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在原地站了会儿,见齐姝琴默不作声,“我要给天女上书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齐姝琴依旧不作声——
一个小时前,齐宇博找到了她。
“掌门和应静宣商量着要拿上次裴清浅、许乐之陷害齐宇成、齐柳笛事做文章,扯到湛掌门身上,理由就是你那两个老同事都是湛掌门的鬼,证据是——”齐宇博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稍稍靠近了些,“裴清浅遗留在齐宇乾身上的魂片,齐宇乾曾说过,裴清浅是让宗湛清和杨泠在众目睽睽之下,假借救人,实则救鬼,但因为仓促,到底是留了一枚魂片。”
齐姝琴大吃一惊,“齐宇乾什么时候说的?又是什么时候把魂片交出来的?!这不可能。那是他——要挟的工具,怎么会轻易交出?”
齐宇博沉默一下,“是要挟你的吧?”
齐姝琴不置可否,齐宇博苦笑道:“你的情报确实太闭塞。不过也没办法。掌门在栽培子女上太失败了。”
“你确定齐宇乾手中的魂片已经落到齐念佛他们手里了吗?但即便如此,齐宇乾并不在此地,他们就算握着魂片又能说什么?”齐姝琴冷静道。
齐宇博摇摇头,“我想掌门在起复齐宇乾的时候就做过这方面的工作了,否则以掌门的性子,废就要废到底,焉有可能仅凭你的几句辩解就放过齐宇乾?何况齐宇乾和掌门已翻脸,求的只不过是‘利益’二字,达到目的就算赢。能复出就好,至于和你的种种,不过是他耍个花招罢了。虽然我说的这些没有证据,但是掌门和应静宣总不会随便拿个魂片就去天女那里乱说。”
齐姝琴听的惊心动魄,“可是……”她微微迟疑,其实她一直觉得,事情闹到天女那里挺好,天女若肯斥责湛掌门,为了保持平衡,定然也会压一下齐家和应家,要他们别在这个问题上如此闹下去。这样或许就能将清浅和乐乐,甚至小顾、妈妈等一干冥府灵都从这个乱局中捞出来。
齐宇博察言观色,半晌道:“堂妹,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都知道这事了,你想湛掌门那边能不知道吗?她能不做出应对措施吗?无论她怎么做,我只知道被应静宣当枪使的掌门才是最危险的一个。”
“如果齐念佛因此事而下台……”齐姝琴稍稍犹豫,“在天女面前闹出来的事,自然会有天女做主。其实我早就存了去请天女做主的心。她是神,是监管者,由她出面也是合情合理。这个局我实在破解不了,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求天女主持正义。只不过我这十几年被排斥在玄黄圈子外,天女的居所、联系方式我一概不知,也自认没有资格去寻她,更没有立场说服她。若这次能得到一个机会也不错。我在乎齐家的荣誉,但我从不在乎齐念佛下台。”
“那么我祖父的目的就达到了。掌门下台是湛掌门的推动,而我祖父在她的支持下顺利上台或者扶持祖父中意的人上台。之后齐家就有可能落在湛家的手里,此后成为不折不扣的附属,如同当年的薄家一样。堂妹不会不知道薄家在玄黄界的绰号是‘万年家奴’吧?”
齐姝琴的思路此时已彻底清晰,“齐宇博,你联手于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你说你不要见你祖父出卖齐家,可是你也不喜 欢'炫。书。网'一个通着应家的齐念佛在台上,你要齐家自主,那么齐家总得有个带领它自主的‘主’吧?砍掉一棵树,总要再种上一棵树。只破坏不管建设,最后齐家岂不成了废墟一片?”
齐宇博愣了愣,齐姝琴叹息,“敞开天窗说亮话,无论你和我联手到底存了什么目的,但你我现在都还太弱小。我只图我母亲和我的同事们都能平安,只希望齐家的基业不要毁在咱们的内耗上。你如果想清楚了,有思路了再来找我吧。我们如此频繁见面,早晚会被察觉。”
她转身欲走,齐宇博忽然拦住她,单膝跪下。
齐姝琴吓了一跳,侧身避让,“你这是做什么?”声音轻而怒。
齐宇博抿了抿唇,谨慎地抬起头,“齐家绝大多数的新生代们都不希望看到齐念佛的混乱统治,也都不希望看到任何一家的势力趁火打劫。齐家是玄黄界千百年的世家大族,齐家有足够的力量解决自己的问题。所以,我并非单枪匹马,我和更多的齐家人早已有了决定——”说到这里,他低声而庄重道,“恳请堂妹出面主持齐家大局——这绝非我一个人的决议,也绝非我们一群人的一时冲动。我们皆知堂妹心无此念,但堂妹是掌门长女,曾与冥府有过友好往来,几次接触,我认为我们私底下的判断是无错的。恳请堂妹先以大局为重,助齐家度过这多事之秋。”
作者有话要说:保卫北平城的中华英烈们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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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一百一十三 风雨前,最后的谈心 。。。
齐宇博那番效忠和拥立的话,在齐姝琴的脑中一闪而过。当时她未置可否,匆匆离开——齐家一直都是男性继位,齐姝琴从来就没想过要当齐家的第一人。这不可能,家族的礼法也不会允许的。
而很快她就面对了齐念佛,这是一个充满疑惑的齐念佛,他在疑惑为何本该是私密的事,这个不问家族事务的女儿会知道。
齐姝琴明白,如果自己应对不好,不止齐宇博,他那一家人、甚至是他所谓的拥护自己的那一派都会担老大的干系。虽然目前没想好与他们合作,但她也不希望这些人受自己一时脱口而出的牵连。立刻定了定神,摆出一副倔强的样子,淡淡道:“你管我呢。”冷笑着扭过身子,不去看齐念佛——手心微微涔出汗水。
齐念佛仔细地盯着这个女儿,半天见她只是一脸倔强赌气的样子,口气软下来,却也谨慎道:“是成儿还是笛儿说漏的吗?还是你的两个老部下又用什么渠道给你通气了?”
齐姝琴瞥他一眼,还是扭过身,“反正我就是知道了,我没和任何人讲——你想把我如何?再拖到刑房去受家法吗?”
对这个女儿动家法,是齐念佛心中的隐痛。听了女儿的话,他虽然疑惑,却先安抚道:“爸爸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我的女儿,知道了也无妨。但这件事及其紧要。怎么会泄露出来?”
“那你去问知道这件事的那几个吧。如果他们肯说实话。”齐姝琴索性躺上床,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这态度落到齐念佛眼里,让他更加踏实几分,成儿或者笛儿自然无妨,如果是应静宣告诉了裴清浅或者许乐之,而他们又告诉了琴儿——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想来也没什么危险。他又细细思量一遍,虽然不安,但事实上琴儿已经知道了,他能把这个女儿如何呢?
“这件事我不想让你参与,你就好好在房间里呆一周。”齐念佛吩咐傀儡将齐姝琴房间内的通讯设备统统收走。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一直观察齐姝琴,见她背对着自己、躺在床上不发一声,心中愧疚不已,愈发疼爱,走过去扳过女儿的肩,“爸爸知道,为了这个家,让你受了太多的委屈。但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让咱们家能继续光大。家族的兴盛,我对家族控制的强劲,是你幸福的最牢靠的保障。我们和普通人家不同,我们需要考虑太多,平衡太多……”声音微微转低,“你弟弟妹妹说他们似乎已经感应到你妈妈的存在之地,就在西山附近。应静宣已经表示,他愿意拿出应家的秘术帮助寻找并且营救你的妈妈。我们正在筹备两家签订一份有关日后紧密合作的协议。别再想湛家的事,你湛家的表姑只认湛家的利益,不会顾念与外家的亲情。而且你姑奶奶早对我讲过,她那个女儿是个不给人留丝毫机会的。当年湛家掌门有一个相当有能力、有实力的朋友,一直在帮她掌握湛家所有权力。就因为平日言语中有威胁恐吓之意,事成后,就让你表姑借刀干掉了。我只是没有告诉她应家往冥府安插钉子的事,她就搞出这么多暗招,试图渗入到咱们家族内部来……”齐念佛摇摇头,“好在这几年从你姑奶奶那些抱怨中,让我掌握了你表姑的个性。所有让她警惕的人,到最后要么再无能与她对抗的地位或者筹码,要么就失去生命。轻信她的错误,我犯过一次。但之后,我不会再犯这个错误了。她支持我废掉你大哥,证明她无意再扶持你大哥,之后宗湛清、杨泠一类,不过是虚晃一枪的假动作。她接走笛儿和成儿,却没做任何嘱托就给送回来,这其实已经证明她结束了对笛儿和成儿的观察,既然没有额外表示,意思就是并不真的打算扶持他们。我知道她也接近过你,但是我很高兴,你没有被她迷惑……”
见齐姝琴还是面无表情,齐念佛低低一叹,“都说女儿贴心,为什么你却那么倔犟?还不如以前那样乖巧。我是真心想让你以后辅佐你弟弟,笛儿是你弟弟的双胞姐姐,她现在表现出来的能力真是远强过你,何况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我身边视事,可我还是下定了决心,准备让她离开齐家,当别人家的媳妇。那天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
齐念佛再次摇了摇头,他抱起齐姝琴,怜爱着,抚摸女儿柔软的发,“琴儿,除了那个姓顾的小子。你要什么,爸爸都给你。”
齐姝琴再也忍耐不住,“你为什么讨厌他?!他从未害我,从未亏欠我,从未负我!他也没害过齐家,没害过你,从始至终都没有!而你对他又都做了什么?你对他那样一个无辜的人都做过什么?!你对得起妈妈的善良吗?你对得起玄黄子弟于人类社会的责任感吗?你对得起齐家掌门人的名号吗?我真是不明白,小顾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齐念佛没有如以前那样生气、咆哮,他很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任凭她嘶吼、发泄,末了,他才轻轻道:“我承认你对顾维轩的评价是正确的。他的确很无辜……但是爸爸很讨厌他,这种讨厌是渗透到爸爸骨子里的,发自内心的。这个世界上,你总会讨厌一些人。没有仇恨,没有过节,就是讨厌。”
“那总有个理由。小顾的性格不好吗?他普通的出身难道也碍着你的眼吗?”齐姝琴冷静下来,她感觉自己是在真挚地询问齐念佛,走到今日,这么多风雨,这么多艰苦,她需要从自己的亲生父亲这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为什么你讨厌他?他让我感到幸福,难道你不喜 欢'炫。书。网'一个可以让你女儿幸福的人吗?”
“有很多人都可以让你幸福。也让我高兴。”齐念佛说,他拍了拍女儿的肩,“如果你非要我给个理由。大概就是我第一眼见到他就充满了愤怒。”
第一眼?
在学校的门口,小顾情不自禁吻了自己,然后……
齐姝琴不解地看着齐念佛。
“你不会懂,那一刻我有多愤怒。你不会懂的。”齐念佛有些出神的喃喃着,慢慢站起来,“好好休息。一切事情,爸爸都会办妥。”
起身的刹那,齐姝琴看着齐念佛的发——自从她回来后,齐念佛的头发便染成黑色,但一旦忙起来,没时间打理,慢慢的,又有不少白发滋滋地冒了出来,宛若野草,坚韧地拨开了那些掩盖悲伤与绝望的黑发,一根根地延伸着,仿佛悲伤在伸展。。
她垂下头,听着齐念佛离开的脚步声。
“如果小顾……”她不甘心的问,“如果小顾救了妈妈呢?如果妈妈也接受了他呢?”
齐念佛顿住,过了半天,他缓缓扭过头,眼中流露出一抹警惕,“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口气无比冷硬。
这态度让齐姝琴心中一冷,为了齐念佛此时此刻的戒备与质疑,“我只是……做一个假设……”
齐念佛审慎地望着齐姝琴,过了好 久:。,“不要对我有任何的隐瞒。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告诉我。别忘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好,你才能好。”
齐姝琴颓然地倒回床上,听到齐念佛说了句“好好呆着吧。”随后是关门声、锁门声,一切希望在冰冷的铁锁声中被一点点地锁牢在心底,再也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了吧。她想。
希望被锁住了,接下来是什么呢?混乱?变动?一切都滑向她摆布不来的深渊吗?
只是这变动,来得太过迅猛。因为她没有等满一周,就获得了自由。
那天,齐姝琴卧室的门突然被撞开,齐宇博气喘吁吁地站在外面,身后还有几个年轻齐家族人,脸上都带着焦急和愤怒的神色。
“怎么了?”齐姝琴料知必然出现大的变故——今天,似乎是齐念佛上书天女后的第三天,按照规定,玄黄世家掌门给监管者的正式上书,监管者必须在三日内给出答复。
“堂妹,”齐宇博匆匆道,“留在本地的所有玄黄之家都派了三名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