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仍还得祈帝说了算。
祈帝冷冷扫视众臣一眼,过一会方开口说道:“北疆主帅之位暂时空缺,五皇子水晟洌为副帅。燕云铁骑划入安王水祈苏氂下。”
主帅未立,五皇子水晟洌为副帅,意思便是由祈帝直接操控,虽则五皇子水晟洌不免占了优势,但这也勉强能算作折衷办法。
然则令左钟离讶异的,乃是祈帝竟将燕云铁骑给了安王水祈苏,却不知为何?
察觉祈帝作此宣布时,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便知绝非心甘情愿,想必安王水祈苏暗中使了什么手段,逼得祈帝不得不如此为之。
此事即已成定局,众臣不敢再做议论,祈帝便宣布退朝。临离开时,说道:“左爱卿随朕来。”
左钟离连忙应了声是,跟在祈帝身后,去了御书房。想是祈帝有事要与他说。
果不其然,入了御书房,祈帝命宫女宦臣退了,在椅中坐下,问道:“左卿家可是对朕方才的决定有异议?”
左钟离略一犹豫,道:“陛下,燕云铁骑虽然人数不多,却是北疆最精锐的一支部队,若为安王殿下所用,只怕有些不妥。”
祈帝轻叹口气,这时显出些倦意来,伸手揉了揉额头,道:“今后安王的举动,还要左卿家多留意了。”
他这般说,左钟离心中明白,的确是安王暗里使了些手段。祈帝既然决不会将之告诉左钟离,左钟离自然也就聪明的不会去问。
应道:“但凭陛下旨意,臣自当不负陛下所望。”
祈帝点点头,拿起桌上奏折翻看。
左钟离立在桌前,心中揣测,想来祈帝特意把他叫来御书房,决不会只为安王这一件事,应当另有要事。
静默片刻,果然祈帝又开口说道:“左卿家,你以为太子如何?”
左钟离一怔,答道:“太子殿下才略出众,文治武功皆过人一筹。”
心中却有些忐忑,祈帝忽然提起太子,只怕是有些蹊跷。念头一转,已隐约揣测到了一些。
果不其然,听见祈帝说道:“这几日,有人上奏弹劾太子。”
如此这般的事情,本就是司空见惯,太子虽久居东宫之位,但各派人马为了争权夺势,自然少不了时时抓着些太子水晟澈的疏忽之处,确有其事也好,子虚乌有也好,总之目的无非是为了让祈帝觉得水晟澈并不适合做太子。虽则一时三刻未必便能令祈帝下旨废太子,日子久了,积少成多,祈帝一旦起了些别的心思,诸派便多了一份机会,如此而已。
左钟离道:“太子殿下言行无过,请陛下明察。”
祈帝冷冷一笑,道:“当真言行无过么?奏折上写太子专宠男伎,更为了那男伎与安王争风吃醋,行止有失,有损皇家颜面。”
左钟离闻言默然,本朝尚南风,龙阳断袖引为时尚,太子便是有男宠,也并不算什么。但既然说道专宠,又说太子与安王为了男宠争风吃醋,便确实有些不妥了。一则,男子不能生育,太子身为这江山社稷的接班人,自然不可无后。二则,为一个伎人与安王起了纠纷,确实有损皇家颜面。
只不过,这其中,尚有几分可以辩驳之处。
何况,真说起来,江白能不能算作男宠,还未可知。
猛然间左钟离又惊省起一事来。
祈帝是否就知道那所谓的男宠是江白?江白既受命于他,入住骊山别院之事祈帝不可能毫无知觉,更甚至太子水晟澈带江白去骊山别院疗伤,也许便是祈帝默许的。
倘若如此,祈帝问这些话时,心中究竟又是怎么想的?
刻意在他左钟离面前提起,是否只是为了试探?
左钟离曾与江雉交好,众人皆知。近来又几度出入江家,甚至在安王府亲眼看见江白与太子一起。祈帝既然能创建半分堂,难保便不会有别的什么暗部,左钟离这一举一动,祈帝又究竟知道了多少?
该如何应对,才不会惹祸上身呢?
表面上风平浪静,脑中却已瞬间转过许多个念头。
心中暗拿了主意,答道:“陛下,太子殿下素来冷心冷情,如今既然未立正妃,有个男宠也并不是什么大事。臣虽未应邀赴安王寿宴,却也听人描述当时情景,并无有争风吃醋一说。”
便赌上一把,全装作不知实情。
见祈帝沉吟不语,又道:“这般捕风捉影的奏折,未可全信。”
祈帝“嗯”了一声,合起奏折,凝目看向左钟离,却未出声。看那神情,倒并无什么变化。
左钟离心中略松口气,想来祈帝也毕竟不是全知,总有疏忽之处。
这时听见祈帝忽然又问道:“左卿家,你且说说,五皇子如何?”
左钟离微一错愕,答道:“五皇子如今方成年,尚未定性,臣不敢妄下断言。”
祈帝似是猜到左钟离会这般含糊应对,沉声道:“若立他为太子呢?”
左钟离心中一惊,心想:“难道陛下竟起了废太子之意?”
五皇子乃皇后嫡出,外戚势力庞大,确是太子水晟澈的有力敌手。除了这弹劾太子的奏折之外,莫非近日又有什么人向祈帝耍了些软硬手段?
然则,祈帝独断专权,其实并不喜臣子过分逾越,他拿这么重要的事情来问左钟离,却叫左钟离有些为难。
略一思索,答道:“陛下,当年诸臣上奏先皇,曰应以长为尊。”
这说的是当年释帝要废太子水祁宏亦即如今祈帝而改立安王水祈苏为太子之事,太子一党以水祁宏为皇长子为由,反驳释帝。
言下之意便是,陛下你既然自己是应了这句话保住太子之位的,又怎么能废自己的长子水晟澈立五皇子水晟洌为太子呢?
左钟离这句话,其实尚有极大破绽之处,因则当日水祁宏非但皇长子,又是皇后嫡出,身份上便少了许多争议。而如今太子水晟澈并非皇后嫡出,自然有所不同。
然则一时之间,左钟离也未能想到更合适的回答了。
“以长为尊。”祈帝低声念这四字,忽然连连咳嗽了数声。
左钟离连忙道:“陛下,请保重龙体。”
祈帝以帕掩着嘴,道:“罢了,现在为时尚早,不提也罢。”
复又摆了摆手,说道:“左卿家,退下罢。”
左钟离连忙叩首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走到外间,被风一吹,才发现不知不觉已出了一身冷汗。
心中忧虑,想到,无论是自己、太子或是江白,都需得慎言谨行。
在那站在天朝至高点的帝王面前,他们这些人都是如履薄冰,身不由己的。十年前祈帝逼宫夺位的凌厉手段,是谁也不敢忘的。
第010章
眼见着夏宴之日便渐渐的近了,依着旧例,由太子殿下主持,设宴于骊山别院。
因这夏宴,不同别的日子。
八月初五为夏祭。过了这一日,便算夏日结束了,因此按着惯例是要祭拜四方诸神的。又因为祭拜诸神时,有少年少女彩衣祈舞,如今渐变为未婚男女约会定情的日子,到了皇宫里则为摆宴设席、歌舞娱乐,宴分男女宾席,从前都是由公主招待女宾,今次却变为了江宁郡主莫韶华。
能在这上京之中混的风声水起的诸人,大都心思敏锐,便从这细微枝节上,就察觉到了风向。显然,太子水晟澈是已定了主意,要立江宁郡主莫韶华为太子妃了。
与江宁郡府联姻,太子自然得了莫大的好处。太后本就出身江宁郡府,这样一来必然站在太子一边,而江宁郡乃是富饶之地,兵强马壮,江宁郡府自本朝开朝以来世世尊荣,权势极大,江宁郡王莫闻亦是手段十分了得的人物。得了江宁郡府的支持,太子水晟澈无疑如虎添翼。
左钟离心想:却不知他和江白又是怎样的关系?
数日前,安王水祈苏当着诸臣的面,对太子说道:“皇贤侄,你那宝贝琴师当日来去匆匆,本王实在惦念的紧,不若夏宴时,让他再弹上一曲?”
此言一出,能参加夏宴的诸人便纷纷附和,倒未必便是存心迎奉安王,而是当日江白在安王寿宴上一曲销魂,诸人心中神迷已久,因顾忌太子水晟澈,不敢肆意,此时既然安王提了,自然趁着势头,连连称好。
当下太子水晟澈神色未变,低眉顺目的说道:“皇叔有命,小侄莫敢不从。”
这样回答,倒叫人有些捉摸不定。也不知他心里是怎么看待江白的。
太子水晟澈若真爱江白,岂会愿意江白受这样的侮辱?可若他二人之间确有情意在,那又该如何面对江宁郡主莫韶华?
左钟离微摇了摇头,暗笑自己,感情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左钟离又何必在这里费心猜测。左右江白那样聪明绝顶的人,是决计吃不了亏的。
众臣说了一阵,又转而议论起王经之子王焕与瑞珏公主之事。皇后的意思是瑞珏公主尚且年幼,心性未定,不必急在一时。但这几个月来,王焕与瑞珏公主走的颇近,倒是互有好感,若无意外,这婚事看来多半是成的。倒也算得上郎才女貌,情投意合。
这时一旁御史中丞李至行说道:“左大人今年仍是去赴这夏宴的。说来,左相大人早已过了适婚年龄,为何至今不娶?
户部尚书王经笑道:“左大人人品才华都是万里挑一的,寻常庸脂俗粉自然入不了眼。”
左钟离神色尴尬,道:“王大人说笑了。左某戴孝在身,自然不宜婚娶。”
礼部侍郎张力讶异道:“左大人,令堂四年前故亡,何以至今仍在守丧?”
本朝风俗,父母故亡,通常戴孝三年,有时也可只一年。左钟离之父八年前故亡,其母也逝世已有四年之久,按理早已守完丧了。
左钟离道:“当时忙于国事,未曾归家丁忧,因此理当多戴孝几年。”
父母故亡,官员可卸职归乡,称为丁忧,其时祈帝登基不久,正当重用左钟离之际,便盛意挽留,未曾允了请辞的奏书。
这虽然是实情,但左钟离心中另有别的念头,自然不会轻易说出。
他既然如此说,众人不疑有他,连忙劝慰道:“左大人为国牺牲一己,也是不得已之事。令堂既已故去数载,左大人也不必过分苛责自己。”
左钟离一声叹息,并不接话。
礼部侍郎张力似是忽然想到什么,说道:“左大人这么些年孑然一人,不免冷清。我倒是知道个好地方,不若今晚一同去喝酒听曲,也可放宽心怀,稍事休憩。”
他这一说,旁人顿时显出了然神色,张力素来喜爱美色,常常流连烟花之地,他说的好去处,想来不出青楼伎馆等地。但他身份既高,自然要讲究格调,便绝不会去太过粗鄙庸俗之地。
左钟离哪会不知,连忙道:“多谢张大人美意,左某尚有要事,还是不去了罢。”
张力这时起了兴,道:“哎呀,这几日哪有什么要事,还得左大人彻夜忙碌不成?左大人放心,那地方环境清雅宜人,只是听听曲子罢了,决无猥亵押玩之意。说道这弹曲之人,几位大人想必也是听闻过的,便是那千水阁的贺臻臻,她的琴艺天下闻名,能够听一次也是极难得的。”
他这一说,王经与李至行也起了兴趣,王经附和道:“传闻除了琴君李嘉祥外,当今世上也唯有雍三娘与贺臻臻这两人在琴技上可以争锋。”
这三人琴艺之高,天下闻名,然则李嘉祥三年前入安王府献艺之后,便不知所踪,如今唯有碧翠湖雍三娘与千水阁贺臻臻。
李至行亦道:“若说起来,东宫中的那琴师比之此女,却不知孰高孰低?”
王经沉吟道:“这倒也实在不好说。”
张力见这两人起意,连忙道:“既然如此,何不趁夏宴之前,让左大人先听一听贺臻臻的琴曲,待夏宴时,再听听太子殿下的琴师技艺如何,也好比个高下出来。”又道,“择日不如撞日,不若今晚由我做东,请诸位大人一起去千水阁喝酒听曲?”
他出言相邀,王经与李至行自然乐得接受,称一声“好”。
于是三人联合起来一同撺唆左钟离,左钟离不敌盛情,只得答应了下来。
其实他心中也隐约生出些自暴自弃的念头,心想观月既然已死,他又能为谁守着不放呢?倒不如去醉生梦死一番罢了。
便这样,左钟离生平第一次真正入了妓院。
一行人到了门口,仍然是李老鸨来迎,她是识得张力的,自然殷勤招待。说道:“张大