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by杨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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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by杨朔-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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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进攻的西域桂竹,南海岁岁来朝的冷玉暖石。 
天下间寻得的各种珍奇异宝,堆砌着这长生深殿,不过博我一时欢心。 
不顾大臣的柬言,由着我的肆意妄为。 
我的君王,的确是为我做的太多。 
只是这情,付出的,可是值得? 



3 
我被关了七天,其间因伤势未育多半是躺在床上。 
七天里,我的王没有来看过我。 
其实这也好,他怕是也倦了,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未来可言。 
我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不知日月更替,仿佛就这般一梦不醒,永远沉醉下去。 
第七天我去了御花园,看着满园的各种名贵花卉,四季不衰,终年常开。 
这里的一景一物,又于当年有何区别?江山更替,不过是换了龙椅上的人,天下依旧不变,苍生仍旧过活,不管你是哪家的天子,哪一世的神佛。 
有人向这边走来,我回头,对上他幽深的凝眸。 
淡淡的一笑,只是看着他。 
如今这般时局,你又何苦再来见我? 
他凝视我良久,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就这么地看着,像曾经无数次相聚一样,只有沉默,无法言语。 
究竟从何时开始,那个从不正眼看我的人,那个总是冷冷地把我甩在身后从不理睬的人,那个不管我如何追逐都不会回头的人。 
从何时开始,他竟会这般深切地看着我,记下我的一举一动,仿佛随时在下一个瞬间,我们就会天涯永隔。 
这样地看着,总是用这种隐藏着深深哀愁的目光,责备着我。 
你怪我堕落,你瞧不起我的所作所为,在你的眼中,看着的,只是那个与我有着相同皮囊的另一个人,不是现在的殷子姜。 
可是那月下清雅的少年,早已在那日,你血洗竹林的时候,死在了那片月光之下。 
如今活着的,即不是当年立储太子时你恨着的皇弟,也不是那林中你所爱的少年。 
如今的殷子姜,不过是具布偶,任谁将他弯曲成各种姿态,依旧能够继续地活下去。 


“……一切我已安排妥当,姚老爷子年事也高了,折腾不起远行,我在西市的胡同安置了间房子,他应该可以安度晚年。” 
殷文洪的声音很低,但也足够清晰。 
我字字听着,记在心里。 
“他……还好吧。” 
我折下一枝月季,这月份,早该谢了的。 
“还好,只是这些年,病情又重了。去年生了场大病,大夫说,怕是熬不了几年了。” 
他拿开我手中的花,握住我的手,轻吻去指尖被花刺利开流出的血迹。 
“最近在朝上,他与皇上的意见又有分歧,也是年岁大了,我想皇上是要他回家养老了。” 
我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偶尔几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又再次恢复了平静。 
“那也好,在家里没事写诗作画,倒也比操心朝政自在。” 


“你还是不愿意离开?” 
殷文洪的声音此刻听来似是在梦中一般。我摇摇头,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走?去哪里?你会愿意与我浪迹天涯? 
即已如此,留下与离开又有何区别? 
殷文洪,如今你已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我欠你的,是否也已还清? 
见我沉默不语,殷文洪的眼神渐渐转冷, 
“你以为他留得下你?子姜,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他不过是迷恋你的美貌,等到日后你年老色衰,下场不会比当年的文妃好到哪去。” 
文妃,这个名字,这种事不关己的语气,真不该自你的口中说出。 
我怎会不记得文妃,当年得尽宠爱,已然是半个皇后的女人。可是这样的她,即使生下了皇长子,却也没有改变打入冷宫的命运。 
持骄自傲,目中无人。最终也落得四面树敌,一邹陷阱,按上个私通外臣的污名。 
我抬头看他,对上的是一片冰凉的潮汐。 
是啊,我怎会不知道这些。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终有一日,他卷了,不玩了,这游戏也就结束了。然后这长生殿,也会随着殷子姜其人被荒废,被遗弃。 
只是那又如何?到那时,是否还有人记得这满园的春色曾在,年年供奉的珍奇,天下云集的奇花。 
或者说,殷子姜是否能够活到那个时候也是未知。你又何苦为我操心,这个不过是早该死去之人罢了。 


“如果到了那时,你还记得我的话,就请念在往日的情分,放我一走,也算是今生,你我两不相欠了。” 
我甩开他紧攥的手腕,嫣然一笑,就此擦肩而去。 


佛说,今生的果,缘自前世的因。只是也许我前世今生都做孽太深,早已没了来世。 
看着眼前年轻的生命,被尽意地摧毁。我笑了,以我的君王最喜欢的那种笑容。 
这些血腥的戏码,早已看得麻木。 
殷文洪曾对我说过, 
“你不怕有一天落得比这更惨的下场?” 
下场?好笑,殷子姜这一生早已丧尽天良,又怎会怕他日落得万劫不复? 
陈化寒着脸,微眯着双眸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而他的孙子显然没有老将军临危不乱的魄力,煞白了脸色,不敢看我。 
笑意化开,像落笔清水中的墨韵,一层一层,一点一点地,直至完全淡去。 
陈轲,相信你所看到的,这才是真正的殷子姜,一个只有人皮外表的妖孽。 
“皇上,请问此人所犯何罪?” 
陈化突然站了出来,偌大的长生殿内,回响着他苍劲有力的声音。 
身旁的人显然没有意料到,微愣了一会儿,才道, 
“他坏了宫中的规矩。” 
我在旁边一笑,这种牵强的借口他也想得出来。 
这人不过是不甚将酒盅翻倒,我一时兴起,叫人削去了他双臂的筋肉。 
不过看来陈化并不是想为他开罪,不然也不会这时才站出来。 
“臣想问陛下,若果坏了朝廷的规矩,是否理应受此刑罚?” 
陈化的意思出口,倒把我问住了。 
我本以为他会以此事又与我发难,没想到却问到了朝廷上的事。 
“当然,凡是胆敢冒犯朕的,决不轻饶。” 
他似乎也不知道陈化卖的是什么药,只随口应付了。 
“那好,” 
陈化狞笑着看了我一眼,对殿外的侍卫喊道, 
“带上来!” 
几个侍卫驾着一个人走上殿来,我看着面前苍老的脸,笑容渐渐凝结。 
——怎么会是你? 
陈化冷冷一笑,是沙场上不败将军的胜利笑容。 
“怎么?不认识他了?” 
我踉跄几步上前,扶起他孱弱的身躯。 
你不是已经安心颐养天年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面前这人已全无昔日风采,面容憔悴不堪,他的白发,已满头皆是了。 
他的身体有些颤抖,却还是坚持挺直了脊背。 
老人见我,惨然一笑, 
“太子爷,没想到今时今日,此等境况,你我君臣还能相见。” 
我无言,抬头看向高堂之上的帝王。他也在看着我,目光冷凛地让我明白到他此时所想。 
我是明白了,陈化!你好狠毒! 
“太子爷,您究竟是怎么了?” 
老人说着泪已阑珊,抬腕拭了腮边的泪水。 
“你到底是得了失心疯,竟能安于他人膝下?” 
“太傅……” 
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我没有疯。 
疯了,痴了,我倒何尝不想?只是为何事到如今,你还要相信这个,窝囊的废物? 
“私通前朝重臣,暗地里结党谋逆。殷子姜,你可是打算回复你殷家皇朝?” 
陈化不冷不热地说着,一旁的陈轲是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爷爷。 
“殷子姜,你还有何话可说?” 
王者冷冷地开口,我淡淡地一笑。 
还要说什么?说我是被陷害的?说我没有做过?你会信我?这天下间真正要我死的,除了你还有谁,你以为我不知道? 
留着我,不过是用我来牵制殷文洪,如今你目的已达,还要与我装什么恼怒? 
陈化啊陈化,你费尽心机,如此要除掉我,岂知是成了他人之刃,还以为自己赢了。 
我们都只是棋子而已,不过是供他赏乐的罢了。 
我再看了眼太傅苍白的鬓角,只是可惜,害了你来陪葬。 
不过你的孙子,我已经保住了,你也可以瞑目了。 
“睿王爷,你可有话要说?” 
陈化阴测地笑着,看向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殷文洪。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殷文洪没有看我,只淡淡地如是道。 
我看着他冷笑。 
极好,你要自保,我怎会怪你。 
你是要我死的,我竟当真指望你来救我,说什么带我走,简直可笑!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见我不做任何辩解,他怒极反笑。 
是的,我认了,即便是要死了,我又怎会让你如愿以偿? 
你真正要杀的,是殷文洪吧。 
“好、很好!”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 
“来人!” 
他冲身边的宫人喊道,便有一个太监出来,手捧了鸩酒走到我面前。 
原来你早有准备,是陪我玩这一出好戏。 
我闭上双眼,心里已然明了。 
“朕留不得你。”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陛下一定要我死?” 
我哀怨地看向他。 
他的眸中有一丝挣扎,蠕动了几下嘴唇,用几近窒息的语气开口道, 
“是!你必须得死。” 
我必须死!我必须死……呵呵,殷子姜之于你,究竟算什么? 
我想起了那夜,你醉倒在芙蓉榻上,紧纂着我的手。 
你说你舍不得我,你舍不得我……可是如今呢?如今,你还是不要我了。 
我伸手接过酒杯,看了一眼殿上各人的神情。 
我会记得,我会全部记得。你们每一个人,此时此刻,我都会牢牢地记得。所以你们也不要忘了,今日死在这长生殿中的殷子姜。 
老人“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老泪纵横。 
他深深地叩了首,再抬起头,已是面色凝重, 
“太子爷,是老臣的错,老臣害了你啊……” 
说着,他已站起身来, 
“我对不起先帝爷在天之灵,对不起两代君臣间的恩义……老臣,老臣这就先走一步!” 
我闻言大惊,正遇阻拦,他却没有给我阻止的机会。 
直奔撞向殿柱,血溅当场。 
我木然地看着这一幕,三朝元老,两代皇帝的尊师。 
那个曾经用戒尺打我掌心,罚我跪孔子象,一心一意要将我调教成一代贤君圣主的老人。 
如今,他竟在我面前死去,而我却无能为力。 
是我对不起你,你没有错。 
殷文洪也没有错,陈化,你们,都没有错。 
错的是我,一切的错都在我。如果说有谁该为这一切负责,那个人应该是我。 


天地间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我觉得自己如同这其中一丹墨污,不该存在于世,只会是这世间的羞耻。 
殷子姜,你的确作孽太深,早该死去的。 
酒杯仍是稳稳于手中,血红的酒色,那该是我的血,抑或那些,因我而死的人,他们无法诉出的苦恨? 
是了,该还给你们的,我如今就还。 
“皇上!” 
酒未送到唇边,已有人站了出来,竟是陈轲。 
他似乎是豁出去了一般,不问众人诧异的目光,向殿上高坐的人辑手言道, 
“殷子姜谪居深宫,不可能暗通朝臣,请皇上明柬。” 
“住口!” 
陈化听了,勃然大怒,斥道, 
“你胡说什么?!竟然帮了乱臣贼子说话!” 
他似是恼极了,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孙子竟然会为我求情。 
要知道,陈化等这杯鸩酒,等得是何其辛苦。 
也难怪他如此生气,眼看多年来的心腹大患终于要消失在眼前,竟然横生枝节。 
“爷爷!” 
这也许是陈轲有生以来第一次反抗他的爷爷,竟是下定了决心。 
原来,这世上,真正为我好的,竟只剩下你一个了。 
我闭上眼,想起了的,全都已离我而去。 
父皇,母后,太傅…… 
再看一眼那少年,我淡淡一笑。 
你如此待我,便已足够,殷子姜这辈子是还不清了,这个情,来世再报。 
我欠下的,你们欠我的,来生,定当一一讨还。 
将酒杯置于唇边,我仍是笑着的。 
我不在乎死,不过是一死,若真能这样一了百了,我倒是希望就此结束了。 


十多年前,那场皇宫之宴上,殷文洪当众忤逆父皇,被侍卫当场拿下。 
是夜,父皇叫一个小太监偷偷放了殷文洪。 
他看着少年跃出宫墙,从此不再回头的身影,神色悲哀。 
我紧攥着他的衣角,他低身抱住我, 
——子姜,忘了吧,你皇兄已死,疾病过世。 


我不知道八年前,当父皇再见到殷文洪时,是何心情。 
我知道的只是那夜,这闯入禁地的男子——他不是我的皇兄,我的皇兄已死。 
面前这人,不过是新朝的开国功臣,圣上亲赐的异姓王爷。 
只是你不该爱上我,殷文洪,你错在爱上了那竹林直中清雅少年。 
为了得到他,你杀光了我所有的侍卫,烧光了那片竹林。 
所以是你杀了他,在你将我压倒在床榻之上的那一刻起,你爱的那人就已死去,被你亲手所杀。 


这些,我都不会告诉你,我会让它跟着我一同被埋葬,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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