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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乔云轻轻吸了口气,心不在焉地迈下含光殿阶前。苏瑶说得没错,朝廷总有一日会藩地对峙,差别只在早晚与胜负。苏瑶精心筹划如许多年,到了最后,什么也没得到。想到这里,心头一酸,急忙加快了脚步,只盼太阳再烈些,晒干眼中的泪水。
心里反反覆覆地念着,苏瑶,苏瑶,你就一去不回,那该多好?
时间飞瞬,弹指一过。一个月过得飞快,萧起与苏瑶只差没游遍名山大川,过着神仙般逍遥的日子,一路千山万水行来,到了荆州。荆州首府是云安,一打听,这里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云安林氏了。当年的百年簪缨世家,一旦家破人亡,也不过过眼云烟。
倒还有一个人记得,“哦,”那是个教书先生,指着旁边的一栋酒阁,“林家原来就在这儿。林氏长公子,被誉为云安美玉,美名远扬的。可惜啊,偏偏要谋逆,被肃王爷灭了全家,一把火烧得鸡犬不留。还记得当时林氏长公子都订亲了,再过两个月就要娶人进门。可惜林家一灭,新娘子也不知所踪。”
苏瑶看着那雕梁画栋的酒阁,觉得刺眼,于是转开眼睛,道:“世事无常啊。”
“说得是。”教书先生连连点头,一转眼,满脸迷惑,“咦,人呢?”
苏瑶上了车,疲惫得眼睛一眨也不想再眨。倚入萧起怀中,说了地方,就沉沉睡去。梦境中一片紊乱。无数个场景和对话在脑中交错。一时是他躲在阴冷森寒的密室,冻得发抖。一时是苏碧指天发誓,不为林珉复仇誓不为人。一时又是他们前往平京,费尽心机,终于让苏碧进宫。一时又是男人灼热的眼光,温柔的吻和贯穿全身的情欲。
“阿瑶。”萧起拍了拍苏瑶脸颊,把他唤醒,“到了。”笑道,“你把我领到这儿来,是做什么?”
“嗯。等一会。”苏瑶整了整衣,跳下马车。车外是一片绿茵茵的丛山,转过一条羊肠小道,眼前就是一座墓碑,不大的坟茔,被精心地修护着,坟头上的青草长得整整齐齐,墓碑上并排着两个人名。光秃秃的,也没什么封号,没什么修饰。
林珉。林苏氏。连立碑人也没有。
萧起如受雷殛,转过眼睛,呆呆地看着苏瑶。半晌,舔舔嘴唇,吃力地道:“这是?”
“这是哥和嫂子的墓。”苏瑶嫣然一笑,“庆陵里是空的,姐姐没有葬在那里。”
萧起道:“林珉不是在二十二年前,就死了?”
苏瑶点燃了纸钱,向天抛洒开去。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他被人救了。姐姐死的那一天,他找到了我。然后他也死了。我偷了姐姐的尸体,把他们葬在一起。”
燃了香,跪下去拜了三拜,将香插进碑前的香槽里。洒酒祭拜,盘膝坐到墓碑面前,抚着碑上的两个名字,笑了笑,道:“哥,嫂子,你们总算在一起了。不过别太羡杀神仙了,偶尔也想想我。”
萧起看着他做完一切,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也盘膝坐到他身旁。揽了揽他肩膀,低声道:“有我想你,不成么?”
苏瑶侧过头,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像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好半晌,才古怪地笑了笑。撕了一张纸钱,燃着了,又朝着墓碑说话:“哥,小云儿被我送到承晗身边去了,你不会怪我吧?小云儿那天遇见承晗,回来的时候,脸红扑扑地,我就知道糟糕了。小云儿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才会脸红,只怪承晗长得实在太美。嫂子有个儿子,你怎么不生个女儿呢?”
又燃了一张,道:“小云儿和晗儿都是很乖的孩子,胸怀天下。不像你们的弟弟我,没出息,只会想着自己的事。晗儿心高志大,会是个好皇帝,小云儿半愿半不愿的,我也不太明白他的心思。就看他俩的造化了。”微然一笑,道,“你们俩生前总是错过,从未有一日相守。不管怎么说,我总要给他们一个机会。”
萧起在旁边听着他说话,心底又是酸楚又是疼痛,忍不住道:“你怎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苏瑶轻轻摇着头,也不答话。看着萧起,见他执着的看着自己,终于妥协了,道:“大师兄,我太累了。”
萧起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纸线烧成了灰,漫天飞舞,一片灰白的凄茫。苏瑶发上落了许多尘灰,在初夏的阳光轻盈地飘扬,他举起手,掠过很少结髻的长发,缓缓地弯起唇角,若有若无地微笑。
他望着那些点点成灰的余烬,叹了口气,缓缓道:“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
萧起不打算询问他什么,轻声续道:“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苏瑶对他一笑,伸手过去,将萧起揽了过来,要吻他。萧起身子一僵,两手微微一抵。苏瑶又笑了起来,心想你当然不愿意在姐姐的墓前吻我。
坐了回去,抚着墓碑上的名字。“哥,”他静静地说,“姐姐发誓要肃王如我林氏,遭破家灭门之祸,我虽然没能做到,不过我把这件事交给小云儿了。他是林氏后人,为我林氏百余条人命复仇,也是天经地义的吧?”
风吹得越发大了。纸灰飘洒,眼前一片灰雾。模模糊糊的,又是林珉在说话。林珉说:“我知道你们还活着,可是我没勇气去找你们。”他侧过头,一道长深的伤口从左额拖到右颊,裂开他的眼角,鼻梁,嘴唇,将脸庞扭曲变形,早已不见了当年丰神如玉的林氏长公子。“阿碧死了,我才敢来见你。她死了,我也不独活。只有一件事,是我放不下的,那就是我的孩子。当年小秀救我逃出生天,也给我留下了这个孩子。瑶儿,这是我林氏的后人,你要好好照顾他。”
苏瑶急促地笑了一声,将纸灰全数抛洒开去,喃喃道:“你们至死不渝,多好。”
“阿瑶!”萧起突然叫了一声,又闭上嘴,不说话了。
苏瑶再看了他一会,又叹了口气,道:“大师兄,我不能忍受你心里同时有两个人,你明白吗?”他淡淡地道,“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宁愿没有。”
萧起困难地吸了口气,道:“我可以……”却又住了口,连自己也不相信能够忘记。
苏瑶眼底的疲倦更浓更厚,疲惫地用手撑住头,挥了挥手,道:“够了。”他站起身,上下左右地拍着身上的纸灰,然后看看天色。
暮色四合,天幕将落。他再掸了掸袖子,笑道:“大师兄,你我就此拜别。”
萧起满怀苦涩,也起身,苏瑶一直一直看着他。看他眉间紧紧揪成一团,神情苦痛,想起多少次辗转缠绵,这个人温柔呢喃,百般呵护,心底轻轻一软,走上前去,揽住萧起的头。“吻我。”他低声说。
萧起勾起他脸庞,毫不迟疑地吻了下去。心里百转千回,迷迷茫茫的,一时想将苏瑶锢在怀中永不放开,一时又想废了他武功,一拳打晕他带走。韩舒玉问:“你怎么不干脆打昏他,把他带出这个是非之地。”这个念头其实在他心里,已经转了许久,久到都已经快要忘记为了什么。
“不论我做什么事,你都不可以阻拦我。你发誓。”苏瑶的原话。
“瑶儿一直在往死路上走,哪一天他要走到头了,你拉他一把。”苏碧的恳求。
苏瑶突然推开了他,眼底带着深沉的疲倦,看着他说:“你刚才在想姐姐。”
萧起无言以对,脑子里混乱一片,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是苏瑶看着他,他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像是要将苏瑶刻进骨子里。苏瑶深深叹了口气,转身道:“走吧。”
“阿瑶……”
苏瑶陡然截断他,“你早该知道,我带你来这里的目的。”
背后静谧了很久很久,夕阳落下,天色还没全黑,晓月初升,月亮已经半圆了。远处的山麓上,一片茵绿的颜色无边无际的蔓延开来,夹在茵色的大地与银白色的月亮之间,山顶上有一片微弱空灵的闪光,像是白纱萦绕的蓬莱仙境。
“阿瑶,你我相识二十年。”萧起在背后说。
“是啊。”苏瑶背对着他,淡淡地笑,“你是在我身边最久的人,不会再有第二个二十年了。”
背后传来一声轻得几不可闻的叹息,萧起的声音轻吟道:“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脚步声踩在草地上,沙沙作响,渐去渐远,直至终不可闻。
天色终于全黑了。苏瑶抬头望着那一片微弱空灵的闪光,那光芒也湮灭下去,只留下树影幢幢,夜风吹过时鬼魅般起舞。他环抱住双臂,觉得有点冷,心里想,从今往后,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八、人生愁恨何能免
五月望日,从庆陵发回的邸报,说是苏瑶祭过庆陵,已经起程回京。当天开始平京就全城戒严,直到苏瑶二十一日抵京时,平京城倒是全无异样。不过路边的小贩,来往的行人,神色里都惶恐不安,苏瑶自然清楚,那是被接连数日的抄家成风给吓的。纵然承晗将消息堵得滴水不漏,红莲门下的他,还是知道些常人不知的途径。
承晗睡得极不安稳,一大早就醒了,觉得天气太热,一翻身起来,就往屋外走。天还没全亮,薄薄的晨曦略带了些沁凉,微微翻出的鱼肚白染得皇宫一片苍茫。
四周万籁俱静。
在殿外踱了会步,才回了西凉殿内,由人服侍着梳洗了。今日百官郊迎苏瑶,罢了早朝,他将林乔云拖到身边,想到今日,刚想说几句温存话,陡然发现林乔云全身冰凉。
“怎么了?”连忙捂住他额头,“受了风寒?”
“没有。”林乔云心里跳得厉害,虽然承晗什么也没说,但他知道,就是今天了。“今天为苏相接风,我是不是也要出席?”
承晗松了口气,道:“不用。”
林乔云道:“你不要把我当你后宫女人。朝廷上的事,我也有份。”
他说话口气不同往常,但承晗心事重重,也没提防过他,竟然没发现,随口安慰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林乔云见他心不在焉,咬紧牙关,扭转头道:“你有事,就走吧。”
承晗在他耳边笑道:“我尽快回来陪你。”
林乔云看着他背影,再也压抑不住浑身的颤抖,明玉刚想来试试他体温,被他一把推开。躺到床上,五月的天气,手足冰凉。将脸死死捂在枕头里,无法去恨任何一个人,只能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会和皇帝对上。”那时候林乔云刚刚会试完毕,拿了贡生。想到以后自己要与苏瑶同朝为官,心中得意,说话也摆成老成的模样。尽管是故意卖弄,也是最深的担忧。
“唔。”苏瑶看着奏折,随口应道。
林乔云气得脸色通红,劈手夺了那奏折,气呼呼地瞪着苏瑶,“我和你说话呢!”
苏瑶“啊”了一声,笑着捏捏他脸颊,“那有一天我和皇帝对着干,小云儿你帮叔叔,还是帮皇帝?”
那时候怎么回答的,已经忘了。总之是想着,宁愿背上千古骂名,也一定要帮他的。当时心里还忐忑不安,不知道怎么告诉苏瑶,他喜欢上了一个少年。可是在金殿传胪之上,一抬头看见那须弥宝座上的少年,所有的不安都只成了一个凄凉的笑话。
苏瑶道:“我看得出皇帝是真心的。你是否愿意与皇帝厮守?”
他不知所措地站着,心里明白,苏瑶是要他借皇帝之手报林氏之仇。看着苏瑶低垂的眼睫和游移的目光,他想看苏瑶的表情,苏瑶却躲开了。会问出这句话的苏瑶,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呢?心里难过,又想,苏瑶与承晗,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翻个身,深深地吸气,再徐徐呼出,心底的痛楚排山倒海一样涌了上来,痛得麻木不堪。
按本朝律例,苏瑶代天祭祀,按例本不必郊迎。不过皇帝礼尊太傅,命礼部司官郊迎,拖延了不少时间,等苏瑶到了午门时,已经是申酉之交了。
在午门前下轿,看到从轿中躬身下来的苏瑶,那份如常般冷静淡雅的神色,不管是想着他要死了的,或是想着他能不能赢的,百官心里都咯噔一下。几个曾是苏瑶一党的人,都避开了眼睛,心里有愧。韩舒玉倒是最坦荡的,佩着剑,与耿丹并肩走上去,向苏瑶一揖。
“苏相,皇上在琼华殿为你洗尘接风。请。”
琼华殿是宫中会宴之所,紧邻皇帝理政的含光殿,是极为宽敞开阔的宫殿,平常少有开启。北临雁池,南接含光殿,是个瓮中捉鳖的格局。苏瑶笑了笑,道:“行啊,走吧。”
韩舒玉朝他身后一望,只见空无一人,心下有几分了然。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问:“不知大都督何在?”
“哦。”苏瑶婉然一笑,道,“他在路上遇到美人,把我抛弃了。”
文武百官都在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心里暗暗地发笑。有人想这一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