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即跑了出去,溜到前台去看热闹。心想,现在台上只有两个人跳来跳去没什么大碍,一会儿再上去几个,不塌下来才怪呢!想着想着,不禁拍手大笑起来。
锣鼓齐响,台上众仙意义亮相,最后一幕是八仙齐上共贺寿词。何仙姑莲步轻移,张果老骑驴而至……八仙列齐,正欲开口,突然听得“喀嚓”一声。整个戏台摇晃了一下。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戏台又一次摇动,顿时腾起一团巨大的尘烟,整个戏台坍塌下去。
四下里立即惊叫、哭喊、奔逃!桌子倒了,杯盘摔在地上,碎成了片儿,莱肴仆地,踩成了烂泥!安朋一把抱起冰释,脚尖一点,跃出一丈开外,身后风声呼啸,倒下的戏台柱子一扫而过,正击中一个酒客脑袋,顿时吐了一口鲜血,一命呜呼。
紫蝶站在那里大笑;仿佛生平也未遇到这样的新鲜。
众人惊悸之余,灰尘落下,又纷纷涌上去救人,那戏台上的八仙全被埋在木板堆中了。
欢喜的寿宴被砸得七零八落,刘运正惊得半天合不上嘴巴,山羊胡子耷拉着,随风摇了摇。最后他才吩咐家仆抢救受伤人等、,向各位来客赔礼道歉。大家的兴致早就一扫而光了,纷纷不辞而别。
刘运正做梦也没有想到发生这样的惨事,更万万也想不到这是自己的女儿做的手脚。他沮丧得七窍生烟。
那京城名角花想容被挖出来,左眼睛被一根断竹戳成了洞,成了独眼龙。
紫蝶还在哈哈大笑,冷不防被他爹狠狠打了一个耳光,她楞了一下,竟然没有哭,只觉得左耳里一阵剧痛,用手一摸,里面流出血来,原来左耳朵已被打聋了。没过多久,右耳朵也聋了。
安朋也未做告辞,抱着冰释穿过可拥挤的人群,出了刘府大门。在后院取了车,两个人上了车,开始回程。
夜色深深,一轮明月挂在天际,几缕细若游丝的浮云轻轻飘过。
夜风轻掠,马在夜行中打着鼻响。
四下里一派静寂。只听得马蹄声和车轮在路上颠簸的声音。
冰释道:“怎么会这样呢?戏台没搭好,是吗?”“是吧。”安朋道:“没关系,下一次咱们府上也请戏,到时候再看。”“伤了人没?”安朋不答。
冰释道:“一定是伤了。那么高的台子塌了下来,我听见有人又哭又叫的。他们要是断了胳膊腿还好,如果伤了嗓子,便一辈子都唱不得了。那他们该怎么活呢?”安朋道:“你别想那些事情,都是跟你无关的。”冰释争道:“怎么跟我无关呢?当时我们离戏台最近,你若不管我,上前拉一个两个,一定能救得一个两个的,可是……没有……”“你明天一定要找到那个花想容来,看他是生是死,是伤是好,把他接到府上……”安朋惊道:“这怎么可以呢?!”冰释道:“这又何尝不可呢?我觉得听戏不如自己唱得来得从容,真的,而且……”安朋急道:“这千万使不得!”安朋隐约曾听自己的娘说过,冰释原不姓柳也不是柳府老爷的后代,而是个旁姓戏子与柳小姐的私生子。只是府上的知情人极少,略知一二者都紧把口风,哪敢胡言乱语。但他未曾想到,冰释竟然天性难抿,如他的老子一样要学唱戏,这怎生了得?他看冰释固执的神情,又急又怕,只道:“这千万使不得!纵使我不人心拒绝你,大总管有饿绝对不会允许。”冰释依言道:“我只是学着玩的,又不耽误学业,怕什么呢?府内如深潭一般,闷也闷死了。哥儿几个玩儿都不带我,我身体又不好,不骑马打猎,不饮酒斗鸡,学几段戏戏自娱自乐还不成么?”安朋道:“学戏最是伤身体的,你年龄已过,劈腿练功都晚了,单是吊嗓子也会累得你吐血的!”冰释扭过头去,不理他的说辞,只是把目光投向窗外灰暗的天空。
安朋怕他主意已定,悔自己不该一时纵容让他对戏着了迷。于是烦躁不安地催车夫快马加鞭,转跟间又过了数十里,远远地省城临近了。
马车人了城,穿过白日里还曾热闹的繁华集市,经过某处街道拐角处,看见一户院墙下挂了一盏小小些煤油灯。昏暗的灯光下有个小小的混炖摊子,两个摊主一男一女正擀着混炖皮儿张罗生意,想必是夫妻。三、五个食客坐在街角的青石上吃混炖,着衣打扮俱是苦力的样子。
一个头发、胡子都是花白的老艺人正拉着二胡卖艺,他的身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随着伴奏轻唱小调。
“月儿弯弯菊花黄,流浪人儿愁断肠。
一愁身上没衣裳,二愁腹中缺米粮。
三愁奴家制L苦啊——孤苦伶仃没爹娘。
奴家名叫叶秋霜,痴痴等着心上郎。—,郎啊郎,等你带我回家乡。”女孩声音不大,却很清晰,随着二胡的委婉,更唱出无限凄凉。歌声引来二阵喝彩,但却很少有人给钱。那老头更是扣头作揖,直催着女孩再唱。
冰释唤停了马车,掀开帘子观望。安朋道:“快走吧,一会儿进不了府啦!”冰释叹道:“她唱得真好,却不知怎地就这么命苦。”又想起自己的身世来,也是从小没有爹娘,虽锦衣玉食,也不尽凄冷,禁不住又叹息。
安朋动情,拉起他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道:“民间疾苦多如牛毛,你也不要伤心了。”正说话间,见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将卖艺的老小围在中间。又有人吆喝:“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老艺人重新调弦定调,左手操琴,右手拉弓,食指一颤,顿时一支曲子如水流来,在夜空中悠扬飘远。
女孩清了清嗓子,抬起清亮的眸子,唱道:“孤雁飞,与落叶同纷纷。
失伴不为恋秋风,只因窗前人未归……”
第五章
众人正听得凝神,只觉得身后人头攒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挤进衣着华丽的少年来。飞扬跋扈地拨散人群。为首的是一个弱冠少年,个子不高,粗粗壮壮的样子,抢在当头,叫道:“小娘子!你盼的情郎在这里哪!”说着上前,不顾人多眼杂,伸手就去抓那女孩子。老艺人慌忙上前阻止,却被他一脚踹了一个跟头,栽倒在地,立即被其他几个人围住了拳打脚踢!
女孩高叫:“五伯!”却被少年强行拉住,又伸手抓向她嫩白的脸颊。
冰释在车上看得清清楚楚,喝道:“这还了得?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调戏良家女子!”恨不能立即下车解围,却被安朋拉住。
安朋道:“我去!”飞身下车,扑进人群,三拳两肚打散少年,又一个扫荡腿将那个为首的公子哥扫倒拦身护在女孩子的身前,叫道:“不得无礼!”那公子哥踉跄爬起,好不容易站稳身形,定睛一看,没再上前,只是怪笑道:“嘿嘿,我当是谁呢,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原来是柳府的安公子啊!”安朋看清楚他的面目,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这调戏女孩子的公子哥竟是省城皇帝亲王的小王爷朱琪。这个小王爷平素倚仗权势欺男霸女无人敢惹,名声坏透。自己一时大意,竟真的是在太岁头上动了土。
事已至此,他硬着头皮道:“既然认识,便好说话。小王爷,你是堂堂皇亲国戚,怎好跟一个卖艺的草民计较?”朱琪冷笑道:“你还知道我是小王爷?那好,我现在告诉你,这个卖唱的小妞昨天在我府上卖唱的时候偷走了东西逃出来了,我要把她抓回去查办,识相的快滚开!”卖唱女立即高叫:“冤枉啊!我根本没有去过王府,也没有偷过东西啊!大哥,你救救我吧!”朱琪道:“你还想抵赖?来啊!把她给我抓回去!”左右立即气势汹汹上前抓人。女孩慌忙躲在安朋身后,哭叫:“救命!”安朋拦在众人面前,叫道:“住手!查案自有官府衙门,小王爷,您太操心了吧!”
“呸!”朱琪狠狠地朝他吐了一口吐沫,道:“我给柳府丁总管面子,才认得你是什么什么安公子,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真的是安公子么?只不过是柳府的一条狗而已!丁总管见了我还要顾及三分,你又算是哪根葱?快点滚到一边去!别脏了本爷的手!”安朋气得脸色发青,又无话可说,正欲发作,听得远处有人叫道:“住手!”却是冰释下了车来。
朱琪闻声回头,只见从马车上翩翩走下来一个少年公子来。只见他神色含怒,剑眉星目,一张洁净稚气的脸上透出了许多不可侵犯的威严来。
冰释健步走来,又威又傲,又秀又刚,使人为之一震。
冰释朗声道:“将卖唱的老小扶到马车上去。安朋,不要与这干闲人废话!”朱琪没见过冰释,无赖撒泼道:“哟!你又是哪根葱?!少来多管闲事!”冰释不卑不亢,道:“我是谁与你毫无干系!你说女孩子偷了你的东西,那被盗何时,失窃何物啊?捉贼见赃,赃物又在哪里呢?你纵然有权有势,但是又是谁给了你调戏良家女子的权力?失窃之事你尽可抱官,这老小现在是我府上的贵客,明日证据确凿你尽管来府上调查,在王爷面前我自有交代。你堂堂的贵躯,别尽达着幌子给当今圣上丢脸厂一席话说得朱琪直翻白眼,半天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安朋将卖唱的一老一小扶上了马车,又不敢动手;知道不是安朋的对手{
直到马车将行,才恨恨叫:“有种的你留下名字,小王日后找你算帐!”冰释道:“日后你到柳府找我柳冰释就是,恕不多陪啦!”放下帘子,马车绝尘而去。
车上一老一小已跪下拜谢,那女孩更是千恩万谢,偷瞟了冰释数眼,心中倾慕不已。
回到柳府,安朋将卖唱的老小安置在厢房休息,自己收拾停当,刚进了凝香阁,便有把拉住冰释,急道:“小弟,你我这下可闯了大祸了!”冰释故作从容,道:“祸既然已经闯下了,当今之际又当怎样呢?”安朋愁眉不展,道:“嗣王府在省城权大势大,小王爷朱琪平素在民间霸道惯了,官商民众都要惧他几分。今天他吃了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今天是大总管的话,也要三思而后行呢,今天我们给他惹下大麻烦了。”冰释道:“我看也未必。今天的事情于情于理我们都占上风。王爷再护短,也还要图个好名声。再说以丁叔叔在省城的地位,料想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安朋道:“不妄动才好,若是闹了起来,大总管也不好收拾。”冰释略思片刻,道:“如今我们矢口否认今天的一切,不论是王府还是丁叔叔追问起来,我们都一口咬定与自己无干就是了。”安朋道:“那卖唱的老少还在府里呢。”冰释道:“我们把他们藏起来!”又道:“府上广厦千屋,庭院深深,想藏两个人还不容易?单是我从小在府里长大,没去过的地方都有许多呢。你找个地方让他们安身,深入简出,过个十日八日避开风头再说。”安朋想了想,点头称是。
他望着冰释满面严肃的样子,又叹息:“小弟,看你平素弱不禁风的样子,我还真以为你不谙世事,没想到还是看走了眼了。”冰释道:“也不尽然。今天你若不在我身边,我万没有这种勇气、这种计谋的。”笑笑,道:“安朋哥,若是邓文西知道我们做了这样的事,会不会吓一跳呢?”安朋感慨道:“论才学、论胆识,他们远远比不上你的。他们平日了只知道疯玩傻闹,你是这诺大的柳府将来唯一的当家的,自是与他们不同。”冰释道:“我倒是从未想过执掌这府内的巨细。我总觉得自己好象与这个宅第毫无瓜葛一般。想想也是奇怪,自我记事起,祖父就已经去世了,也从未有人告诉给我爹娘的事情,半句也不提及。想祖父也应该是有其他的子嗣吧!怎么回就剩下我一根枝单叶稀的独苗呢?丁叔叔应该是知道原委的,我不问,他也不说。我问了,他还是不说。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可能根本就不是这个府上的人!”吓得安朋一下子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道:“千万别胡说!你知道有多少人打歪主意么?有多少人恨不得立即将你除掉……”说到这里,不禁想起多年以前柳聚财的惨事。忙拉着冰释缩进床帐,更加小声地说:“就是连大总管,你也要时刻防着。他用心叵测,处事不择手段。为人又古怪得很。这么多年来一直独身,行为怪异,我常见他独自一个人到上了锁的西厢房里去,呆呆地一个人说话……”说着他不寒而栗,连忙闭上了嘴。
说到了西厢,自然就想到了贤园。冰释的眼睛一亮,道:“我们这就将那卖唱的老小送到贤园里面去。那里自我记事的时候起就上了锁,看里面杂草丛生的样子,肯定没有人去!平常大家都说里面闹鬼,连猫都不进去一只,他们藏在里面,大总管一定不会知道!”说着拉着安朋出了凝香阁,到了厢房叫出了卖唱的老小,又叫安朋负着梯子,自己亲自提着灯笼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