实,爱翻身,这床声音太大,怕把他吵醒了……
不塌实没关系,别不老实就好。黄建峰笑着进了厨房,留下俩红脸关公大眼瞪小眼。
一夜无话,早上苏微迷迷瞪瞪起床的时候没注意,一头撞上天花板,一脑袋白灰还没顾上擦呢,苏妈妈已经找上门来了。
少不得一番口舌。
三个人像地下党过关卡一般小心翼翼接受调查盘问,黄建峰把商场上那一套全使出来了,用尽浑身解数向苏妈妈阐明‘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踢掉铁饭碗绝对是好事不是坏事’的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真理,说得苏妈妈心悦诚服。
陈东打断了兴致正高的黄建峰,你们谈,我上班去了。
等陈东出了门,苏妈妈问起来,这小伙子是谁啊?听口音是东北人吧?
我同学。
我朋友。
两个人同时回答,苏妈妈点点头没再问,却像不经意似地冒出一句,东北人可不好对付啊,特喜欢打架,动不动就操刀子。
是……吗?两个人面面相觑,尴尬地笑。
借口要赶着上班,俩人逃命似的逃了出来,峰子请了假,陪苏微去应聘。
是下岗工吗?不是。那你不能享受优惠政策,报名费50,注册费50,一共是一百块。
苏微对峰子说,咱俩开个职介所得了,太好赚了。
就凭你?再好赚也得搞砸了!
转了一圈一无所获,两个人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怎么办?去哪呢?
去房介所看看吧,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拉倒吧,先把工作解决了再提房子的事吧,先在我那住着,我正愁找不着人帮我收拾呢。
两个人在路边摊上吃了午饭,峰子去上班,苏微回去送妈妈上车站。
从来没听你提过还有这么一个同学呢?苏妈妈向苏微说起陈东,个子那么高,是不是特爱欺负人啊?
没……没有啊,苏微的脸红了,他人挺好的,老实厚道,成绩好,打球打得特棒,是我们学校的主力呢……
行了行了,我还从来没听你这么夸过谁呢。苏妈妈打断了苏微的话。
苏微赶紧闭嘴。
你呀,尽给黄建峰添麻烦,住在人家那里小心点,别可劲造得跟猪圈似的!我看那个陈东好像不太好说话,你就少搭理他,咱惹不起躲得起……苏妈妈叨叨个没完。
这……这算哪跟哪啊!
唉……本来今天打算给你好好过个生日的。苏妈妈上车前忽然冒了一句。
生日?
是啊,今天是你生日啊,你忘了?
还真是忘了。
峰子煮了杂酱面,美其名曰“长寿面”。
苏微不喜欢吃面食,陈东却吃得很带劲,一连吃了三大碗还喝了一锅汤,撑得摊在椅子上,半天才缓过劲来,腆着肚子去洗碗。
苏微忽然想起来,俩人在一起这么久了,陈东天天拿着菜谱研究,变着花样做些苏微爱吃的菜,从来没为他自己做过一次面食呢。
黄建峰一个劲地乐:这傻大个是属什么的啊?看见面条不要命。
峰子,这面条真好吃,你多做几次吧?
黄建峰促狭地瞟一眼苏微,喝!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