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下一剑
楔子
残雪未消,西风犹烈,却已掩不住春意悄然来临。
汴梁城外,一处小庭院内,干竿修篁围拥着一幢精舍,周围均是一两丈高的细竹,妙态娟娟,时发清吹,一片绿云,被四外宫灯明光一照,碧色如黛,别具清丽之致。
那精舍不甚高,通体不见砖瓦,从顶到底俱是大小竹筒竹干所制,颜色仍作青绿,如有生意,雕镂精绝,巧夺天工。
香案陈列,青烟缭绕,几般果品,数丛鲜花,祭奠着早逝的魂灵。
青帝枫林一身淡青色冰缁雾谷,默默注视着灵位,恍惚地回想着枫叶天真纯洁的笑容。
十年了,难以想象,唯一的弟弟已离开她十年。尽管姐弟间有诸多的争执,可是,他们仍然是血脉相连,一胞同生……
就像现在,只有她这个姐姐还记得今天是弟弟的死忌,而其它的人,都已忘却了吧?
什么兄弟情、朋友义,到头来,也抵不过时间的流逝……
枫叶生前,与白帝最为相善,他十五岁惨死之后,白帝又何尝过问?先是以难违誓言之名躲在白帝山,从不提报仇一事,十年后却为了一个何昭宇破誓出江湖,人情冷暖,不言自明,怎能不令人心生怨愤?
更何况,她枫林的才华不在枫叶之下,凭什么不能接掌青帝宫?
在青帝宫旧人不肯服从她的时候,白帝竟然不加援手,任凭青帝宫梅兰竹菊四人护卫之首的梅洛,带走了象征青帝令牌的青龙令,以至于她这个青帝至今言不正名不顺,行事有诸多障碍。
青帝明艳绝伦的容颜浮起一丝恚恨,白帝分明是处处与她为难,难道,她当真就比不上枫叶吗?
她不服,不甘,白帝算什么,黑帝又算什么?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牢牢把住,就可以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以,她以弱质之身,出入江湖,培植心腹,慢慢扩大势力,博得辽、宋国主的信任,又与燕王结好,不论江山属于何人,她都可一统江湖,登上权力的顶峰。
到那时,你们才知道我枫林的实力……青帝凝视着枫叶的脾位,笑容如花一般绽放,格外妩媚动人。正在此时,一道身影疾掠而入。「宫主,月明的去向查明了。」
青帝一瞧,来的正是梅兰竹菊四护卫中的竹离,当初青帝宫分裂,梅洛和兰溪出走,竹离和菊霜却效忠于她,多少令她欣慰。
「莫不是回了玄武宫?」
竹离是一个单纯热情的青年,生得英姿飒爽,眉目朗俊,心无城府,从不知烦恼为何物,此时一听,大为惊佩。
「宫主神机,一语料中,黑帝玄冰抓走了何昭宇,估计月明怕他闯出大祸,才匆匆赶回的。」
「哦?玄冰居然抓了何昭宇,看来这两个老对头又要开战了,有趣。不过,若是月明不在,玄武宫的人无法调动,对付冥教便人手不足,须得立刻催月明回来,不能耽误。」
竹离微一迟疑,「据最新消息,白帝和何昭宇他们似乎卷入了宋辽大战之中,正在老羊坡激战。如果月明也参与其中,怕是一时赶不回来。」
青帝秀眉一扬,「老羊坡?此地靠近石岭关,辽军向来只在春秋两季出击,寒冬腊月,冰天雪地,行军困难,又为何要偷袭三关?」
稍一沉思,恍然大悟,这一切,原是燕王的安排!此仗宋军毫无准备,必败无疑,燕王便可再度出山,重掌军权!即使是白帝和何昭宇加入战斗,也不会改变什么……不愧是燕王,不费吹灰之力,便已为将来谋划好了一切。那么,自己也须加快行动,以配合燕王的步伐……青帝愉快地笑了,「竹离,不必管这些闲事,速派飞鸽传书,催月明回来!」
第一章
夜深沉,战鼓催急,寒风疾啸,挟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裂人心肺。纷乱的战阵中,两道黑影巨雕般飞掠过众人头顶,略一停顿,「呼」的从半空中直接扑下。
「朱言快上老羊坡!」何昭宇回身横剑疾扫,撩起一片寒光。
白慕飞星魂昂首破空,吐出点点星芒,与寒光交织,如银河倒泄,流星暴雨,迫得夜摩和夜伽左右一分,才避过了这绝命一击。
几次双剑合璧都配合得妙到毫颠,威力大增,何昭宇和白慕飞禁不住又惊又喜,此时心意相通,双剑再出,直追夜摩和夜伽。
朱言知道自己身无内力,留下来只会给何昭宇他们添麻烦,叫声「小心」,纵马直向坡顶冲去。
夜伽漫不在意地耸耸肩,手指一弹,掌中扣的数粒石子激射而出,分击何昭宇、白慕飞、朱言和月明等人。
趁何昭宇和白慕飞回剑自救之机,夜摩五指如钩,倏地已抓到朱言面门。
两人都已瞧出朱言是他们当中最弱的一个,立意先杀了他再说。
月明一侧身,长鞭一甩,卷住了朱言,猛地一拉,朱言「哎哟」一声,狼狈万分地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夜摩收势不住,一把抓在马头上,那马长嘶着,一路翻跌下山坡。
月明鞭子一带,将朱言抛向金风。金风和碧湖知道月明的用意,挟着朱言施展轻功冲向坡顶。
夜伽脸上闪过了微笑,手一抖,软剑矫若惊龙,瞬间缠上了星魂。
白慕飞一惊,运力反绞,剑刀相交,铮然有声。
夜摩身法快极,一击不中,折身一转,掌风厉啸,已印向何昭宇胸口。
哪知夜伽的软剑被星魂一震,突然暴长一尺有余,剑尖如毒蛇吐信,竟长了眼睛一般,转头刺向了何昭宇。
掌风已笼住何昭宇全身。
剑尖刺破了背心的衣服。
前后受敌!
何昭宇眼中冷月般光华一闪,长剑已起。
如星跳丸掷,电光石火,纯钧倏怱奔刺夜伽,森森寒气令夜伽咽喉一紧,气为之窒。
与此同时,白慕飞运足全身真力,一声大喝,星魂疾向夜伽猛进,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夜伽悠闲的神色变成了惊愕,双剑合璧的威力他也抵挡不住,眨眼剑尖已到,百忙中软剑急收,飞身后跃。
夜摩大喜,掌力生生击下,何昭宇已无处可避。
岂料白慕飞剑势末老,突然回旋,星芒大作,夜摩眼前二化,掌缘已被星芒扫中。
想不到两人配合如此默契,先前与夜伽同归于尽只是虚张声势,一记倒转乾坤,竟逼退了冥教的两大顶尖高手。
坡顶几十名神箭手在朱言的指挥下,瞄准了夜摩和夜伽,轮番点射。月明飞掠而来,一扬手,绿色的烟粉四处弥漫。
三人趁乱冲上了山顶。
夜摩挥掌劈散毒雾,眼见追不上了,气得暴跳如雷,伤口火辣辣地痛,顾不得平素优雅的形象,破口便骂:「王八羔子,竟敢伤我?老子非剥了你们的皮不可!」
夜伽凤目含笑,「白帝看上的人果然不同凡响,有意思……」「呼」的冷风刮过,一股暗流卷地而来。夜摩和夜伽脸色一变,疾向后退。空中,无形的黑影扯天蔽月,强大的压力连绵不绝,迫得两人无法立足。未现身便已如此惊人,来者绝不是两人所能抵挡的!
「走!」夜伽当机立断。
夜摩未能追杀何昭宇和白慕飞,虽心有不甘,毕竟小命要紧,忙跟着夜伽退开。
何昭宇刚踏上坡顶,心口一阵撕裂般剧痛,腥甜的血直向上涌,刚才一击实已出尽全力。但此时不可让将士们看出,以免军心浮动,便强行咽回了涌上的血。
可是那异常惨白的面容,又怎能瞒过一直注视着他的白慕飞?立刻手掌贴上何昭宇的命门,真气汩汩输入。
「不行,慕飞……」何昭宇挣扎着想推开,那一招倒转乾坤几乎耗尽了白慕飞所有的真气。
「你是三军统帅,不可有失。」白慕飞温柔的语气中,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强硬。掌心怱觉潮湿,何昭宇背后的白衣渐渐晕染上刺目的鲜红。夜伽的那一剑还是刺伤了他。白慕飞心脏骤然悸缩成一团,喉咙像被掐住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猛地一声咳嗽,血直喷出来。力抗夜摩之时,那一掌的力量全是他承受了下来。
「你们两人都受了伤,谁也不能再逞能了。」
月明不自觉眼睛发热,这两个人,为了对方谁都不顾自己的性命,彼此再也分不开。皓铮早就知道了这一点,所以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护两个人。
在一处背风的山石后,月明处理了两人的伤口,金风和碧湖分别给他们运功疗伤,暂时止住了伤势。
「何大人……」朱言满心内疚。
何昭宇微微一笑,转开话题,「这里只能临时坚守,必须想办法回击,才能反败为胜。现在还有多少人马?」
轻松的声音掩不住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
朱言明知何昭宇在强忍痛楚,却不能说穿,敬佩之余,又有一份不忍,「折损了五千多,剩下两万四千余人。何大人,你别太勉强了。」
何昭宇沉吟不语,心中浮起一个大胆的计策。
放眼望去,两万人的性命皆在自己一念之间,万一失败,这两万人必得陪葬!一时茫然,竟无法下决断。
了解何昭宇此刻心中的压力,白慕飞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和现在一样,全军覆没罢了。」朱言笑了起来,「这有什么赌不起的?」
「倒卷帘……」月明忽然轻喃一句。
何昭宇眼中的惊诧一闪而逝,「不错,就是兵法中的倒卷帘,以老丰坡为点死守,两翼分出攻击,等辽军一乱,三方全线出击,如帘倒卷而上,围而歼之。大营一失,围攻石岭关的辽军必定要回撤,再杀他个措手不及。」
「何大人不仅是江湖豪杰,还精通兵法,朱言真是五体投地了。」
清淡的笑容如月华耀夜,「苏大人和范仲淹大人曾多次畅谈西夏边防之事,我只不过听了几句而已。」
「听了几句便能如此指挥若定,我拜你为师得了。」朱言的脸色转为严肃,「倒卷帘成功与否,全仗战将出击,任何一翼将领一败,便前功尽弃。」
「现成的将领不就在这儿?」白慕飞爽然一笑,光华灿烂,令星辉失色,月明嫣然,「还有金风和碧湖呢。」
「慕飞,你的伤……」
深深的心痛和忧虑,盘旋在何昭宇心头,再说不下去。
「放心,我白慕飞平生第一仗只许赢,不许输,要不然连你的脸面也丢光了。」
猫儿,有你的牵挂和心痛,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很快一切分派完毕,左翼白慕飞和李副将率军,右翼朱言、金风和碧湖,两翼各领一万人马,奇袭辽军大营,会合之后以火箭为号,何昭宇便全率领老羊坡据守的人马反
留守只有四千人,却要对抗萧远两万人的进攻,万一老羊坡被攻下,合围之势不成,还是全盘皆输。
「猫儿,再留两千人吧。」
「不行,你们不但要攻大营,还要对付石岭关撤回的三万辽军,一个人也不能多留。」军马全部点齐,静默无声。寒夜烈风之中,只听见旗帜在空中卷翻,整装待发了。何昭宇和白慕飞的目光倏地纠集在一起,万般言语全在凝眸的一瞬。离别,从未像今天这样沉重。
片刻,白慕飞轻轻一点头,一抖缰绳,决然而去。何昭宇不自禁追了两步,望着白慕飞英姿俊逸的背影,人似已化成了石。
吶喊声中,辽军如大潮奔涌一般扑向老丰坡,山坡上密匝匝全是进攻的辽兵。一波被击退,另一波再度涌上,无穷无尽。
萧远立马高坡,注视着战局的变化。一个小小的老羊坡居然耗费了大半夜还没攻下,固然有地势险要的原因,坡顶顽强的防守也令他大为头痛。
宋军何曾有过如此的战斗力?
时间点滴地过去。
山坡上显然箭枝已尽,再没放箭,辽军很快逼近了坡顶。
突然,「轰隆隆」之声不绝,一块块石头从坡顶滚下,沿途带得土石飞溅,一片惨呼哀号声中,辽军又一次败下。
萧远明白,这已是强弩之末了。
何昭宇、白慕飞,等你们跪在我脚下的时候,白帝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萧远几乎要大笑起来,手中令旗一层,精锐之兵以勇不可挡的气势冲向坡顶。
虽有山石不断袭来,这些久经沙场的辽军仍然靠近了坡项。宋军从避身处跳出,双方开始了贴身肉搏。
黑暗中,一道白色的身影格外亮眼,哪里最危急,他便出现在哪里,所过之处,无人能敌。
夜摩和夜伽再一次追向那轻灵如云雀的人,未及近身,又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逼得两人无法前进一步。
夜摩喝道:「什么人?有本事出来一战,鬼鬼祟祟暗中偷袭,怕了你爷爷不成?」
夜伽脸色一变,随即笑道:「既然有人不喜欢我们追杀何昭宇,先放过他就是。」回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